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府官衙。
闵川和镇玉跟在顾青身后,快快进了衙门。只他们刚进大门,官府胥吏着急忙慌地迎出来:“将军可算来了!将军真乃神人!我们官府抓了几个月都没抓到的人,一下子就让您给抓着了!小的听人说起昨日,将军简直关张在世,神通无常!奈何他魑魅魍魉也得现原形!”
顾青听他打官腔难受得很,直接喝了一句:“有屁快放!”
那胥吏不过是官府里的办理文书的小官,被他这么一喝,腿都抖了,结结巴巴:“那几个逃兵,招、招了!”
“招什么了?”
吏胥四处张望起来,半晌才小声说:“说他们之所以逃跑是被人逼迫……”
踢一脚蹦一句,顾青真是耐心有限,觉得这人说话费劲,跟季卿语吃饭似的:“谁?”
胥吏装模做样,吐了个名字:“曹嶙,曹参军。”
顾青皱起粗眉:“带路。”
曹嶙,曹祟雨,魏家大小姐的夫婿,听说还是个赘婿。
此人出身宜州文平县,还是个秀才,但多年仕途未有精进,也就勉强不算白身。
但不知怎的,一年前,魏大小姐魏子云同魏夫人回乡省亲,认识了这个曹祟雨——曹祟雨一副秀才模样,也是清俊潇洒,没多久,就和魏子云有了私情。不仅如此,此人不知什么手段,竟也能让魏夫人交手称赞。
原碍于这人身份太低,魏夫人有些不大乐意,但又舍不得这么算了,就把他引荐给了魏硕。再后来,曹祟雨得了魏硕青眼,连带着愿意上门入赘,这才进了魏家的门。
镇玉有些好奇:“秀才出身,却做了上门女婿,家中没有怨言吗?”
一个县里能有多少读书人?秀才这样的更是凤毛麟角,再不济,每年在乡里开个私塾,也能挣不少钱。
闵川答他:“曹嶙乃曹父原配所出,如今他家继母当道,待他不算好,此人心气颇高,考了十多年又没考上,父亲不喜,想来是气不过,索性与家里断了来往。”
几句话的功夫,到了牢房外,宜州府的牢舍十分低矮,常人需弯腰才能入内,窗子只有镇玉他们齐腰高,顾青这种大块头,就是进门,也得花一阵功夫。他单手撑着门顶往里进,就见灯火不明,昏暗光薄,幸是他目力极佳,才能瞧真切。
里头刚好有人在说话——
“依南梁律法,乏徭可是死罪!你们这群刁民,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冤枉啊青天大人!草民都是有苦衷的!”
“那曹嶙心肠歹毒,侵吞田粮不成,就对我们暗下毒手!我这条腿就是让他给打废的!大人,您看看我这帮兄弟们!饿的饿,伤的伤,死的死,别人服役还能吃饭歇息,独独我们文平县出来的,没日没夜干活,稍有拖拉,轻则鞭打!动则剜肉!”
“什么曹嶙?刁民岂敢胡乱攀咬!你们可知曹参军是谁!”狱卒大喝道,“况且谁知道你们嘴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们跑了大半年,身上的伤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再敢信口胡来,鞭子伺候!”
“你们这分明是官官相护!就是想要我们的命!这天底下哪还有王法!”
“王法?你敢跟我说王法!进了牢房,我就是王法!”这人说着话,扬手就是要给那人一鞭子——
谁知还没来得及挥下去,右手骤然就被人往后一折,生生掰脱臼了!
那人痛呼长声,转头去骂,可话刚到嘴边,看清来人,大惊失色:“将军!”
原本坐在一旁吃茶看戏的县令瞬间慌了神,茶杯直接掉到地上,衣摆沾着茶渍顾不上擦,迎上前来,连连告罪:“将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顾青把随身佩刀朝他面上一扔,那知县慌得连忙抱住,原以为和衙里的长剑差不多重,谁知刚一接过,人险些往前栽了个大跟头!堪堪站稳时,就见顾青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知县看着怀里的长刀咽了咽口水,就听顾青道:“我抓的人,自是要我亲自来审。”
豆大的汗瞬间就滴下来了,县令忙叫人把方才那狱卒带走,又叫人端来好茶。还没来得及说奉承话,就见顾青吃了一口茶,又吐了一口,茶渍溅在他鞋面上,茶杯“哐啷”一声,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侵吞田粮什么意思,说清楚。”
跪下下头的那几个徭兵,认出了这人是昨日的那个阎王,气势瞬间消了大半,支支吾吾不敢出声,这会儿听他问起旧事,也是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有个胆子大些的磕磕巴巴开口:“我们文平县的,几乎都是曹家的佃农,连年天旱,去年好不容易下了雨,却又来了山洪,地小了,收成几乎没有,可要收的地租却不少,家里吃不上饭,孩子都饿死了,我们只能去跟地主买粮,可地主说粮食不卖,只能拿地来换,我们哪有什么地,剩的除了盖房子的宅基地,还能有什么?曹家这是逼我们家破人亡!”
他说得正义凌然,谁知顾青分毫不动,他僵持了一会儿,只得说了实话:“……我们气不过,就和曹家的人打了起来,但打到最后,也没挣出个好歹,只能灰溜溜地回去。回去之后,我们几户商量着,交了赋税,地里粮食也没多少了,捡了些留着家里吃,剩下的,索性放火烧了……”
镇玉径直倒吸了口冷气,他也是农家出身,自然懂得粮食是百姓的命根子,就这么放火给烧了,怎么不叫人生气。
顾青寒声道:“继续。”
“曹家派曹嶙来收租金和粮食,我们不肯,就放火烧地,想要把他们吓走……”
忽然,旁边有人小声说了句:“听说那日,还死了个小孩……”
顾青眉头一紧:“什么小孩?”
“好、好像是曹家的小公子,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不过,这可跟我们没关系!”那人说着,连忙摆手,“我们就放火吓吓他们,杀人决计是没有的,而且我们见那些人走了,就连忙把火熄了,自己种的粮食,还是得自己心疼……”
顾青的手指在桌案上敲得起起落落:“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曹嶙在地的事上吃了亏,于是借着监督徭役的功夫,欺辱你们?”
“大人,徭役确实苦,可若非忍无可忍,谁又敢犯这杀头大罪!”
“还请大人明鉴!”
“请大人明鉴!”
季卿语一觉醒来,顾青也没回来,想来昨日匆匆,确是有急事。
她如常去给祖母请安,看到田氏已经在了,也是难得早起还一副面色红润的模样,看到她进来,还招呼她坐。
“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下人称心如意得很,不用我张口,自己就懂找活干。”
季卿语看了眼站在田氏身前身后伺候的人,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舅娘管教得好罢。”
进门几日,这还是田氏第一次从季卿语嘴里听到恭维她的话,顿时满面春色:“大家的功劳,哪就能算在我一人身上。”
“舅娘不必过谦。”
祖母问起顾青回来没有。
季卿语说:“将军一夜没回来。”
“不知什么事,这么忙,原以为成了亲能好些,会着家,但还是改不了说走就走的习惯。”
想来从前一别十年,在顾阿奶心里烙下了疙瘩,季卿语看老人愁容,心中不忍,忙宽她的心:“祖母在哪,哪便是将军的家,将军总会回来的,而且将军昨日走时,也只是说去官府,若真要出远门,一定会回来同祖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