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加剧,眼前也开始一阵又一阵地发黑,温扬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渐渐被抽空,扣着桌沿的手越来越失了力道,最后,再也支撑不住,直愣愣向前栽了下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温扬恍惚感觉到,大流氓上前抱住了他,耳边还回荡着大流氓一句失声的叫喊,小羊!好像从来没听人这么喊过自己,又像是曾经听过,久违了,温扬想朝大流氓弯弯嘴角,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终于彻底阖在了一起。温扬做了一个很冗长,又很清晰的梦。梦里,他还在原来的世界,那天,是他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七月的天,外面太阳烈得仿佛能把人晒化,可温扬家里却一片清凉。梦里的他好像和邵哥的关系很亲密,邵哥说要带他去一座海岛过生日,已经订好了机票,行李也都整理好了,只等邵哥从公司回来,吃了晚饭就出发。梦里的他,大概是偷偷喜欢着邵哥的。于是在十八岁的前一天,暗自做了一个决定,要把成年的自己,完完全全,送给邵哥。并且,也已经和邵哥商量好了,从海岛回来,就把这套别墅卖掉,重新买一套房子,不要这么大的,要很温馨,够住下他跟邵哥两个人,再养只猫,就好了。那天,梦里的他大概是等邵哥等得无聊了,想在卖掉这栋住了十八年,承载了他大多痛苦,也有少部分快乐的别墅前,再把每个房间都走一遍,算是跟过去做一个完整的告别,也能好好画下一个句号。怀着这样的想法,梦里的温扬踏上了足有十年没有上去过的二楼,他父母曾经的卧室,就在这一层。傍晚的夕阳很好,透过有些斑驳的窗户映在木地板上,竟让人觉出几分温暖的味道。不讲出来,没人知道这里曾见证过什么样的疯狂和鲜血。梦里的温扬深吸口气,拼命压制着脑海里要汹涌而出的痛苦画面,一步一步走向了他父母的卧室,抖着手拧开了门把手。当年的痕迹早已被清理干净,房间有些陈旧,桌子上,床上,窗台上,都积了很厚的一层灰。温扬忍着胃里翻滚起来的恶心,抬脚往里走了两步。可就在这时,放在楼下忘记带上来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温扬脚步猛地一顿,没再为难自己,转身出门奔下了楼。是邵哥打来的,可大概是响了挺久他都没接,温扬刚拿起手机,电话就挂断了。梦里的他急忙回拨过去,可那边却没有人接了。像是冥冥之中真的有所感应,温扬右眼皮开始跳个不停,心里像有只猫在挠,一连抽了三根烟都毫无缓解。直到,手机又一次响起。还是邵哥的号码,接起来,传出来的却不是邵哥的声音。是个陌生的男声,礼貌,疏离,又暗含惋惜,您好,请问是,邵宁先生的家属吗?邵先生在天渡河路发生了车祸,现在在送往就近医院的途中,您能过来一下吗?梦里的温扬脑袋一片空白,手抖得都要握不住手机。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巨响。他两手用力攥着手机,冲上楼,就看见了他父母卧室的大吊灯,不知为何,突然掉了下来。巨大的水晶灯躺在地上,四分五裂,像极了某种幽暗的隐喻。电话里的男声变得急切起来,您好,您在听吗?您现在能过来吗?邵先生他,他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嘈杂,混乱的脚步声,各种仪器响个不停,最后,是一个人的一声惊呼:病人没心跳了!手机咚一声落地。温扬惊醒,眼睛还没睁开,已经失声喊出来,邵哥!我在,邵宁第一时间上前,把温扬揽进了怀里,我在,没事儿了,邵哥在。温扬靠在邵宁怀里,慢慢睁开眼睛,后背一直被一下下轻轻拍着,耳边也是大流氓一声又一声的低语,半晌,才终于从梦里的那阵心悸里抽离出来。四处看了看,才发现已经不在宿舍了,而是在沈曜的休息室里。刚要开口说话,门就被推开了,沈曜跟花熠一起走进来。沈曜倒是面色如常,花熠却是面如菜色。也能理解,毕竟要发射的时候被人冲进来硬生生打断,换了谁都得暴躁。醒了?沈曜看向温扬,语气淡淡,一会儿再抱,先躺下我再给你检查一下。他不说,温扬都没注意到自己整个身体还陷在大流氓怀里,脸一红,飞快躺了回去。沈曜装作没看见,态度自然地上前检查了一番,收回仪器,转头朝邵宁道,我这边的检查是一切正常,暂时查不出会突然晕倒的原因,但毕竟是学校医务室,设备有限,不放心的话还是去医院再看一看。说完,就扯着花熠出去了,还贴心地关好了门。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两人对视一阵,一时竟谁也没开口说话。半晌,还是邵宁先打破了沉默,再去医院检查一下?温扬把自己撑起来,靠在靠垫上摇摇头,不用。