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身子才好一点, 姜青青就去上朝了, 生怕昨个儿的又发生一次,俩人再端点什么水来, 她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想到昨天的事,她就头痛,不由按着太阳穴直叹气,她在叹气,龙椅上的老皇帝也在唉声叹气。四月初, 黄河大水, 淹没了沿河的几个县郡。黄河年年大水,百姓年年受灾, 据大魏朝史官统计,现行疆域中,历城县境内历史上决口计七十多次有余。一到五、六月雨季,便会造成下游五个县郡历城、章丘、齐东、邹平、长山被黄水淹没。今年不知为何,竟然提前一月出了水患, 钦天监查看星象, 帝星微暗,是为不吉, 以至宫中人心惶惶, 生怕行踏错半步。姜青青听着轻叹声,抬头看了一眼,不由眉头微皱, 最近老皇帝的气色却来越差,皱纹越来越多,脸色越发的灰白起来,那双睿智的黑眸失去了神彩,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活生生一个垂暮老人般没有生气的模样。被她盯的紧了,老皇帝感受到她的目光也看向了她。他正在选今年下县郡治理水患的官员,水患年年治理,可却不见成效,不用说,官官勾结,中饱私囊,用到实处、用到建设、用到灾民手中的又有多少,从这每年水患受灾县郡只多不少,可窥视一二。朝中能人居多,可忠心为民的又有几个,就算有为民的,又有几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去治理水患,(水灾发生时,死物长期漂浮腐败后,伴随的并发症一般都有瘟疫。)就算有不怕死的,可又有几个有魄力,能镇压狂暴的灾民。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的话,或许……老皇帝看向姜青青,或许她是个不错的人选,可他犹豫了一下,毕竟她现在的身份不单是个朝臣,还有一个身份,她是未来的七皇子妃。可犹豫不过一刻钟,他就下了决定,作为皇帝,万事皆以国事为重,黄河水患已经刻不容缓。就算姜青青是七皇子妃,可她的身份还是他的臣子,她终究是大魏朝子民中的一份子。想通后,老皇帝侧头问:“姜爱卿,此次黄河水患由你下县郡全权负责如何?”语句虽是询问,语气却毫无商量的余地。“是,臣接旨。”姜青青也不推辞,人站的越高,肩膀上的担子就越重,她得为她的身份付出相应的责任,当然,这只是她想离京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李羡的腿她真的尽力了,而莫以言那边总得给他个解释,可两边她一时半会都解决不了,干脆趁这个机会出京透个气,拖一拖,说不定就能找到解决方法。第二日一早,她与送她的众人告别后,策马出了城。今日天空微暗,乌云在狂风的吹送下全聚在长安城的上空,一场暴雨将至,城中阴暗压抑的让人透不气来,有种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感觉。姜青青策马行至城门外,她拉住马绳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有什么事会发生。她的预感一向很准,离京第二日,受水患县郡多至十七个,又加上了包括高苑、青城、滨州、蒲台、博兴、广饶等的多个县郡。现东营市辖境内更是决溢成灾,共决溢十五处,三十个口门。其次是骚沟与小沙滩决口,口门宽约千米,水深三丈,受灾面积达五县。老皇帝看着手中的加急奏折,怒急攻心,一囗鲜血喷洒在了书台上的奏折上。众御医手忙脚乱紧急救治,可龙床上的老皇帝面如金纸,手脚僵硬,甚至没拖到第二天天亮就殁了。老皇帝在世时未立太子,又是突然猝死,到殡天时也未留下遗诏。此时黄河又发大水,国难民难,内忧外患,经几个实权老臣商议,只得封锁老皇帝已殡天的事实,对外放出消息,皇上病重卧养在床,不宜上朝。可消息却瞒不过有心人,先帝尸骨还未寒,他的几个有野心的皇子却趁机开始行动,其中有几位势大者夺得先机。以二皇子为首的左相党,被四皇子为首的右相党螳螂捕蝉。两兄弟斗智斗勇,俗话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可兄弟俩本势均力敌,所以争至两败俱伤。正当时,哪料到异军突起,又演了一出黄雀在后的戏码,夺位之争中闯出一个任谁都没防备的皇子,他仿佛一匹强势的黑马,无可匹敌的走到了争夺皇位的决赛。这匹黑马匹以猝不及防的姿态出现,有强硬的后台和手段,打得二位明面上最有可能坐上皇位的皇子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准备登上新帝之位。准新帝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杀鸡敬猴,铲除异己,他下令诛杀临王府及右丞相府满门,不论老幼,鸡犬不留。