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嶙站在下首,忽然吐了一句:“爹真的觉得?皇上看重顾青吗?”
魏硕一愣,一时间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此话怎讲?”
“若皇上真想重用顾青,以顾青的本事,合该留在京里,又怎会放他来宜州?”曹嶙细细道,“禁军多少兵马?十?万不止,可如今跟着顾青的有一万吗?八千不到,爹难道真还认为如今的威武将军,还是从前?的威武将军吗?”
魏硕在他这番话里眯起来眼睛:“你的意思是,顾青到宜州来,事有蹊跷?”
“朝廷重武,为何??还不是□□皇帝年间兵戈太盛。先帝在位时,为收拢兵权,废掉各地兵制,连绥王殿下都不能在京,顾青有将才,这样的人,就该圈在京中管束,把?他放到宜州来,才是危险。”
魏硕站起来,踱了几个小步,思忖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用不着顾青,才把?他放来宜州?”
曹嶙不置可否:“魏家有爹,在京中还有太后、叔父,是世家,顾家不过一支独木。”
魏硕背着手沉默许久:“此事我自?然会查,只今日之事,切不可再发生。”
今日清阳坊那事,闹得?不小,季卿语受了惊吓,没?了去武令仪那儿?的心情,只得?吩咐小布跑了一趟太元茶楼。
武家小姐听说了她的事,也是急得?不行,一下子忘了要瞧夫婿的事,拉着小布问了好久,后来知道将军及时赶到,没?出什么大祸,才歇了一口气,歇完又觉着今日的罪过大了,若不是她约季卿语出来,也不会平白?遭此一遭。
武令仪让小布捎了些茶点给季卿语,说是改日登门赔罪。
小布带着糕点回顾家时,镇圭正抱着一只贯耳壶,来找季卿语:“二娘二娘,我们?一起投壶。”
季卿语脸色还有些白?,像是惊吓不小,坐在廊下的竹榻上出神,这会儿?听到镇圭叫她,都忘了自?己不善投壶,没?多想便点头答应了。
等顾青端着安神茶过来时,镇圭正靠着季卿语,语气里满满的鼓励,拳头都握上了:“二娘慢慢投,这次一定能投中!”
顾青顺着他们?前?方不过五步的贯耳壶看去,只见壶中一支箭都没?有,地上却已经?东倒西歪躺着七八支了。
这准头:“……”
美人榻上,季卿语拿箭的姿势标准,目光很专心,认真得?朱唇微抿,几乎是比她写字弹琴时的模样还要认真,顾青站在一旁等着看,谁曾想这人面上胸有成竹,可手离了箭,箭却投了个三不沾的壶。
“……”
“没?关系二娘,二土再重新教您!”镇圭几步跑过去,把?地上的箭全收回来,然后拿起一支,用一只手挡住眼睛,说,“二娘像二土一样,一定能投中。”
季卿语学着他的模样,挡住了左眼,只用一只眼看,握着箭,就要投,忽然这时,一个温暖的胸膛靠上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顾青就从后头握上了她的手——
季卿语转过头去,顾青的脸离很近,近得?叫人能看清他不长的眼睫,以及瞳孔里,她的倒影。季卿语看着人,人却看着贯耳壶,眼里只有目标,明明是很冷的,可那双手握住她时,又让她觉得?温暖。
她从来都知道顾青的手掌很大,一张手就能把?她的全部包裹起来,但也很粗糙,手心那道不深不浅的疤时常刮过她的肌肤,让她身上,不管哪处,都轻易泛起战栗,季卿语在这舒服与?不舒服,忽然觉得?这人有些可靠。
是的,可靠。
她好像从未觉得?谁是可靠的——尚在家中,爹爹道貌岸然,不择手段,行止不端,不再是她眼中那个温文?尔雅、低调谦逊的父亲;母亲依靠她,满是愁容的脸与?目光都叫她不敢依靠,她从前?觉得?曾祖是可靠的,她也曾有过很快乐的童年时光,可曾祖却早已经?早早离开了她。
人生海海,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季卿语在娘亲身上、从自?己的婚事上,明白?了后宅的女子根本没?有依靠时,顾青第一次牵住了她的手。
起初季卿语只觉得?这人莽撞,可清点岁月之后,这份莽撞里,好似又多了些她至今还不能名状的东西。
“睁眼。”
季卿语把?手放下了。
她被人拥在怀里,不需要动,就能感?觉到对方的高大,肌肉是坚实?的,全身都是硬邦邦,顾青带着她的手,稍稍往后一拉,而后轻巧地往前?一推,季卿语顺着这力道放手,“哐当”一声,箭入壶中,空心进?洞——
镇圭欢欣鼓舞起来:“哇!二娘好厉害!”
季卿语笑起来,厉害什么,这些人乱哄她……
“到二土啦!”镇圭兴致很高,撸起袖子,拿起一支长长的箭,左右瞄准着。
季卿语撑着下颌看过去,还没?等镇圭抛,汤药就被递到了嘴边,季卿语顺着这碗,目光上移,抬眼瞧了下顾青,面色算不上高兴,只得?乖乖端起来喝掉。
顾青总算是见到兔子舔水了,真真是粉粉厚厚的小舌头,叫人想捏起来,也不知道捏起来不给喝,这人会不会哭,但是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就够了。
他坐在一旁,看季卿语和?瓷碗一样白?的手,心道这人就适合放在家里娇养着,莳花弄草、看书弹琴,风吹草动对她来说都是打扰,泛起点涟漪,都足够叫人心软得?厉害。
兔子一样的脾气,鹿一般的性子,还有花一样的身子,人比花娇,就得?安逸精致地养着,天阴下来,都是在催人快把?她收起来,省得?一不小心碰掉了叶子,花还没?垂泪呢,就先把?自?己心疼上了……
季卿语半靠着,这几日来月事,本就容易累些。
她其实?没?顾青想的那么娇贵,只是没?遇到过这种事罢了,紧张和?心慌平静下来后,身上没?累,眼皮却在打架。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快睡着时,有人轻轻刮了刮她的侧脸,并不温柔地在她耳边催她:“快睡。”
明明不是轻柔的声音,还冷硬得?厉害,但就是这般,季卿语缓缓垂下了眼睫,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二爹!轮到你……”
镇圭还没?说完话,顾青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脸颊,把?他的嘴巴捏得?撮起来。
“干森么……”镇圭的眼睛瞪起来!
“二娘睡觉了,找你哥玩去。”
镇圭不敌,小声地“哦”了声,收了箭,真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自?己抱着贯耳壶来的,又自?己抱着贯耳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