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
魏子云坐在魏夫人身?侧, 眼睛都哭肿了:“爹爹就这么让顾青把曹郎抓走了,盗墓可?是死罪,曹郎此番如何能回得来?”魏子云想?想?都后怕, 更是泣不成声,“他若回不来……您让我和?孩子往后怎么活?”
魏夫人看女儿都把手帕哭湿了,亦是心疼:“你还怀着?身?孕呢, 哪能这般哭?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孩子想?想?……”
魏子云红着?一双眼睛,拿眼去瞧父亲:“我着?想?有何用?孩子的外公都不曾为他想?过一分一毫,还没生下?来便没了爹!爹爹好狠的一颗心……”
“住口!”魏硕本就烦着?,听到这话, 更是黑了脸, 手拍桌案,把上头茶杯拍得一震,“曹嶙就是个入赘的, 什?么孩子怎么活?你姓魏,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姓魏!曹嶙一个外姓人,死就死了。”魏硕冷着?一张脸,全忘了答应曹嶙的事, “……不为孩子想??若不为他想?,现在你已经跟着?他蹲大牢去了!”
魏夫人拉了拉丈夫的手,示意他子云还怀着?身?孕,莫要这般说话。
可?这回, 魏硕连夫人的话也不听,挣开了手, 指着?魏子云的鼻子骂:“我看是这几年家里把你护得太好了,才叫你敢这般跟我说话!”
魏子云怀着?孕, 本就敏感,哪听得了这话,当即哭了起来。
“哭,你还有脸哭!若不是这个曹嶙办事不干净,怎会?惹出这样的麻烦!皇上震怒,大哥已经写信给我了!皇上登基,魏家本就树大招风,该是隐忍的时候,言官好容易找着?个机会?,这几日折子都快把皇上的御案给淹了!还想?着?你那个曹郎?若不把他交出去,我们魏家都得完!”
魏子云叫魏硕吓住了,哭哭啼啼不敢说话。
“曹嶙知道得太多了,绝不可?能让他活着?出牢房。”魏硕居高临下?地睨了魏子云一眼,目光从她的肚子上浅浅滑过,夏日灼灼的天,声音却寒得入骨,“你就当从没有过这夫君……”
“将军,这人什?么都不招,一问他,他就笑。”官衙的小吏看到顾青进?来,快步上前,去接顾青的刀,可?出乎意外的是,顾青没卸刀,小吏下?意识脖颈一紧。
曹嶙长?发潦草、披散落肩,手带枷锁,曲着?身?子坐在老虎凳上,像一个雕像一般,全然没了曹参军时的意气风发,也不知坐了多久,这会?儿听到动静,如石膏一般僵硬地侧了头,看到来人,灿然一笑:“顾将军,许久不见……”
顾青没落座,鞋尖出现在曹嶙的眼前,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吗?我倒觉得没怎么见过曹参军。”
曹嶙笑出一段清音:“……将军何必装作不认识,不是已经发现我了吗?”
话音未落,顾青的刀背已经抵上了曹嶙的喉咙,他出手便没有犹豫的,曹嶙只听到自己的后脖颈一响,头已经被抵得仰了起来,头顶的烛火刺目地落进?眼底,逼得他闭起了眼睛,笑声卡在喉头,断了话音。
顾青一脸淡淡:“知道,你还招惹?”
“呵呵,将军都想?要我这条命了,我还不能还手吗……”
“要你的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若没做亏心事,又?何必怕人查?”
“我是不如将军磊落,可?这不是没办法了吗?将军抓了那几个文平县的刁民,顺竿一查,我的底细和?勾当,不就全让将军知道了吗?”曹嶙笑着?,“我也想?痛改前非的,将军那一箭叫我长?了记性,真的!”
顾青的刀鞘顶住曹嶙的下?颌,用力一分,又?进?一寸,打断曹嶙的话。
牢房里渐渐静了下?来。
宜州府官衙简陋,灯火只能嵌在壁上,连灯火都只有那么幽幽的一点,便是夏日,外头的暖意和?日光一点也透不进?来,安静时,总让人觉得有股阴风从地底下?往裤腿上窜。因为长?时间的呼吸不畅,曹嶙的脸开始发红,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没一会?儿,整个寂静里,只剩下?他的喘息声——
“痛改前非?我当你全不知这四个字如何写。”顾青面容冷硬,没有表情时,显得气势格外迫人,“有些人在阴沟里爬久了,会?忘了怎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走路。”
曹嶙还想?笑,却笑不出,脸色渐渐从红色变紫,发黑,照进?眼底的烛火已不是白茫,黑幽撞进?眼底,他没了呼吸,喉咙里发出的干呕都是哑的——
“我这还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就看曹参军愿不愿意把握了。”
曹嶙回答不了,他甚至听不清顾青在说什?么,眼珠渐渐翻过去,他想?着?人死前都会?将这辈子的事情走马灯似的看过一遍,他猜他会?先看见曹霖,然后再看见他那个爹,再往后,可?能还要见一见魏家那个脾气很大的大小姐……
可?他没有见着?。
千钧一发之间,顾青收了刀,曹嶙暂得偷生,空气争先恐后地往他口鼻钻,曹嶙干呕着?弓下?腰,大口地喘息着?,喉咙发紧发干,他分明奋力求生着?,可?呼吸到的每一寸都是痛的。
“说说吧,为什?么盗墓,受谁指使?”
