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从前,季卿语觉得自己说不出,但现在,好像又能说出个来一二?:“……将军面冷,性子却直爽,办起事来说一不二?、干脆利落果断,不喜欢说官腔、耍滑头,对待下属严厉,却也有奖有罚,不苛待,可定不会纵然。你既想好了要从军,就要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如今你喊我?一声表姐,但往后进了军营,你叫人姐夫,却不一定有人应你。”
别人她不知道,但王算娘却觉得这话说到她心坎上了,她王算娘吃了几年寄人篱下的苦,知道靠别人都是靠不住的,就得自己立起来,她想送儿子进军营,不只是想买个武官做,同那些官宦人家攀扯关系,是真的想立功,像顾家这样,不想再因?为一个商籍被人戳着脊梁骨瞧不起,她咧开?嘴冲着儿子道:“还不快谢谢表姐。”
王骏被季卿语这话说得热血沸腾,竟作了一揖:“谢谢表姐!”
季卿语拦都拦不住,王算娘却先笑起来了:“明日我?就打发他到东凛去见顾将军。”
“小姨且慢。”季卿语没想到她这般急,“将军这几日到文平救灾去了,短时间内还不知何时回来……”
“这样啊……”王算娘又坐下了。
到底是打铁还需热着来,王算娘这头得了季卿语的准话,正是急着想看顾青的意思呢。
季卿语也不好意思叫人家就这么回去了,思忖片刻,想着送药材棉被的事,刚好可以叫这孩子跑一跑,顺便让他能到顾青跟前露个脸,不算入了伍,就是个打杂的,两三?日的功夫,应该就能看出这人堪不堪用,要是这王骏不适合从军,到时只怕不用她说,他自个也能明白。季卿语想得圆满,刚觉得这主意不错,可转念又想,这到底还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孩子,贸贸然托付,季卿语又觉得不太安心。
只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孩子怕是真有跟顾青混的机缘——就是这夜,赵信他们从文平回来,说是要找药材和大夫,刚好就撞上了!季卿语请小布跑一趟,同赵将军说了这事,又请他们带上王骏,说是家里小孩想历练历练,这事便算成了。
翌日,王骏坐上去文平县的马车,出了门?,外头没人拿他当小孩,他高兴得很,赵大哥还安排他办事!王骏驾着马车,拉着药材正要去城门?同赵大哥会合,只刚出巷子,就看到个醉汉拉扯小姑娘!
他一着急,马车停在旁边就跑过去了!
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那醉汉推倒在地,嚷着:“做什么呢!我?报官了!”
那醉汉没想到这小姑娘有帮手,啐了一口,说了声“晦气”就跑了。
王骏喘着粗气叉着腰站在一边,一抬头,看到个好似见过的姑娘,就盯着人瞧:“……你是,顾家那个表、表小姐吧。”那日好像远远瞧见过一眼。
黎娥没想到会被人认出来,又觉得丢人,这会儿又气又怕的,大着声音壮气势:“你谁啊?”
“我?、我?是顾夫人的表弟……”王骏挠着后脑勺,“你你你一个姑娘家,出门?,怎么不带帷帽和丫鬟?”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晓得。
他本?是好心,可让黎娥听去却不是这么回事了,明明是她被欺负了,还要被人说规矩,心里委屈极了:“我?戴不戴,干你何事?我?长得好看,不戴帷帽怎么了!”
“你也知你长得好看,路上被人欺负了怎,怎么办?”
黎娥一噎,脸上跟着一红,像是被传染了吞吞吐吐似的:“……我?我?我?,忘了,不行?啊!”
与?此同时。
季云安自然也听说了文平县堤坝决堤一事,急得不行?,他是通判,掌一州之粮物、水利,这是他分内之责,理应他去,可上头却对这事不甚上心……
季云安摸不着头脑,每次去问,同知就说:“不急。”
可他越不急,季云安心里越是火大,这事查起来担责的又不是他们,他们自然不急。
回到府里,季云安找来幕僚商量此事。
其中一人道:“要我?说,此事还是得办,决堤之事事小,办起来也好办,更甚是容易得民意。”
季云安犹豫了,他自然知道办这事的好处,可枪打出头鸟,上头不动?,他自个动?,只怕是会得罪上司……
幕僚一眼看出季云安心结所在:“如今都察在即,宜州近年又没出什么大灾,大人们皆是平平,无功无过,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要我?看,这堤决得真真是好时候……堤坝塌了,大水漫灌,屋子、田粮、人命都是问题,仅仅一乡之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刚刚好够给大人在考评上写个优……”
幕僚看季云安眉头松动?,继续道:“知府和同知大人不办,那是他们嫌麻烦,等?着底下的人去办了,在后头捞功劳,可他们不办,底下的人都想办但又不敢办,为何?那是因?为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政务并非他们权责……可您不一样,这权责刚好就落在大人的管辖范围之内,这是送上门?来的功绩!大人去办当得起天经地义四字!就算到时被大人们蹭去了功劳,可大人办事在前,那都是百姓看在眼里的啊!这得民心的事,哪是这么好抢去的?”
季云安觉得他这话在理,不由得心念大动?,谁知幕僚又道:“我?听说,大人的贤婿、顾将军,如今就在文平。”
是啊!有顾青撑腰,谁敢抢他的功劳!