京中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不参与党争的纷纷闭户或称病不出,威远将军府就是其中一个。当然,这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京中斗个你死我活,到最后,连天都换了。可姜青青却不知道,她正忙了个晕天暗地。她带着士兵和物资,快马加鞭,五日后终于到了章丘,才到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洪水呼啸而来,淹没了村庄和大地,举目望去,一片汪洋,孩哭、娘叫、狗咬、鸡鸣,水上漂浮着衣物、家具、牛羊、尸体,真是看不敢看,听不敢听,房屋倒塌不计其数,树木有的连根拔掉。村庄良田尽成泽国。低洼一带水深竟达十余米。真可谓,黄水无情如猛兽,吞没黎民怎忍心。幸存者们颠沛流离,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姜青青常年上战场,尸山血海不是没见过,可那怎么抵得过天灾。她看着眼前尸横遍野、哀嚎满天的景象,第一次觉得天灾无情,第一次觉得人类的弱小,第一次觉得心慌难受和无可奈何。经过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姜青青立马恢复镇定回过神来,她挑选了一个熟悉本地地势的年轻士兵,与他初步看了一下受灾村落城镇的情况,他俩遇水划船,翻山越岭,这士兵对当地了如指掌,对以住朝廷命官的处理水患方式竟也知之甚多。相熟了之后,姜青青才知道这个不苟言笑特别冷漠的年轻士兵叫程成,程成就是章丘本地土生土长的人。程成告诉她,章丘年年发水患,他年年都参与救灾,只可惜,朝廷每次派下来处理水患的命官都只是敷衍了事,做个表象,从来都没根治过,中饱私囊,捞够油水后拍屁股走人,所以来年继续发水患,受苦的永远是老百姓。姜青青侧头看着他,这个年轻的士兵脸上满是悲愤,拍拍他的肩后,她也没再多说,能用行动证明的事情,她是不会多废口舌的。程成虽只是个普通士兵,但他对防水患的方法知之甚多,姜青青是个生手,她也不吝啬讨教,与他商量后,初步制定一系列计划。安抚灾民,迁移高处,放仓散粮。对于暴民,或意图发暴乱的,姜青青也不手软,以暴冶暴,多次触犯的,干脆杀一敬百就地解决。洪水泛滥,宜疏不宜堵。疏通后沿河建坝,挖道分源,分源之后再分支。在山顶挖大水库,水库工程大,耗民力耗钱财,可水库的作用也大,雨季水灾时蓄水,蓄的水留到枯季旱灾时放水。另外在山下挖水塘,水塘按村落大小挖,大村的十几个,小村五六个,水库顶不住时,水塘分压。既能养鱼又方便灌溉。站高了看,一路下来,仿佛一根藤上结数十个瓜,一串连一串。水患解决后,后期就是防止瘟疫,水灾发生时,死物长期漂浮腐败后,伴随的并发症一般都有瘟疫。解决的办法就是,烧!烧!烧!所有的漂浮物,死物,包括鸡、鸭、猪、牛、羊,一应的都烧毁。另外,注意个人卫生,用生石灰当消毒液洒在房屋周围。姜青青已经来这里三个多月了,她与士兵同吃不同住,共甘共苦,刚来时,民众对她当面恭敬,背后冷言冷语。觉得她是个女人,怕又是朝廷派下来敷衍了事走个过场的,或者某家族挣功劳的。姜青青也没在意,随他们去说,只尽职尽责做好事情,可时间一长,民众对她开始刮目相看,慢慢的口风就变了,神情也变得真正恭敬了,再然后,哪家有新鲜蔬菜瓜果会送给她,哪家的鸡下了鸡蛋会送给她,哪家新蒸了白面馒头会送给她,哪家打到了野兔会送给她……一直跟着她那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士兵程成也从最开始的冷漠到恭敬再到崇拜。姜青青宠辱不惊,继续把事情做好,只是,今日她坐在正在新修的坝边却失了神。原来,昨晚她做了个梦,突然梦到莫以言,梦到他浑身是血的被人追杀,逃到了悬崖,然后被人从悬崖上推了下去。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掉下去,掉到那个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深渊中。她睡醒时,里衣已被冷汗浸湿,当时只当是梦也没在意,可起床后,她脑中老是出现莫以言染血的脸,心中也慌的很,似乎真有什么正在离她远去,而她却抓不住。到午时,这种心慌的感觉更甚,姜青青想,无论如何她都得回京一趟,以往她出远门,二哥都是一月一封信,信中家长里短,信尾都是问她何时回京。可这一次,只有两个月以前寄过来一封信,信中并未多说京中趣闻,只是让她注意安全,务必把手头上的事办好,不要着急回京,看完信后的她当时太忙,也没深究,甚至都没放在心上,可今天她才品出不对劲。而且她现在心不在焉,又有牵挂,根本就办不好事,反正大事和要紧事都干完了,只需要监督便行,于是她把事情交给了她一手提拔并信得过的程成。奉旨出京办事,未经过传召,私自回京是重罪,于是姜青青让程成不要把自己回京的消息透露出去,自己则策马悄悄回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