“咳咳……将、将军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曹嶙扶着?脖子,脸色难看得吓人,喉咙间发着?灼烧的热,他用嘶哑的声音费力说话,“无人指使……只我偶然间知道了窦仙翁的墓是个风水宝地,我进?去不过为了……嗯嗯,给我那便宜弟弟找个好的归宿。”
顾青坐了下?来,双腿搭在案上:“听起来还真是兄恭弟谦,你那个蓬头历齿的老爹听说了你杀你弟的消息,一定?很欣慰的吧。”
曹嶙瞳孔一缩,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听不得曹霖是他杀的这样的话,喉咙间火辣传到心口,顿疼顿疼,他弓着?腰,哑声笑起来,有些前功尽弃的意味:“是啊,他们一定?很欣慰……”
顾青的眼睛眯了起来:“窦和?的尸体弄到哪去了?”
“谁知道,随便一个乱葬岗吧。”
“也不怕折阳寿。”
曹嶙嗤了一声:“不过一个弄虚作假的道士,难不成将军也信长?生不老那套,以为那姓窦的真是大罗金仙转世吧。”
顾青抓住他这句话里的蹊跷:“你怎么知道他是假道士?你是真不信鬼神,还是……在墓里,看到了什?么?”
曹嶙微微一顿,只很快,又?调整了表情:“将军怕是多虑了,我没看到什?么……曹霖死后,我彻夜难眠,经常请道士来家中驱鬼,却没什?么作用,我推己及人,就觉得窦和?也是个假道士……不过,他也不一定?是假的,毕竟这可?是先帝亲封的仙翁……”
顾青的手指在桌案上起起落落:“所?以你盗墓真就只是为了弟弟、为了心安,这么简单?”
“当然,不然还能因为什?么?我又?不缺银两。”
顾青冷笑:“若只是为了给令弟求一个风水宝地,怎么还把窦和?玉扳指偷出来了?”
曹嶙知道顾青要问这事,信口答来:“这东西就戴在窦和?手上,我把人扔到乱葬岗时,担心有人盯上这死人的行头,就把人脱光了,这玉扳指如此不寻常,我怎敢留下??”
“既然如此,这东西又?为何会?出现在惠山山道,被人劫去?”顾青这一问一答,几乎步步紧逼。
“四爪八蟒,这可?是国公爷才能戴的东西,我不要命了才敢留着?,况且若是叫人发现,我那弟弟还能安心躺在那里吗?将军,我比谁都怕被人发现……我好容易从文平那个地方出来,还成了魏家的女婿,我比谁都惜命。”曹嶙说着?,微微一顿,眼睛眯成一条缝,“……惠山?我不懂将军在说什?么。”
其实曹嶙说的不全是假话,只这玉扳指,确实是他从墓里额外带出来的东西,他原以为把这东西献给魏硕,魏硕会?高兴,没想?到魏硕勃然大怒,警告他还有旁的什?么,一概交出来,他要拿去销毁,说要是被发现,他们都得玩完。
曹嶙自是不疑有他,他也的确就拿了这一个扳指。
今日若不是顾青说起,他还不知竟是查到了这个扳指上,曹嶙后知后觉就笑,不过是个知府罢,竟还敢做个国公梦。
人和?人当真不一样,比如他,生在一个小县城,读了十来年不过是个秀才,而?有的人呢?生下?来便什?么都有,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明明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却可?以毫发无伤、明哲保身?。
顾青道:“当真是滴水不漏。”
确实是滴水不漏,只这滴水不漏的人不是他罢。
曹嶙往后一躺,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将军,你是审不出什?么的……我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只怕都活不过今晚。”
顾青没抬头,但?是目光已经抬起来了,深黑的眸子浅浅一转,扫视牢房内所?有的人。
顾青站起来,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把:“暂且死不了。”
方才明明要弄死人的是他,如今说他死不了的还是他。
曹嶙低头无声地笑起来:“那还真是谢谢将军了……不知得罪令正这事,怎么还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