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这个校场不大, 配备倒是一应俱全,一排的刀枪箭羽,马台马厩马槽, 地都被马跑过?一轮了?,平平整整,看得见依稀黄土。
季卿语想不到家里还有这种地方, 方才引路的小厮说:“薛家是清贵人家,家里没有练武场,这是将军做主自己?改的,原先是一排库房,将军说府里房间多, 多得没必要?, 就改成校场了?,平日不去东凛时,就在这热热身, 平时有什么军务操练,也可以到这儿来找将军。”
武令仪跟在后头看着,只?给季卿语竖了?个大拇指:“你家当真与众不同。”
只?她俩都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自然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季卿语无言以对。
小厮又说:“今日将军有客人来,说是要?凑伙儿打马球,夫人和小姐正好可以看看。”
季卿语还没说话,武令仪倒先欢呼起来了?:“打马球好啊, 比射箭热闹!”
射箭就是光看人拉弓了?,一堆箭飞出去, 根本?看不清谁是谁,看到最后, 尽是听人报数玩。
菱书和菱角置完小案,季卿语引她入座。
她全然与武令仪不同,不喜欢看什么马球、蹴鞠、射箭,还未出阁时,家里卿言喜欢,偶尔拉着她一道去看,只?她什么都看不懂,觉得也就那般,一群人跑来跑去,不似打球,倒像是打架。
顾青已经换完了?要?打球的衣衫,一身暗红色劲装,衬得他肤色白了?些,没有平时那般黑,头发高?束在脑后,也是暗红的发带束成了?高?马尾,余了?点刘海浅浅把眉梢那块小疤遮住,眉骨高?挑,五官挺阔,整个人的气质介于冷硬和拓落之间,身材高?大,薄春衫显得他身材姣好,宽肩窄腰。
他走过?来发现屏风后头还有个姑娘,看发型似还没出阁,就停了?步子——
武令仪看到人,连忙叫季卿语,还叹了?声:“将军也太高?了?……”
季卿语四处看了?眼,校场附近人还不少,都是男子,比她上次来时要?多。看到顾青过?来,她从屏风后头绕过?去。
顾青以为季卿语有事,这人平日不往这来:“怎么过?来了??”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的,季卿语站在下面,白得发光。
“……就看看。”季卿语往后示意,“武家小姐想看射箭。”
顾青皱着眉头,觉得自己?是个猴儿:“你呢?想看什么?”
季卿语对这些不感兴趣:“……我随便看看,看看将军?”
顾青顿时松了?眉头:“今日不射箭,今日打马球,想看吗?”
“将军也打吗?”
“打。”顾青掀了?掀眼皮,“和赵信,冯鸣他们几个,三打三,就打一会儿。”
“行,那将军加油。”
顾青面色不自然地嗯了?声,推着人回亭子里去:“进去坐着,别晒到太阳。”
南梁尚文,打马球算是文人们为数不多感兴趣的活动,只?顾家这校场还是小了?,大的马球赛打不起来,也就能弄个小的,勉强跑开,助助兴。
顾青过?去抽了?签,他同镇玉、小布分?成一组,赵信他们则是和闵川,这马球赛不规范得很,连评委都是叫的镇圭。
镇圭在脑袋上绑了?个红绸子,手里再举个小旗,挥了?挥,比赛就算是开始了?,这之后怎么打,就看大人们自不自觉了?,镇圭那瓜娃子脑袋,能算明白分?就不错了?,规则自在人心。
马蹄阵阵,跑开半场,顾青的马是赤红色的,在一众黑白马里最显眼,而他个头极高?,身材高?大,也最吸引人的目光,季卿语都不怎么需要?去找,几乎是能一眼瞧见这人——只?见这人马术了?得,双腿夹着马腹,就敢俯身拿鞠杖打球!
顾青仰下腰的那刻,把季卿语的心吓得都要?跳出来了?,可这人却一副信手拈来的模样?,大手一扬,马球直接进洞,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长发都还在空中扬着。
镇圭欢呼起来:“二爹积一分?——”
武令仪也跟着鼓掌:“将军也太厉害了?!”
季卿语却悄悄松了?口气,抿了?抿茶。
打到一半,赵信就摆手说跑不动了?,这顾青也不知怎么搞的,平时打也没见这么卖力,今日倒好,刚打了?半场,就是再给他们打十场的机会,分?都追不上了?,而且说好了?三打三,这人愣是给打出了?一打五的气势,不玩了?,不玩了?!
