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就是马步扎得不够稳,腿绷紧,用力!”
“……”
“……阿爹,阿土站不住了。”
“坚持。”
“……阿爹,阿土要跌倒了!”
“那跌吧。”
“诶哟!”
清鹭院前正巧有一大块空地,昨儿个季卿语还疑心这地专程空出来作甚,看着突兀,今日一瞧,原是用来练拳的……顾家人少,院子一直清净,如今站了好些人,倒是一下子热闹起来。
顾青着着麻布粗衣,落拓不致,个头极高,长手长脚,墨发束成髻,余了点儿刘海斜垂在左眼皮上,隐隐遮去那道浅浅的刀疤,整个人的模样勉强还算干净。只见他叉腰低头,看那孩子打拳,面上虽严厉,可那股凶狠劲儿不达眼底,还莫名透出几分温情来,与平时对着她时,相似又有些不同。
再看一旁还站着两个劲装少年,一个蓝衫,一个红衫,皆是高束马尾,扎着蓝发带,坚毅的面孔里透着几分稚气,看着十六出头的模样。
自称“阿土”的孩子说跌倒就跌倒,顾青也不扶,任那孩子快要面朝石板,趴倒在地时,顾青一抬腿接在他的小肚上,把人顶住了,阿土顺势抱住顾青的腿,嘿嘿笑起来。只他笑了会儿,不知怎的,忽然把脸转向了院门——
“还不起来?真让你摔地上了。”
难得阿土没听他说话,趴在顾青腿上冲着外头就是一声:“阿娘!”
一时间,院子里的人簌簌把目光转向了院门外的季卿语。
季卿语:“……”
饶是她见过大场面,此刻对着一院子四个脑袋、八双眼睛,也难免慌神,好在十几年世家出身的气度风仪,让她不至于失礼,沉静端庄的面容教人看不出端倪,仪态款款、闲庭信步,季卿语顶着一院子好奇的目光走了进来。
顾青踢了踢阿土,叫他站好,身旁的蓝衫少年顺势把人牵了过去。
季卿语没什么表情,先给顾青行了礼,再是听两个少年对她抱拳问礼:“夫人好。”
“在下闵川,是顾将军副将。”红衫少年潋滟着一双桃花眼,说话时眉眼间隐隐露出佻达风流,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季卿语看了他几眼,莫名觉得熟悉。
“在下镇玉,是顾将军近卫。”蓝衫的少年面上带着文气,眼睛黑白分明,面容多清秀,倒有几分陌上人如玉之感。
二人说是顾青的副将和近卫,却没一个像顾青的,没有那种征战过沙场的气魄。
季卿语一一颔首,进门第二日,总算是见到了真正在顾青身边伺候的人,她示意菱书拿红封,分别递给两个少年。可就在镇玉接完,闵川行礼时,阿土自以为小声地捂着嘴,眼睛亮亮地同镇玉说:“阿娘好好看呐!”
镇玉:“……”
闵川:“……”
季卿语:“……”
也不怪他大声,只是在场之间没人说话,就显得他这一声感叹来得突兀。
镇玉扯了扯他的手:“要叫夫人。”
阿土抬起圆眼,看看镇玉又看看顾青,撮起嘴“哦”了声,学方才他们的模样,冲季卿语抱拳,抬手时袖子顺着手臂滑下来,露出他一截又一截肉呼呼的手,软糯糯开口:“夫人好!”
季卿语心头微乱,面上却不动声色,心觉自己怕是弄错了。
镇玉适时开口:“愚弟镇圭,唐突夫人了。”
季卿语说了声“无碍”,又将红封递过去,顾青连黎氏一家都能带在身边,家里出现什么人都不奇怪。
镇圭看漂亮夫人的红包,先是转头去看哥哥,见哥哥点头,才接过:“谢谢夫人。”
季卿语点过头,不想那孩子又问:“今日不是过年,为何会有红包?”
“……这是见面礼。”
他想了一会儿:“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所以夫人给阿土?”
季卿语垂眸想了想,认真同他说:“是因为你叫了夫人。”
难怪哥哥让他叫夫人,镇圭明白了:“所以叫阿娘就没有。”
“……你为何要叫我阿娘?”
镇圭迟疑地眨了眨眼睛:“夫人,不是阿娘哦,是二娘。”
……原是听错了。
镇玉拉住镇圭的手,面上有些尴尬:“镇圭年幼,还有些吐字不清,唐突夫人了。”
顾青见他们说了好久的话,踢了踢镇圭的屁股,吩咐人:“先带他去阿奶那。”
三人告了辞,就剩季卿语同顾青两个。
顾青看着他们出了院子,才同季卿语说:“是从前在北边打仗时买的人,我看他自己年纪也小,瘦胳膊瘦腿地背着个箩筐,里头装着他弟,那年头大人都养不活,别说小孩了,他们没人要。”
短短一句话解释了前因后果,镇圭刚出生就没了爹娘,会说话认人之前就跟着顾青了,难怪会对着他叫爹。季卿语走在顾青身边,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咸咸地撩人鼻尖,不动声色慢了半步:“就放在军营里养吗?”
“不能领他们去打仗,就放在伙夫那儿了,镇玉年纪大点,能给打个下手,顺便还能偷点吃的,养他弟,我那点军饷不够三个人花的,自己都吃不饱,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活到现在的,啃树皮大的吧,北边的树皮冬天脆得很。”顾青这话说得混不吝,再张口就是别的事了,“不是叫你别早起吗?怎么还起这么早?”
一边说自己吃不饱,一边还是把人买回来了,娇养的婴孩都不好活,啃树皮又怎可能活得了……季卿语瞧了他一眼,随口道:“习惯了,睡不了多久。”
“穷讲究,有些亲戚,隔得远了还好,要是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吵架也心烦,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宅斗,就是这些规矩闹的。”
季卿语不置可否,说了个要紧事:“明日便要回门,我有个急事,正想问将军……”她说得斟酌,察言观色,“不知咱们院里的红梅,可否剪上一段,添进礼单?”
顾青皱起眉:“什么红梅?”
城南薛家的红梅,冬日能红遍山雪,因此名满宜州,顾青竟是不知?季卿语说得细了些:“这宅子从前住的那位进士薛老爷在院中种了半山的红梅,是从晏公家中分出来的,颇为珍贵,我母亲很喜欢,所以想问问将军,可否剪一段回去,也让母亲瞧瞧。”
她说得小心的事,顾青倒是一点没犹豫:“既是岳母喜欢,一段如何够?我叫人全移过去。”
“……倒也不用。”
顾青觉得不行:“花而已,一支一朵的,显得我待你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