再次见到古川时,马凤兰满脸惊讶。她问古川:“不是已经约好下午还钱,为什么还要闹到警察这里?”古川很无奈,亮出警官证,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还债还能惹上警察,马凤兰在派出所讯问室里有些手足无措。古川说:“你也别紧张,把这笔钱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就行。”
马凤兰沉默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说,车祸发生前三天,丈夫何某突然带回一大笔现金,让她赶紧把外面的欠债还清。
当时马凤兰很惊讶。再三追问下丈夫只说是给朋友帮忙的报酬,但帮什么忙值得对方付出这么大价钱,丈夫没有说。至于那个朋友,马凤兰听丈夫提过一嘴,绰号叫“大马棒”。因为这个称呼比较特殊,她一下就记住了。
“我承认我好打牌,输了很多钱,也借了很多钱,家里的日子已经没法过了……”马凤兰接着说。以前她在桥北开服装店,丈夫跑货运,两口子虽然收入不高却也过得可以。但三四年前开始,由于服装店生意不好,平时没几个客人,她便被朋友拉着一起去服装店隔壁的棋牌室打牌。头一年手气不错,赢了两三万,后来几年运气就越来越背,不但把之前赢的钱都输了回去,还在棋牌室里借了不少码钱。
“一开始几百几百地借,还能还上,后来借得多了也还不上了,那帮人就天天来催债,不但把老何的面包车拖走了几次,还去儿子的学校堵过他。我们一直想还钱,但后来债务越积越多,就还不上了。如果不是这次老何拿回这些钱来,我就要被那帮债主逼死了……”马凤兰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看你家里都收拾完了,准备搬到哪里去?你丈夫车祸肇事的案子还没结案,民警之前没跟你说过要留在本地处理后续事宜吗?”古川问马凤兰。她点点头,说警察的确说过现在还不能走,但她不能不走,因为房子早就为了还债卖掉了,现在的住处是租来的。
另外,马凤兰的丈夫生前告诉她这笔钱是给别人“帮忙”的报酬,但忙还没帮,丈夫就死了。她既担心“大马棒”找她把钱要回去,又担心车祸赔偿要花一大笔钱,而自己咨询过保险公司,对方说醉驾拒赔,双方所有损失都得自家承担。思来想去,马凤兰觉得这笔钱无论是被“大马棒”要走还是拿去赔偿车祸,自己都落不下一分钱。与其这样,还不如就此用来还债,多少能给自己和儿子换个清静。
“一共还了多少钱?”古川问她。
“二十三万多。名字都在那个本子上,还有四五家没还。本来我中午拿钱出门就是去还钱的,结果被你们堵住了……”马凤兰说。
“这些钱都是那个‘大马棒’送来的吗?”古川接着问。
马凤兰点点头,说是的,听丈夫说“大马棒”是个吸毒的,人很坏,但他的老板很有钱。这次丈夫虽然拿回了三十二万元现金,但出事前一直在骂“大马棒”,好像是说之前约好了三十五万元,但只送来三十二万元,他怀疑其余三万元被“大马棒”私吞了。
“你丈夫车祸后,那个‘大马棒’来找你要回过那笔钱吗?”古川接着问马凤兰。
她摇摇头,说虽然丈夫出事后没人来找自己要回那笔钱,但她心里还是非常紧张,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着急忙慌地还债。她想的是只要把债务清了,即便“大马棒”来要钱,她也大不了就像以前拖码钱那样拖着他呗,其他的事顾不了那么多了。
讲到这里,连马凤兰自己似乎都明白了一些事情。
“警官,难道他们找老何‘帮忙’,说的就是这次车祸吗?”马凤兰一脸惊骇地问古川。古川哂笑着说:“你觉得呢?这问题我还想问你呢。你丈夫死后那么大笔钱人家不找你要,你觉得他是在可怜你们家吗?”
