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太元茶楼。
太元茶楼位于?的清阳坊, 是宜州城最繁华的坊市,千门百户、三街六市,商旅交通络绎不凡;花街柳巷、楚馆秦楼, 朱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如今正是午后,恰有日华东来?, 刚好能见清阳坊熙来?攘往的热闹景象。
他们不讲究,进?了茶楼,随便寻了张空桌坐下。
今日来?人不少,想来?都是冲女儿红来?的,佳酿逢喜事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兆头?, 以至于?满堂瞧不见几张空桌, 酒香却是实?打实?的。
顾青在等?酒,百无聊赖时,忽然瞧见赵信后衣领处, 露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发问:“你?这怎么伤的?”
赵信一愣,旋即抬手摸了摸脖子,后知后觉想起来?是什么:“……青哥, 你?可别跟我说不知道啊,你?不是成亲了吗?”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还能是什么?我家那婆娘给?我挠的。”
顾青嗤了声, 他什么不知道?他当然知道。
可让季卿语挠他?那小姑娘哪会挠人嘛?弄急了就抓被子,蒙着头?不说话?。顾青也舍不得在她身上弄印子, 这人白得很,娇娇弱弱的, 随便碰碰就红了,圆房那日帮她清洗,手腕子那点红都褪不掉,像他做过什么似的。想到这,顾青遽然想起那两个说闲话?的小吏,说他会打人,顿时脸就黑了,拿起大碗,闷了一口酒。
冯鸣笑话?:“也就弟妹能治你?这熊性子。”
“悍娘治悍匪,我是熊性子,我婆娘就是母老虎。”赵信说着,还骄傲起来?了,转而打趣顾青,“我看嫂夫人也是个厉害的,这不也把青哥制住了?”
这话?要是说给?旁人听,绝对没人信,娇小姐还能制住武汉子?不可能!也就他们这些老兄弟说说,不过赵信心觉自己说的是实?话?,顾青糙惯了,一个人也独惯了,哪见他疼过人?他连二土都不疼,那么小的崽子整日被他踢屁股,摔倒了还要怪人家底盘不稳,罚人家蹲马步。但顾青对他那个新媳妇就是不一样,玩笑都不给?开,还会着家了,就冲这点,赵信觉得顾青被人制住了!
“我婆娘是个母老虎,可谁不知道母老虎能安宅?被她制住是我的福报,福气?都在后头?呢……就不知能制住咱顾将军的,是个什么人物了。”
顾青喝了两口酒,还能是什么?就是个小白兔。
还是个只吃窝边草,不喝龙井茶的小白兔。人吧也挑剔得很,装饭的碗要小,沾了一点肥的肉不吃,洗澡了才给?上床,不然就把他的枕头?推到地上……笔山要青石的,笔屏要雕石的,屏风只要湘妃竹,书房里非水墨山水不挂,折扇非文竹纸制不雅,难养得很。
可那能怎么办?自己娶的媳妇当然得自己疼。
他们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后头?突然闹起来?了,想是不胜酒力,又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就给?喝醉了。有些人就是这样,喝多了不着边,说起话?来?没顾忌,嗓门大得吓人:“要我说,这宜州城最美?的,还属季二小姐!”
竟是个熟悉的名字。
“非也非也,我观崔家书坊的崔姑娘,才当得起最美?二字。”
“崔姑娘当真?是妙人一个,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1。若说季二姑娘是盏美?人灯,那崔姑娘就是莲蓬花!一个美?得不入俗世,一个则是淤泥出花。”
“这番形容当真?贴切,素来?说季二姑娘美?,美?在双眸,凄凄婉婉、欲语还休、望穿秋水,但我却觉得美?则美?矣,但不够灵,少了韵味,但看崔姑娘,明眸善睐,恰剪日晖,一如丛林间出没的鹿灵,看见便让人觉得美?好,心之向往。”
“能说出这番话?来?,苏兄定是还未成亲。”这话?一说,便惹来?众人调笑,“欲语还休说不尽,最是相思入骨时,你?们到底还是年轻,不知这世间最难得的脾气?,最勾人的缠绵,便是季姑娘这种——玲珑骰子安红豆,一眼万年懂相思,她若喜欢,山无棱天地合,恩爱两不疑,你?若能叫她欢喜,除了你?,她定是再?看不到其他人,但崔姑娘……”那人叹了声,意味深长留了句,“入眼入笑不入心啊。”
顾青安静听着,见这些人讲得那么真?,险些就要信了,好似他们见过真?人一般——他不懂什么吟风弄月,只知道季卿语闻着香,抱着软,什么脾气?勾人,他不明白,就知道她性子乖得很,但也会气?会急,是个兔子脾气?。
“还叫季二姑娘呢?如今啊,该叫一声顾夫人!”忽然来?了一道声音悠悠提醒。
这话?一说,便不得不让人叹:“季大人糊涂啊。”
“谁说不是?惜惜惜,错错错,我本好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谁知就是昨夜,那好不威武的顾将军,为了捉拿一个逃犯,竟把风月楼的玉凝姑娘给?伤了!”