季云安眼前一亮。
文平县。
季卿语叫人送来的草药棉被和粮食,解了燃眉之急,村子里的粥棚开?起来了,百姓们排着队喝热粥,土地庙里,不再是几个人挤在一块儿抱团取暖,有棉被盖着,再烤着柴火,乡民的情?绪平静了许多,不再像几日前那般闹事。
“如今就等?大水一退,修屋,日子就好起来了。”闵川站在山坡上往下看。
“你个小娃娃没过过苦日子吧?”乡佐哼笑一声,“修屋哪算大头?村里的汉子都是种?田的好手,没有不会修屋的,修屋不是难事,咱们自个就能修。这田地被淹,没有收成,吃不上饭才是难事呢。”乡佐叹了一声,“没有粮食,那就到各地粮仓去调,没有收成,那就减免赋税,这都不是难事,可洪水这么一冲,家里的牛羊鸡猪、鱼虾贝类都没了,盖房要不要瓦片?干活要不要农具?百姓的损失如何算?最?难的是发赈……”
闵川一噎,也知道朝廷的赈灾款项拨下来,有各级官员层层侵剥的现象,可贪官污吏这事,自古都是防不住的,闵川叹了声:“与?其等?那些贪官污吏良心发现,倒是不如等?个天降义士劫富济贫。”
顾青从村里出来,瞧见这几个人扎推在土坡上闲谈,便给叫了过来:“躲在这做什么?”
闵川转头一看:“将军。”
“搬木头去。”
“就来!”闵川拉着乡佐跟上,靠近时打量了顾青一圈,“将军,夫人不是给您送新衣裳来了吗?您怎么不穿啊……”
顾青脸上一黑,那个王骏指定是属喇叭的,这么能到处吆喝:“干活穿什么新衣裳?”
“可您身上这件,秀云阿奶都给您补过好几回了,方?才阿奶还说,再洗就要洗漏了……”秀云阿奶就是乡佐的阿娘。
“干你什么事,闲得慌就跟阿奶学绣花去,全军的衣裳都给你补。”顾青直接给了闵川一脚,甚至没给人说话的机会,“干活去,今晚没你饭吃。”
这一忙活起来,快到小半个月了,顾青刚给人搬了梁柱,这会儿正赤着上身,拿着馒头,坐在旁边看人家修屋,只这馒头还没放进嘴里,坐在他旁边的小孩肚子就饿得叫了起来,顾青也没说话,直接把馒头让给人家。
灾后重?建的工作并不好做,一连许久,县里城里调来的粮食都不够吃了,顾青这段时日掏了不少银两叫赵信去城里买米。那些商贩听说发了大水,粮食都坐地起价,恨不得借此发财,可没成想,他们这土匪行?径没显摆起来,那些来买粮食的比他们更像土匪!一个个气势汹汹,像一阵乌云般挤进店里,各个有树高,目露凶煞,一副他们胆敢漫天要价,就先把他们这店洗劫了的模样。
可就这么办,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顾青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如今恩水乡是又忙修屋,又忙着赶紧把还能用的地收拾起来种?庄稼,能种?多少是多少,甚至都有的忙不上修屋,全跑去种?庄稼去了,怎么说总还有个庙里的破棚住。
便是这时,外头王骏又跑进来说:“将军,外头有大官来了!”
“大官?”
顾青出去一看,竟还是熟人——
“贤婿辛苦!”季云安从马车上下来,几步走到顾青面前。
“岳丈怎来了?”
“我?在职通判,就是管一方?粮运、水利的,这几日也是为决堤之事到处奔波,多亏了贤婿在此地辛苦,才让老夫能有时间从外地调来粮食。”
顾青抬头,看着往后绵长的马车车队,又看两侧穿甲的护卫,信了季云安的话。
季云安看着周围乌糟糟围着的一圈人,腰板不由得挺直了:“今日恩水处处百废待兴,我?此番来,不仅带了粮食、人手、秧苗、还带了赈济款。”
春雨下起来了,这似乎是入夏前最?后一场春雨,斜雾蒙蒙落下,而?又淅淅沥沥起来,带来春风凉意的同时,似乎又多了几分消闷的意味。
季卿语在祖母那里用过晚膳,回到清鹭院时觉得静悄悄的,大雨沿着屋檐下落,落进院中的胖肚鱼缸里,激得里头红鲤跳动?,自在嬉戏。
她往里走,解了薄氅挂在衣架上,就这么一回头的功夫,在床边竹榻上瞧见了个人,季卿语原是吓了一跳,等?看清认识的时候,才发现是顾青,这人睡着了……
季卿语按着心口,几步上前——这人当真是粗糙得不像样子,衣裳都来不及换,灰蓬蓬地就睡着了,人也黑了许多,眼底泛着青灰,下巴上长着没刮干净的胡茬,但呼吸很沉,表情?不太高兴,一副在等?人,人不在,还没来,等?到睡着了的模样。
季卿语看了一会儿,看他的眉毛深深,像是轻易不会醒的模样,起身拿了件薄褥给人盖上,自己却进了净室——
今日的水烧得滚烫,香露浓郁,许是因?为下雨,又怕她会着凉,所以火力格外猛,只是滚过她的身子,就把人烫红了。
季卿语把身子埋进水里,只觉得全身都舒张开?了,又暖又舒服。
她洗了身子,又洗了头发,为了不吵着人,是在净室里绞的发,只她好容易擦完,要把帕子放回架子上时,一只手伸过来替她放在了架上,惹得她一惊,回头:“将军醒了?”
顾青没答,把人抱起来放在挂衣裳的案台上,顶开?了她的腿弯,这地方?根本?坐不住人,季卿语的脸瞬间就热了,红得要滴血。
下一秒,落入怀中,热的气息吐在她耳边,他倦得很,又说:“先做一会儿。”
季卿语心口直跳,就这么被人抱着去了榻上,她连裳都没有,整个人不敢抬头,却忽然明白,她这么娇小,嫁给他,就是任他为所欲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