马凤兰沉默了。
“你丈夫出事前有什么反常举动吗?”事故科交警接过了话题,他们同样想了解那起车祸,因为关系到案子是继续放在自己手里还是移交给刑侦部门处置。
“以前没往那方面想,但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反常的地方。”马凤兰说。她回忆起来的反常大概有两点,一是丈夫开面包车做货运工的钱一直是日结,因为自己几乎每天都要还债,手里根本没有余钱,应付债主和日常生活都得靠丈夫的日结工资。但出事前半个月,丈夫每天按时出车,但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分钱都拿不回来,要找邻居借钱加油,两人为此还吵过嘴。二是事发前几天丈夫似乎有了一些秘密。之前两口子之间无话不谈,接打电话也都在屋里,但车祸前几天电话一响丈夫就跑到卧室接。有一次甚至凌晨两三点接到电话,他还要跑到屋外去接听。马凤兰问过丈夫,他只说是挺重要的“业务电话”,怕屋里声音吵听不清楚,或是担心吵到家人休息。
“你那边之前查过他的手机通话记录吗?”古川扭头问事故科交警。交警说之前没朝这方面想,后来发现何某跟踪古川的车子后,找人调过事故前的通话记录,但也没发现什么。
古川想了想,拜托交警再核实一遍通话记录。交警说之前他们已经核实过了,何某毕竟是在街上跑货运的司机,平时免不了四处发放名片,自然也就有各色人等联系他,其中一些手机卡压根儿不是实名制的,找不到具体机主。因此通话记录体现不出什么,交警劝古川想别的办法。
但古川笑了笑,说:“不是半夜有人联系过他吗?那个时间打电话的人很少,也很好找,你们把那个电话号码给我就行。”
古川知道老毒幺子“大马棒”肯定拿不出三十二万,给何某的这笔钱一定是那个“背后老板”出的。但那人是谁?又为什么要给何某这笔钱?何某给他帮的忙难道就是那起车祸吗?
交警同事很快传来了那个凌晨两点联系何某的电话,是联通号码。古川核实了注册机主信息,从姓名和出生年月看应该不是实际使用者。虽然自二〇一五年开始,南安市便在落实电话卡实名制工作,但难免有一些漏网之鱼存在。古川思考了一下,上平台找出“大马棒”的手机号码比对,果不其然,就是他。
从杜强的案子到自己车上的gps定位器,再到刘茂文的车祸,一切谜底集中在那个“大马棒”身上。或许找到他,所有事情也就弄清楚了。
但问题是“大马棒”去哪儿了呢?
古川把“大马棒”的信息在警综平台和大情报平台上滚了一通,没有任何收获。查了兄弟单位的办案记录,也没发现“大马棒”被拘留或送强制隔离戒毒的消息。打电话给几个以前常跟“大马棒”混在一起的吸毒人员问,他们也都说最近一段时间没见过他。
犹豫再三,古川拿起电话打给了陈梦龙,毕竟之前“大马棒”的邻居说过,最后一次见到“大马棒”是他被陈梦龙带走。虽然之前跟陈梦龙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古川觉得他毕竟还是个警察,这种事情上应该能把握分寸。
但奇怪的是,陈梦龙的电话又打不通了。古川反复试了很多次,不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就是长时间无人接听,令他不得不怀疑陈梦龙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拉进了黑名单。自上次在机场停车场为姬广华的事情打了一架后,两人的关系产生了些许变化。此前陈梦龙虽然“浑不懔”,但平时对古川还算不错,古川有事他基本会应,有时还在工作上指点古川。但那件事后,陈梦龙似乎对古川也不理不睬了。
其实古川心里有些可怜陈梦龙。
十年前,头上顶着“全局最年轻刑警队长”“优秀刑警”光环的陈梦龙,一度被认为是南安市公安局未来的刑侦中坚力量。当年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刘安东甚至一度把陈梦龙比作“二十年前的自己”。按照他当时的逻辑,二十年后的陈梦龙也应该是后来的刘安东才对。
现实的陈梦龙却成了这般样子。有人说是因为刘三青。当年陈梦龙违反条例让刘三青单独押送毒品证物返回,导致刘三青携毒潜逃,局里把他一撸到底,断了他的仕途念想。也有人说是古建国的死给了陈梦龙打击,让他一蹶不振。古川和陈梦龙共事之后也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陈梦龙对此闭口不谈。
“可惜了,警校的高才生,一来就给老古做徒弟,三年当上刑侦骨干,五年提了副大队长。当年多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倒好,同批的人都混成了分局领导,他却‘山倒神流鼻涕——越混越倒退’……”同事们多感慨道。
古川去找徐晓华,他是陈梦龙在派出所的直属领导,应该能联系上陈梦龙。但徐晓华也打了一通电话,待遇跟古川一样。“妈的这个‘坨坨’又搞什么?怎么连我的电话都不接!”徐晓华骂道。古川看他也没辙,只好另想办法。
无奈之下,古川打给还在公安局机关处理刘茂文后事的蔡所长,请他在局里找找陈梦龙。蔡所长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古川向他简要讲述了马凤兰的事情。蔡所听完后也说确实需要赶紧找到“大马棒”,但这几天没在局里见到陈梦龙。他让古川先沉住气,他先找找,找不到的话再去问宋局。说完蔡所挂了电话,古川开始等他的消息。
这一等,就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