他大概知道自己这次晕倒,应该是穿越的问题,跟这具身体本身没什么关系。看着大流氓还穿着之前在宿舍的家居服,扣子开了两颗,头发凌乱,眼底还藏着浓重的担忧和害怕。温扬心脏止不住地抽疼,他试着放软了语气,抬了抬嘴角,真的没事儿,又让你担心了,邵哥。邵宁身形一顿,又靠过来把小朋友圈进了怀里,贴在他耳边,轻声问,想起来了?温扬愣了愣,坦诚道,只是,只是做了个梦,梦到了我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跟他原本的记忆里完全不同的一天。没事儿,邵宁稍向后撤了一点儿,略微弯腰,跟小朋友额头抵着额头,不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都想起来了,就算一直想不起来也没事儿。所有的记忆,都有我替你记着,你只要还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温扬闭了闭眼,没再说话。虽然现在仍然有很多谜团未解,比如为什么他和邵哥都穿越了,邵哥穿来的却要比他早,且还穿成了一个和他同龄的少年。可无论是他这次的梦还是之前做过的梦,有过的恍惚,以及大流氓的反应,都确实说明了一点他的记忆,至少是关于邵哥的记忆,确实是有问题的。不是他曾经以为的那样,邵哥只是隔壁家一个只可远观可崇拜,却永不会亲近的类似于偶像般的存在。也许他们之间远比这要亲密,更也许,像他梦到的那样,他曾暗恋邵哥。但很遗憾,他不记得了,他忘记的不只是当时发生过的那些事儿,更是,他的那份还没有来及宣之于口的喜欢。那邵哥呢?邵哥也喜欢他吗?以前,在不知道大流氓就是邵哥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疑惑过,这个人究竟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诸多疑问中,也在极度不清醒的时候,曾有过那么一条大流氓,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可现在突然知道了大流氓就是邵哥,也知道了也许曾经两人很亲密过,温扬反倒不敢这么想了。说不定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认出了他,大流氓才会对他好,像原来一样,来自于一个三十二岁的成熟男人对于邻居家,一个没爹没妈的小朋友的友善关怀。可以很温柔,很温暖,却并不一定是爱情。并不一定是能让人提起来就面红耳赤心脏怦怦跳的那种喜欢。*那天之后,温扬和邵宁好像又恢复了原来的常态。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再提起过关于那天的一个字,邵宁也不会为了强行让他恢复记忆,就和他聊发生在原来世界的事情。他们依然像原来一样,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大流氓也还是那样骚话不断。大概唯一的区别,就是温扬在听到那些骚话的时候,不会再像原来一样全身发烫,而是很容易发呆。他想明白邵宁的心意,同时,更想明白自己的。可之前网络上有句话很火,说谁也不知道明天跟意外哪个先来。温扬曾也是对这句话深有体会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能体会一次。那天是个很普通的周一,是麻雀老师的语文早读,语文课代表站在讲台上大声背诵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下面的人嘴上应和着,手上不是捏着个包子,就是抓着支笔补作业。和每个普普通通的周一早晨都毫无分别。温扬也一样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突然,他感觉到椅子猛地一阵晃动。温扬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在踢他凳子,下意识转头过去就要骂人,可头扭过去了,嘴还没张开,就感觉到凳子又开始晃。最重要的是,身后明明就一个人都没有。怔愣间,坐在他旁边的大流氓突然跳起来,拉住他的手往外冲。紧跟着,就听到了麻雀老师气振山河的一声,地震了!快跑!第48章 四十八杯甜奶楼道里的警报声响起得很快,教务主任也不知道如何在这么危急的时刻还拿上了大喇叭,扬声喊着:大家不要怕!按之前防火演习时候的路径疏散!不要急,快跑!脚底又震动了一下,头顶坠着的灯也跟着一晃,脚步声混响成了一片,没人注意到教导主任前后两句矛盾不已的指令。温扬被邵宁紧紧攥着手腕,一路向外狂奔。他们班就在二楼,平时从教室冲到操场上撑死只需要两分钟,可现在这两分钟的路程,却让人觉得漫长无比。