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语面?无表情, 忍他到回院子,见周围没了人,竖起?两根手指把顾青的手臂推了出去, 叹声劝着:“将?军快去洗吧。”
顾青怀里一空,回头瞧着被他落在后头的人,只见季卿语, 凤眸黛眉,无甚表情,可明明面?无表情,却让人看得出来是嫌他嫌得紧,顾青走得有些灰溜溜的, 边走边闻自己?是不是真有那么臭。
等他洗完出来, 发现?穿过的那身衣裳已经叫人收走了,季卿语泡好茶,等他上座, 顾青背着手几?步过去,抬手就问?:“还臭不臭?”
季卿语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问?得认真,索性真的往前凑了凑, 从袖口闻他的味道,鼻尖微动:“没味道……”
顾青看她这秀气的模样,心想,若她是个小猫, 这会儿胡须应该会一动一动的,顾青看得眼底有些热, 话都没让人说完,顺手便捏了下她的脸:“急急找我, 出什么事了?”
季卿语突然叫人捏了脸,觉得这人当真是没规矩得很,只她也没说什么,顶着颊边两道浅痕,坐了下来。
顾青大马金刀,随意得很,坐下来时?,手肘压在方案上,把案子压得微翘,只他也觉得不对,忙松了手,惹得泡好的茶洒出来了一下。
季卿语坐得端正,用帕子将?溅出来的茶水擦干净,又放回漆盘里:“妾身今日出门,在清阳坊一家银楼发现?此物。”季卿语把装有玉扳指的檀木匣子打?开,递顾青面?前,“此物是先帝在位时?,赐予仙翁窦和的陪葬。”
话音一落,顾青瞬间端正神色,明白了季卿语的言尽意外——这扳指既是陪葬品,万不可能流通市上,既然出现?,就意味着,要么这东西在窦和死前就被人换出来了,要么就是死后,有人撬开了窦和的墓,把这东西盗了出来。
顾青拿起?扳指,看上头那抹朱砂印记,不问?季卿语为何会知道窦和的陪葬品长啥样,也不问?这扳指是真是假,只道:“……前段时?日,在文平治灾,有村民?在自家牛棚捡到了包袱,打?开来看,里头全是金子。”
季卿语眉心一蹙。
顾青继续道:“村子里不仅一家发现?这金子,好几?家都发现?了,有的村民?原想着把这钱藏起?来,可这么多钱如何是好藏的?到处都在赈灾,村子、屋子人来人往,没过几?日,得到金子的人家就被举报了,官府去查,搜到了四个包袱,那包袱上还都各绣着一个字,合起?来是:劫富济贫。”
季卿语微微惊讶。
倒不是她第一次听说劫富济贫的事,话本传奇里几?乎随处可见——身怀武艺、嫉恶如仇的大侠假扮江洋大盗,抢盗贪官污吏的钱财,救济百姓,以一己?之力,匡扶正义。不算稀罕事,便是茶楼酒肆,几?乎日日都有说书、快板传唱。
但?顾青说的这劫富济贫不大寻常,因为旁的劫富济贫不会把阵仗弄得这般大,就算把银子送到百姓家中,也是低调为之,送几?十两银子都好过送金子,因为乍富这事,在村子这种今日煮个荤腥都瞒不住的地方,太过显眼,而在包袱上大剌剌地绣上“劫富济贫”,更像是要刻意引人注意一般,目的绝不仅是为了送银子。
顾青在这时?说起?劫富济贫的事,季卿语觉得不大对:“……将?军的意思是,有人盗了窦和的墓,把里头的金子盗出来送给?百姓?”话还没说完,季卿语便先摇了头,“且不说劫富济贫的对象按常较为单一,以窦和的名声,说到底不过一个给?先帝炼丹的方士,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发墓者?诛,窃盗者?刑,死者?为大,若是只为济贫,南梁有的是贪官,盗墓比起?盗窃和抢劫,难度更大。”
顾青没想到季卿语在查案上也有天赋,他不过说了一句,她便想出这么多问?题: “可还记得先前惊马之事?”
季卿语微微一顿,想到数月前,官府为捉拿江洋大盗,有人趁乱用箭射了她的马车……
江洋大盗!
“上回我同你说,惊马之事缘由是因为我查案。”顾青三言两语把先前乏徭之事告诉她,又道,“那亭长赵宏林怕被曹嶙灭口,私下调查,发现?曹嶙曾盗窦和墓。”
季卿语沉思着:“将?军的意思是,盗墓和劫富的,是两个人……只曹嶙好端端的,为何要偷盗窦和墓?”
顾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思忖片刻:“曹嶙就是个秀才,与窦和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既然如此,曹嶙之所以去盗窦和的墓,只有可能是因为魏家!”
季卿语抿着唇,跟上顾青的思路:“窦和是一个方士,还是宜州的方士,先帝远在京城,怎能知道宜州的方士?只能是有人举荐……”
顾青站了起?来:“曹嶙一个乡县、没甚学问?的秀才,如何能入一州知府青眼,做了那上门婿?只能是曹嶙替他们办成了事,这窦和墓里,一定还藏着别的东西。”
话说到这,顾青和季卿语的神情都严肃起?来,先帝晚年?多病,药石无医,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先帝不好,对谁最有利?
魏家在朝本就位高权重,先帝一死,五皇子顺利登基,魏家在南梁更是一家独大,先帝苦求长生不老之术,这药石最是能轻易下手脚的地方。
季卿语看顾青要出门,替他拿了外袍,正要入夏的时?候,白日热,夜里凉,稍不注意就要受寒,可她看顾青的个子和块头,不像容易生病的模样,便不多余担心他。
只她看顾青系带时?,忽然道:“魏家定知道盗墓是死罪,况且窦和还是先帝宠臣,是配享国?公的仙翁,更不可能轻易泄露此事。知道这个玉扳指知道的人不多,但?也并非少数,一旦让人看到,定会察觉不对,继而怀疑到盗墓身上。”
“所以,若他们真从墓里带了东西出来,只可能小心保管,万不可能让它流到市面?上,放玉扳指的另有其?人……”季卿语说着,语速渐快,“银楼的掌柜告知我,卖这东西的是个波斯人,我想若这是他放的饵,应当不会只有这一个。”
顾青看她想得认真,忍不住又捏了下她的脸,软软滑滑的,只他这回是使了点气力的,松手就能看见季卿语两颊上的红痕,这回真跟小猫一样长出胡须来了:“别想了,查不查到都不打?紧。”
季卿语被他捏了两次,长了记性,见他又伸手,便往后头倾了腰,催他:“将?军快去。”
顾青没捏到人,适可而止,出了门。
按季卿语所言,顾青派人暗访城中,果?然查到不少关于波斯商人消息——
城中商贩,不晓得这波斯人的住址、商队、货品,唯一知道的便是这人头戴白帽,对襟祫袢外套、翻领袍,他们也是因此判断这人是波斯人的。
顾青让人把见过此装扮的人的商铺都查了一遍,还查了他们从这人手里买下的东西,收上来给?季卿语瞧,只奇怪的是,这些东西同那个玉扳指不同,与那窦和无关,若真要说出什么,这些东西多出自南梁,非从波斯来,还有些出自宫里,倒像是些世家大族会珍藏在库房里的宝物。
查了一圈,跟一无所获差不多,顾青就打?算把那波斯商人给?抓了。
据调查,这波斯商人会光顾的地方,通常是各坊市生意最红火的铺子,跟季卿语说的那般,这人显然就不是个安分的,行经像是怕不被人知道一般,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