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北这边最早开始搞毒的一批人,大概是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的。”见面后,谢金给古川倒了杯茶,讲起了桥北地区的“毒品发展史”。古川感觉没必要,但又不好打断他,只好就这么听着。
按照谢金的说法,最早把毒品带进桥北地区的是当地一些工厂的外派职工。那时人们对于“毒品”的认知还停留在概念阶段,即便把毒品摆在面前,认识的人也寥寥无几。
“最开始是海洛因,一九八八年、一九八九年那段时间最严重。有时你去饭馆吃饭,就能看到一桌子人明目张胆地吸毒,就像现在聚会喝酒一样,你如果不会吸或者不吸,还会被人当作不懂潮流。更别说歌舞厅之类的地方了,有些直接明着卖……”谢金接着说。
最早桥北这边没有大毒贩,毒品都是以散货形式进来的,价格也不高。但很快公安机关就发现了苗头,开始打击吸贩毒。一九九一年本市抓了一批从外地带货进来卖的毒贩,其中五六个被枪毙了,之后吸贩毒行为开始被遏制,也从地上转到了地下。
桥北毒品第二次抬头是在一九九四年左右。当时赶上国企改革,大量人员下岗失业,桥北地区情况是最严重的。现实的无望容易让人寻找一些虚无的精神快感,所以毒品第二次流行起来。谢金那时正好在公安局工作,记得当时最大的毒贩绰号“老木”,以前是国棉六厂职工。老木先是自己吸毒,后来以贩养吸,再后来不知从哪儿拿到了货源,全职干起了这号买卖。
当年“老木”培养了三个“徒弟”:“大眼”“小何”和“王拐子”。“老木”一九九五年死于海洛因注射过量,“大眼”和“小何”一九九六年严打被枪毙,只有“王拐子”跑了,一直到现在还未落网。
一九九八年之后,桥北这边开始流行“黑社会”。原本就是一批在菜市场搞蔬菜批发的下岗职工,因为争夺客源经常打架,后来干脆形成了几个团伙,各自划定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团伙中的一部分人不工作,以收“管理费”为生,闲来无事喜欢“整上一口”,后来发展到以“能不能整”作为判断“是不是在道上”的标准。那段时间桥北毒品第三次抬头,主要以这帮人为主。后来有些团伙发现贩毒甚至比收“管理费”来钱还快,索性专职做起了这行,以毒养黑,有人开始从云南甚至境外往这边贩货。
当时比较有名的几个大贩子有“小黑”“权哥”“高兴”等,都有黑恶势力背景。
说到这里,谢金顿了顿。
“知道二〇〇一年南安‘六·一一毒品案’吧?”谢金问古川。古川说记得,那是市运输公司的案子。
谢金点点头,说当时警察查到的那批货就是“权哥”的。
“权哥”原名李明权,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因为他以前也是个警察。
“这家伙跟陈梦龙一样的性格,‘浑不懔’嘛。他最早在公安局工作,傲得很,脾气也暴得很,看谁都不顺眼。领导烦他,同事也不待见他。一九九五年吧,他为了一点儿小事在局机关打了局领导,被开除了。”谢金说。
脱掉警服后李明权去桥北蔬菜市场跑起了运输。虽然改行了,他的脾气可没改。后来因为总跟临市一帮跑配货的人抢客源发生冲突,他索性拉着其他几个跑运输的人组织了一个团伙,打跑了临市那帮配货的,垄断了桥北这边的蔬菜运输市场。
李明权在公安局有几个朋友,开始时他们之间还有交往,但随着李明权的黑化,以前的朋友也逐渐与他断绝了往来。再见面时,他们基本就成了警察和嫌疑人的关系。随着势力的扩张,李明权的行为也越来越出格。他的团伙形成后,做蔬菜运输的新手想入行,除了公家发放的许可证外,还得征得李明权的同意。当然,李明权不会平白无故地同意,前提是新人要交一笔“管理费”,还得把每次跑活儿赚到的钱分一部分出来。