几个人跑出了?一身汗,热得要?死?,停了?战就要?脱衣服,小布骑着马走过?来,气喘吁吁地:“别脱衣裳。”
“为啥呀,老子都要?热死?了?!”
小布自己?前?襟后襟都湿了?,热烘烘,身上热气还一阵一阵地往外冒:“……夫人来了?,将军不让脱衣裳。”
“夫人来了?!”刚刚还跟蔫草似的赵信一下来了?精神,笑话,他想看顾青这媳妇多久了??顾青就是不给看,今日可是个大好机会,他坐直身子,睁大眼睛,跟蝙蝠似的四处找,可他望了?一圈,人找是找着了?,但只?有个人影——人站在屏风后头呢!嘴里嘀咕着,“站这么远,能瞧见啥呀,还弄了?个屏风,这么金贵……”
小布笑了?:“可不是嘛,将军宠得很,昨日还说那亭子放着碍事、挡路,准备找人拆了?改成马槽,谁知刚才又说得找人修一下,嫌那亭子是草顶的,说等夏天来了?,太阳大,漏光。”
这话一说,众人都笑了?,什么漏光啊,顾青这疼人的法子,嘴都歪到天边去了?——
“歇够了??歇够了?继续。”顾青瞧着这几个人心术不正。
“还歇着呢。”小布怕人,就要?跑,前?两日夫人的马车让歹人冲撞了?,他被罚了?20圈,现在想起来,腿还打晃呢。
顾青看这几人确实没打的意思了?,也不打算为难人家,他自个也觉得跟这几个打着没劲儿,太脆了?。顾青拧开水囊喝水,他不讲究,没看好就喝了?,水沿着下颌线滚下来,流过?喉咙、喉结,继而把前?襟打湿:“之前?叫你们查的那个曹嶙,查得怎么样?了??”
小布就靠着这个将功补过?,这会儿连忙道:“查了?将军!盗墓那事不太好查……但曹家死?的那个小少爷,小的打听到了?。”
顾青喜欢干脆的,小布也没敢卖关?子:“曹家死?的那个小少爷,是曹家最小的儿子,死?的时候才七岁……曹家人丁足,但女儿多儿子少,连着曹嶙一块儿算起来,统共就三个,死?掉一个,还剩一个……”小布算数不好,就这还掰着手指数了?半天,“曹嶙当了?上门?婿,曹员外身子不好,只?能卧病在床,如今曹家便是这个二儿子当家——这小儿子的死?,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说是当年曹嶙去要?账,这小儿子贪玩,偷偷溜上了?曹嶙的马车,文平县那些村民不待见曹家人,放火烧庄稼,那小孩没人注意,自个儿跑到湖边去玩,掉下去淹死?了?!”
顾青鹰目一凝——
小布继续道:“小儿子丢了?,曹家自然是急的,可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找到最后,才猜到儿子可能跟着曹嶙出去了?,他们又去找曹嶙,等再发现儿子的时候,早就已经溺死?了?。为着这事,曹员外真真恨上了?曹嶙,继母愈发不待见,说他是故意害死?弟弟的,就这样?,曹嶙被赶出家门?了?。”
顾青捏着水囊的盖子,心里觉得此?事定不像小布说的这么简单,整个南梁律法都没有轻易置人死?罪的,曹粼不可能因?为文平县那几个村民放火烧个麦子,就想要?这么多人的命,他这么急,又这么狠,这其中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跟这小孩有关?吗?
“这小孩叫什么名?字?”
“曹霖。”
顾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霖,久旱逢甘露的霖。”
顾青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想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些人应该是歇够了?,谁知忽然有人闹了?——
“不打了?吧……”赵信笑得不干净,眼睛里全是鬼主意,“天太热了?,连衣裳都不给脱,还打什么球啊!”
顾青懂了?这些人在笑话他,当即黑了?脸:“脱什么衣裳?又不热,就你那二两肉,一身糙皮,脱了?不嫌丢人,臊得慌你喝水。”
嘿!这人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赵信乐了?,把水囊往下一翻,就道:“没水了?。”真就一滴也没有。
顾青正要?把自己?的水囊给他,旁边一个小兵跑过?来,手里还提着两大食盒:“将军,夫人给您准备了?些冰饮子和糖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