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又看向旁边妇人,直接把剩余的蒙汗药塞到了妇人嘴里。做完了这些,他抱着阿萝,大步离开了破庙。阿萝此时还处于刚才的惊吓之中,整个人犹如遭受暴风骤雨的小雀儿一般,在萧敬远怀里不自觉地打着寒颤。萧敬远感受着怀里那冰冷娇怯的小身子,仿佛个受惊的小兔子般。他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素来对那山林里的弱小动物并没什么怜悯,往日所接触的也是铁血汉子居多,便是自家侄女,一个个也瞧着皮实得紧。从不知道,这么个颤巍巍的小东西在人怀里时,可以让人生出这么许多怜惜。“你别怕,已经没事了。”他骑着马,强悍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自己的斗篷之下,不让她沾染一点点风雨。可是阿萝怕啊,心里委实怕,她蜷缩在他胸膛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暖,呆呆地瘫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刚才将要发生什么,她是知道的,因为知道,更是不寒而栗。谁能想到,那汉子竟然要对年仅七岁的自己做那般龌龊之事!若不是萧敬远及时赶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去想。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那龌龊可怕的一幕不断地在她脑中闪现,她不寒而栗,身子虚软,而就在这极端的恐惧之中,一个闪电陡然在天际闪过,自那严密的斗篷缝隙里闪入她的眼中。白亮的闪电,轰隆的雷声,还有急促豆大的雨点啪啪声,她瘫软地靠在那个健壮温热的胸膛上,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一个浮木般,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服,让自己的脸毫无缝隙地埋在他的胸膛上。耳边传来男人哄声,夹杂着风雨,时断时续。“忘记刚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别怕,我不会放过那个畜牲的!”“你没事了,不要害怕,我抱着你,会保护你,我不会放开的……”这人应该是并不惯于说这种哄人话语的,是以其实语音格外生硬,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让她想起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梦里,无数个不知日夜的昏暗中,一直摇晃在角落里的那灯盏。那么小的一盏,不过是以前家中丫鬟房中随意点着的一盏罢了,可是在那十七年的漫长黑暗中,却是带给她唯一的一点光亮和温暖。泪水忽然间就汹涌而下,她不由得越发抱紧了他,几乎要钻进他那热烫坚实的胸膛里去。“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真得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可以。我不敢告诉老祖宗,不敢告诉我哥哥,我怕他们担心,可是我还是这么笨这么小,我什么都做不到,连偷偷送个信都做不好……”小姑娘脆弱稚嫩的声响,支离破碎地说着心中的恐惧,一句句,仿佛针一般扎到他的心里。暴风骤雨的秋夜里,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一匹马一个人的距离,马蹄飞扬,豆大的雨点落在他刚硬的脸上,他上半身紧紧覆下,抿起唇,眯起眸子,大手紧紧地攥住缰绳,黑色的斗篷犹如一张帆般,在风中发出扑簌的声响。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不让她沾染一点点的风雨。~~~~~~~这是一个处在燕京城官道旁的客栈,并不算大,但是五脏俱全。阿萝根本睡不安稳,一直蹙着纤细的眉,时不时发出破碎充满恐惧的呓语。萧敬远试图去听,可是那些话太过低弱,他只隐约知道,她说自己怕黑,怕冷,更怕一辈子永远出不去。他想着,她这是做噩梦了吧。一个无助黑暗冰冷的噩梦。她的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不曾放开,没办法,他只好一直搂着她,陪着她,用手轻轻着她的后背,哄她慢慢安稳下来。他自然是一夜无眠。**************************************阿萝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略显刺眼的阳光映照在床榻前,她懒懒地睁开略显红肿的眼睛,迷茫懵懂地对着眼前那个板正严肃的面孔看了半响,才猛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于是萧敬远便看到,柔软惺忪一脸娇态的女孩儿,原本澄清分明一派无邪的眼眸,瞬间飘来了一丝乌云,小脸儿也瞬间耷拉下来了。她咬着唇儿,带着歉疚的怯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七叔,昨日个是我不好,我若是听你的话,断断不至于发生这等事了。”若是之前,萧敬远自然难免板起来,狠狠地教训一番这不听话的小孩儿,给他一个教训——他一向都是这么处事的。可是如今,看着她怯生生的小模样,教训的话竟是有些说不出来。她又不是他军中的下属,更不是家里那些顽劣的子侄,怎么可以随意训斥呢?“罢了,没出事就好。如今你也得了教训,以后行事,万万谨慎小心,不可大意。”他黑着脸,这么说道:“昨日若不是我——”说是不说,还是忍不住说起来……谁知道话刚说到这里,阿萝便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小小的身子整个哆嗦了一下子。