再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李明权不亲自跑车了,在桥北成立了一家“货运站”,其实就是专门收“份子钱”的地方,身边招揽了几个两劳释放人员,触角也伸到了菜市场之外,逐渐开始垄断周围五金市场和小商品城的货运业务。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汽车运输公司的一些司机开始被李明权团伙拉拢过去。一来,运输公司已经半死不活,工资都发不出来;二来,在那个年代大车司机还是个稀罕工种,运输公司这帮司机各种证件齐全,能省不少麻烦。有些胆子大的,甚至敢开着公家的车找李明权干私活。比如运输公司派司机出去拉一吨大米,司机能顺路再帮李明权拉上两吨花生,保卫处不可能派人跟车,想管也管不了,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
再往后就发生了帮李明权贩毒这档子事。那两个司机原本是按公司要求去云南拉水果,结果每人收了李明权五千块钱,顺道给他拉回了二十公斤海洛因。云南警方一路尾随回了南安,这俩人都不知道,最后连同过来收货的李明权一同被警方堵在了运输公司大院里。
“三人都知道活不了了,索性拼上一把……”谢金接着说。但结果可想而知,三人因持(枪)械拒捕被警方击毙了。
“那批海洛因的买家是谁没查出来吗?”古川问。谢金摇了摇头,说当时该留个活口的,结果嫌疑人全死了,案子也到此为止了。
“不过当时坊间有个传闻,说李明权和刘三青有瓜葛,刘三青又跟陈梦龙是铁哥们儿。那起案子有刘三青的份,现场打死李明权的是陈梦龙,目的是保住刘三青。”谢金说。
古川吃了一惊,忙问这话有没有根据。谢金笑了笑,说本就是传闻,要啥“根据”?但紧接着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不过‘无风不起浪’,这传闻怎么不传别人呢?”
之后的事情古川便都知道了——陈梦龙派刘三青押运毒品回公安局,路上发生车祸,刘三青不知去向。后来那批毒品又在市面上出现,殉职警察刘三青也成了毒贩“长顺”。再后来,父亲古建国被刘三青枪杀。
李明权死后,南安警方开展了新一轮扫毒行动,后来那些不法团伙也大多因为涉黑、涉毒、涉枪等问题被搞掉。其中“高兴”被枪毙,“小黑”被判处死缓,至今还在监狱里蹲着。从此之后,桥北这边有组织的大型贩毒团伙便不复存在了,再做这行的,都是一些外地过来的小贩子。
“当然,如果刘三青也算一个的话,那这事得从二〇〇三年算起。”谢金补充道。
“八十年代末第一批吸贩毒的、没被枪毙的,现在也基本都吸死了。前几年听说那个‘王拐子’回来过,但禁毒支队那边找过一番,没找到。估计他是看情况不对又跑了,但算起来他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掀不起什么风浪。‘小黑’‘高兴’那帮人早就散了,没听说还有人搞这个。”谢金接着说。
“那现在市面上能叫上名来的毒贩呢?您知道吗?”古川问谢金。谢金似乎早有准备,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上次跟你通完电话,我专门帮你打听了一下,这五个人应该还在搞事。”谢金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古川看向那张纸,上面写着五个名字:“王占辉”“马海”“高鹏”“斑斑”“杜强”。
古川正想拿过那张纸,却被谢金一把按住。谢金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这个人你要尤其注意。
古川看向那个名字。“杜强”。这人他有印象,以前从一些同事口中听过。他点点头,继续试图把那张纸拿过来,但谢金依旧按着不放,他看着古川的眼睛说:“你听我把话说完。”
“此人十几年前就在搞毒,他当年是汽车运输公司的职工,而且其他四个人很有可能都跟这个杜强有关系。”谢金说。
“他们是一个团伙?”
“说不好,你得去查。”谢金随即补充道,“这件事暂时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为什么?”
谢金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跟古川说:“公安局内部很复杂,你平时做事也得有所防备”。
古川默默地点点头。谢金话没说明,但古川明白其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