风月楼的玉凝和思烟,齐称宜州府的并?蒂花,自来?受文人追捧,也是风月楼这些年名盛江南的原因,思烟善书画,作诗唱曲皆绝妙,玉凝善琴棋,棋逢对手,一把古筝更是弹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每逢人家办席,都以能请到玉凝姑娘做客弹琴为荣。
顾青把这人伤了,无疑是惹了众怒,只是碍于?威名在外?,叫人不敢上门出气?,到最后,只能靠嘴泄火。
“好啊,果然是乡野武夫!根本不晓得怜香惜玉!”
“不知这顾夫人在顾家过的是什么日子?顾将军征战惯了沙场,那手是舞枪弄棒的手,心是豺狼虎豹的心,顾夫人娇娇柔柔,怎受得住这种彪悍人物?只怕不用三年,就能把芙蓉面磋磨成黄花瘦。”
顾青凝着那杯女儿红,冯鸣他们刚说要细细品味,才能不负好酒,下一瞬,顾青仰头?一口,径直把酒灌进?了肠里。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了——
去年刚定亲时,城里也隐有风波,顾青甚至被人拦过马。
他不晓得季卿语的美?名,只知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书香门第,气?若幽兰,还知道似乎喜欢她的人很多,有人为她作诗,有人为她作画。
是个到处招惹的姑娘。
“不知你?们听过没有,其实?顾夫人早已心有所属!和那顾将军分明就是强媒硬保!”
“什么?!”半个茶楼的人都炸了,吵哄哄的。
顾青听不真?切,只听到人群中,有人说了个名字,好像是叫裴瑛。
众人齐问:“当真??”
“千真?万确。”
“三元榜首状元郎,翰林编修兼太子侍读,潇潇肃肃,清朗如举,公子如玉,学问无双,这样的人在朝堂上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可却在一年前?因替自己的老师说话?,被贬宜州……”一群人啧啧作叹,“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季小姐的无双才情啊。”
也有人疑:“你?们怎知顾夫人喜欢裴瑛?”
“自然是看到的!”
“世人都知顾夫人出嫁前?,深居简出,轻易不出门,但就是去年中秋,顾夫人出门了!还是来?的咱们清阳坊,人山人海那般多人,顾夫人都没说算了,你?们猜怎么着?就为了隔着曲临江,看裴郎一眼!”
顾青喝了两杯烧酒,扔了几两碎银在桌上,惹得赵信和冯鸣面面相觑。
“咋了?”
这两人聋了,只顾着喝酒。
顾青心烦:“回家。”
季卿语洗完澡都没见顾青回来?,心里便想着今日听说的事——顾青昨日办差,把风月楼的玉凝姑娘给?伤了。玉凝她还是知道的,从?前?父亲过寿,专程请到家里来?抚琴奏乐,确实?琴艺绝妙,季卿语还曾指点过她,两人算是有几分交情。
就是不知这份交情,能不能去份礼,叫她宽宽心。
顾青的脾气?还是粗鲁了些,前?些日在绸缎庄,说拿茶杯砸人就砸人,都不带吭声的,季卿语都被他吓了一跳,好在那掌柜的理亏没吭声,如今为了抓个逃犯,又把宜州这么出名的人物给?伤了,这事若不处理好,还不知会惹什么麻烦呢。
季卿语垂眉,坐在铜镜前?绞发,谁知刚绞到一半,就听外?头?一声响,震得窗子都动了,她连忙转头?去看——门被踢开了,顾青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当真?是太粗鲁了。
季卿语想到他昨夜的不大开心,怕不是还在发脾气?……她轻移莲步出去,角度有些斜,看不真?切他的脸,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对,也是莫名的心跳漏了一拍。
油灯摇曳,好容易随风定住,清风慢走,让季卿语闻到了顾青身上浓重的酒气?,不知是喝了多少,像径直泼在身上似的。
季卿语本就吓了一跳,闻见这味道,心气?根本平不下来?,步子停了,心跳却快得要跳出来?:“将,将军……”
顾青扶着门:“做什么呢?”
“绞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