好像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周围跑过去的每一个人,男生额前豆大的汗珠,女生高高甩起的马尾辫,一声又一声的叫喊混着老师们高声的安抚,都成了一个又一个长镜头。温扬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又好像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念头最初只是探出了一个小尖尖,可很快,这个小尖尖就以3x10的八次方的速度疯涨,瞬间就占据了整个脑袋,之后,温扬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格外清晰,明确,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任何。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重新体会到了那场噩梦里的心情,也终于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他是喜欢邵宁的,喜欢身边这个人。喜欢的是曾经仰慕的邵哥,更是日日在他身边总是骚话张口就来的大流氓,也是在所有危险时刻,比如现在,比如曾经的很多次,第一时间出现,拉住他,保护他的超级英雄。这个念头乍一看来得突然,但细想又会觉得,其实它早就已经存在了。只是那时候藏得深,埋得远,温扬又刻意不去触碰,才一晃就是这么多天。可现在就像是无意撞开了一直锁着它的机关,所有的心思都突然被摊开在了阳光下。温扬却并不像自己曾经所以为的那样恐慌,不知所措,相反,他很激动,很兴奋,也可以很勇敢。在这个看似最不合时宜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在奔走逃命,妄图躲过天灾的时候,他却想勇敢地说出来。心底的声音不断变大,一遍遍蛊惑着他:说出来,告诉他!就趁现在,告诉他你喜欢他!于是,温扬真的说了出来邵哥,他紧紧回握住了邵宁的手,再没有犹豫地说,我喜欢你!已经到操场上的同学们不要慌不要乱,按平时晨会的班级顺序站好!喇叭里教导主任的叫喊声一秒不错地跟着温扬的声音同时响起,正正好好,完完全全,盖掉了他那四个字的话音...两人已经出了楼到了操场上,邵宁只听见小朋友突然叫了他一声,一边牵着小朋友往他们班的站位跑,一边偏头应了一声,嗯?刚说什么?邵哥在,不怕阿。温扬眼前飘过个大大的操,在心里把教导主任全家都问候了一遍,后知后觉的害羞,害怕,恐慌,都在一瞬间涌上来占据了心头,反之,勇气兴奋激动都被抽空,他就像个突然被扎爆了的气球,蔫了。没...温扬慌乱摇头,牢牢握着邵宁的手又放松,成了虚拢,没说什么。操场上人声鼎沸人心惶惶,邵宁没觉出温扬的异样,只当他是害怕还没缓过神,又安抚地捏了捏小朋友的手指。到他们班平时晨会站的地方的时候,那里还只站了一小部分人,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慌张和忧虑。邵宁一只手还牢牢牵着小朋友没放开,另一手伸进口袋摸出手机,给外公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手机里传出老头依然中气十足的声音,你爷爷还在,没被震死!邵宁哑然,嗔了一句,外公,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老头哼一声,你打电话过来不就是为了确认这个?虽然但是,怎么总觉得这话说得很奇怪?行了行了,我知道,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口气太冲,老头难得软和了点儿态度,知道你是担心我,真没事儿,原来也不是没震过,住个一楼还是好的,别担心了。确认了外公平安,邵宁放松了些,嗯一声,没事儿就好。你们小年轻跑得快,老头说,小熠跟你那个小朋友也都好着吧?邵宁偏头看了眼乖乖被他牵着的小朋友,还有旁边已经往医务室方向狂奔的花熠,嘴角弯了弯,都好着。那就行了,老头也松了口气,快挂了哄你小朋友去,我去街上遛遛,出都出来了。邵宁又叮嘱了老头两句,挂了电话。犹豫一瞬,邵宁还是给他父亲也拨出了个电话,接通得一样很快,只不过传出来的是个年轻女声,您好,我是唐先生的秘书,唐先生和唐太太现在在国外出差,请问您有预约吗?邵宁顿了顿,自嘲一笑,没出声,划了挂断直接把手机揣回了口袋。小朋友就站在旁边,仰头瞪着大眼睛看他。没事儿,邵宁笑了笑,抬手在小朋友脑袋上揉了一把,都平安,外公上街遛弯去了,还嘱咐我要好好哄你。刚刚才认清了自己心意还鼓足了勇气表白,虽然未遂,可乍一听到邵宁讲这种话,还是禁不住又开始全身发烫,且大有比原来烫得更厉害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