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咳,你别怕,以后小心些,不会出什么事的。”声音顿时不自觉放柔了……阿萝连忙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萧敬远看着她乖巧的模样,也是点头:“这里有老板娘准备的衣衫,你自己换了,等下洗漱过后,先下楼用些膳食,回头我自会派人送你回家。”阿萝低头看过去,只见床榻旁果然放着新的衣衫。感激地看他一眼,她小声说:“谢谢七叔。”萧敬远颔首,没再说什么,径自往外走去,谁知道刚走到了门口处,就听到身后床榻上传来一声小小的“啊”声。他蹙眉,回首,看到小姑娘正一脸沮丧地摸着自己的脚踝。“怎么了?”“我……”阿萝耷拉着脑袋,沮丧地道:“我的信不见了,还有我的脚链也不见了……”萧敬远想起之前阿萝丢失的如意楼,那里对面恰好是一家驿站,当下便明白过来,扬眉道:“信?你给谁写的信?你当时要去驿站送信?”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阿萝是没办法不说的,只好坦诚:“我给我得写的信。”“既是给你爹写的,为何非要自己偷偷地去送?”“我——”阿萝小脸上满是为难:“我求我爹回家来,可是并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萧敬远拧眉,盯着那白净小脸上的无奈,半响后,还是生硬地抛出一句:“换衣服,回头下楼先用膳再说。”“嗯嗯,我知道了。”******************************一盏茶功夫后,萧敬远再次走进客栈,随手扔下披风,旁边掌柜连忙迎上来。“那位姑娘,可曾用膳了?”掌柜摇头:“回七爷,还没有,那位小姑娘,还在房间里,未曾出来。”“嗯?”掌柜是知道这位的,见他那张板正的脸上现出疑惑之色,当下也是一脸为难;“这就不知道了,小姑娘屋子里关着门,不见出来,我,我也不好进去问。”一看就知道,那位姑娘年纪小小,可是一派贵气,不是寻常人,更何况又是被七爷亲自带回来的,他自然是不敢有丝毫冒犯。萧敬远颔首,不再问什么,径自上楼。木板子楼梯和过道,走上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萧敬远负手来到门前,听着里面并无动静,便出声问道:“三姑娘?”“七叔……”里面的声音满是挫败感。“怎么了?”“七叔……我,我不会……”声音带着羞涩和无奈。“不会什么?”萧敬远实在是不懂。“……不会穿衣服。”阿萝的声音,此时比蚊子哼哼还要小。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在一个长辈面前提起呢,可是此时此刻,她面临如此尴尬,不说也得说了。其实这事儿……也实在不能怪她。她上辈子虽然活到那么大年纪,可是无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都是嬷嬷丫鬟伺候着,她每日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她家姐姐妹妹们,怕是也都没有自己穿过啊……这种事,真得是不用自己动手的。至于后来,怀了身子,旁边丫鬟更是事无巨细地伺候妥当。再后来,她出了事,便被人囚禁起来,其中种种,不堪回首,又哪有机会再穿这种侯门闺中小姐系带繁琐的衣裙,也就更不可能学会了。可是萧敬远不懂,他也更不可能知道他家侄子侄女平日是怎么被人伺候,以及他们会不会自己穿衣服。他听到这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怔了半响,之后终于轻轻地“哦”了一声。阿萝听得那声许久后才有的“哦”声,几乎想把脑袋钻到床榻底下去。如果她真是一个七岁的小娃儿,或许她还可以勉强告诉自己,自己年纪还小,没什么。可是脑中的记忆提醒她,她好像多少有些上辈子残存的成年人的意识以及羞耻心。她怎么可以让一个长辈知道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啊?她脸上火烫火烫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门外传来嘎吱嘎吱木板的声响,她知道这是萧敬远离开的声音。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皱着眉头鄙薄地摇头,还是打算不管她了?再次拿起那一堆繁琐系带的衣裙,她试图套往身上,可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而就在此时,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还有敲门声:“姑娘,我是掌柜娘子,是七爷让我过来的。”阿萝听了,顿时眼前一亮。“请进。”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略显富态的娘子,她笑容和善,也不多话,帮着阿萝穿戴整齐了。“好啦,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就是。”阿萝坐在炕沿,不好意思地望着掌柜娘子,感激地道:“谢谢掌柜娘子。”“这都是七爷吩咐的,也是些许小事,姑娘实在是客气了。”说话间,就听得外面再次响起敲门声,掌柜娘子过去打开门,进来的便是萧敬远。“七爷,这位姑娘我已经伺候好了,容小的先行告退,若是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就是了。”“多谢。”萧敬远颔首示意,待到这位掌柜娘子离开后,才关上了门。一时之间,客栈里只有一大一小。阿萝没敢看站在门口的萧敬远,无地自容地坐在床榻边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从未有哪一刻,她为自己的娇气无能笨拙感到如此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