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的:“……老、老爷,这料子,您看您要吗?”
“当然要。”顾青想也不想,谁知话还没说完,季卿语就在旁边打断他:“不要。”
顾青瞬间睨她。
季卿语知道男人都好面子,不该当着外人的面插他的话,忙缓着声音商量:“……不喜欢金色,想要这个。”季卿语展了匹白鹤纹玉蓝缎到他面前,是宜州文人惯喜欢的样式。
顾青没工夫看料子,下意识扯了耳朵,季卿语平时说话,听起来清清冷冷,这会儿倒是软乎……不只是软乎,简直腻人得很!有点洞房那时的意思,顾青看都没看,粗里粗气:“包起来!”
小二松了一口气,从顾青手中拿走那批金丝料,谁知刚献过去,管事忽然说:“一点料子,不成敬意,刘公子您看是在店里做成衣裳,还是直接送到府上?”
“思烟觉得呢?”
“思烟的事,当然是全凭公子做主。”
刘公子被哄得高兴,大手一挥:“记账上,小爷我给你找最好的裁缝!”
管事又说:“哪用公子花钱,这料子,就当我们铺子送的!今日就送到您府上!”
季卿语一听这话,站在顾青身后,分了点眼神给这男子,酒气熏天,站没站相,坐没坐姿,却是熟人——都指挥使司断事堂正六品断事,刘琨。
“思烟谢过公子。”
刘琨得了美人香吻,眼睛都不会动了,勾着人的下巴,搂着往外走:“这算什么?小爷还有更好的,想不想要?”
“讨厌……”思烟被他逗得双颊染红,更显魅色无双,附耳道,“思烟自然是想的……”
艳色如风散去,留下捧着料子站在堂中的小二们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人开口:“掌柜,这些料子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送到刘府去!”掌柜说着,把手上金丝料一抛,料子沿着台面滚了滚,刚好滚到季卿语面前——
“就这么白送?”
“不然如何?回头刘公子问起来,梁子就结下了!”
“可刘公子这月已是第三回 来了,每回来,带的人都不一样,送的还都是好料……”
“这是你该管的吗?这么多话,赶紧将料子送去!”
他们那边吵得凶,季卿语的手却忽然往料子上压了压,轻声慢语道:“我看今日,掌柜这料子,怕是送不到刘府去了。”
掌柜心里气着,猛然听到人说话,看都没看,见个女声,张嘴就道:“哪来的妇道人家,竟还管起别家生意来——”
只他还没说完,就见一个茶杯劈头砸来!擦耳而过,撞在后墙之上发出巨响,震得人头皮发麻!
铺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余方才那清冽一响,余音绕耳——
“别家?”季卿语隔着帷帽,声音清冷如菊,人却往顾青身前走了一步,挡在他面前,“若是你家掌柜在,这一声别家却是千万叫不出来的。”
掌柜吓得双腿发软,还沉浸在方才差点被砸的惊吓中,现下听到季卿语的声音,慌忙转过头去,可季卿语他是没见过。
也是这时,她身边的小丫鬟开了口:“我家夫人是王掌柜的侄女,这绸缎庄我家夫人也算半个东家,万掌柜好大的胆子,竟敢说跟东主这么说话!”
万掌柜搀扶着柜案的手一抖,连忙看过去,王掌柜的侄女他是知道的呀,满宜州都寻不出第二个比季卿语还出名的人了,他忍着腿软,连忙绕出来相迎,讨好着开口:“原是表小姐光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赶紧里头请!”
季卿语被人请上了二楼,顾青原想跟上去,谁知闵川的马匆匆到了门外,一看便是急事,没等顾青开口,季卿语冲他点了点头,独上二楼。
顾青也料那掌柜知道季卿语家里有男人撑腰,不敢乱来,颔了首,他也不走远。
二楼隔间。
万掌柜斟好了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刚沏出来,香飘满屋。
菱角把账册放在案前,季卿语没看,也没翻,抿了一口茶,眼眸低低的,她分明轻声慢语,却叫人隐隐心慌:“我当是铺子流水越分越少,原是全作了人情。”
万掌柜汗颜:“哪里的事,这是第一回 ,第一回!”
“是吗?我瞧掌柜们熟练得很,刘公子一来,各个争相上前,恨不得家底都掏出来,如何看不出第一回 的模样……但我也不会冤枉掌柜,索性今日有时间,不如我们对对账?”季卿语说着,放了茶杯,“想来万掌柜既然敢开这个口,私做人情的事定是没有的,不然银两丢了,还得自掏腰包补上,如此费力不讨好,万掌柜这么聪明的人,千万是不会做的……毕竟掌柜也知,贪银可是杖责五十的大罪。”
万掌柜被季卿语一句话威胁了三回,冷汗直下,只能开口:“表小姐,这种大事,我们如何敢私做主张啊!全系王掌柜安排!”
季卿语端正了神色:“小姨为何要你们讨好刘家?”
“这我哪知道?这都是东主私事,我们就是给人干活的……”万掌柜解释了一番,见季卿语不说话,心里跟打鼓似的,不知为何,明明看不清她,心里却格外害怕,难不成是因为方才那个说都没说,就砸他的茶杯……
万掌柜咽了咽口水:“……老奴也是猜的,前几年,福安大街开了间新铺子,也是卖绸缎的,叫邹家布行,料子虽不如我们,但价格低,弄得不少客人都往他们那儿跑,东主去找邹掌柜理论,谁知第二日,官府就找上门了,说我们铺子借着卖绸缎走私盐……”
邹家布行背后,竟是有官府支持?
“私盐没查出来,却在布坊里搜出了三只死猫,指定是那些官兵收了银两,陷害我们!”万掌柜说得义愤填膺,“那事闹得沸沸扬扬,街坊邻居都说我们不祥,不敢穿我们的衣裳……东主明知他们搞鬼,但碍于官府势力,只能作罢。眼看生意要做不下去了,无奈之下,东主只能给官府送礼,巴结官员……方才那思烟姑娘,就是东主的朋友……”
思烟可是宜州最出名的技子之一,这人琴棋书画一绝,宜州不少文人都以自己的诗作被她传唱为荣。思烟是王算娘的朋友,想来,王算娘和风月楼都有交易,只怕是借风月楼和文人官商往来密切,撺掇他们来买布,光顾的达官显贵多了,邹家便不敢轻易下手。
难怪这些年的流水越来越少……
王算娘初来宜州做生意,本就不易,原以为季家能帮衬一二,奈何季父看不上商贾,根本不会帮忙,王算娘负责经营生意,每年平白给季家送这么多钱,到头来还落得个低贱名声。这些年这么难,王算娘都没找过季家,想来也是心灰意冷。
季卿语暗暗叹了口气,出钱将要送给刘琨的料子买下来:“你们将料子送到刘府去,只下回莫要再随意做人情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可谁又知人间情薄是官家,人情不是银子能送出来的……
季卿语从绸缎庄出来,就见顾青站在马车边,已经带了刀,一副急着要走的模样。见她过来,飞快道:“官府有事,我得去一趟。”
季卿语一惊,离闵川来报,怕是过去半个时辰了:“那将军快去忙。”
顾青“嗯”了声,抬手敲了下她的帷帽边缘,他许是斟酌了力气的,但手劲儿大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这么一敲,直接把季卿语的帷帽敲歪了,她带子系得不紧,眼看要往前头掉。
季卿语连忙抬手去扶,就听顾青说:“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