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的笑容僵在脸上,额角突突地跳,听季卿语一口一个阿奶身子不好,一个觉深,疑心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又听她说习惯了每日早起请安,更是忍不住胃疼,这娘们儿怎么一进门就同她作对!
原先田氏在村里就是个惯会躲懒的,仗着嗓门大,一个劲儿地使唤男人干活,黎阿栓又是个嘴笨、没主意的,那时在村里,黎家那是田氏说什么是什么。
可当初村里的日子穷,靠庄稼过活,再懒又能懒到哪里去?不吃不活了不成?那时的田氏不敢太犯懒病,拖拖拉拉地也干活儿。
但如今的日子不一样了,她跟着厉害外甥到了城里,摇身一变成了官太太,庄稼田地等着收租便好,那身懒病自然得以大显神通,日日没事可干时,田氏不是逛街买东西,就是日日窝在房里睡大觉。
顾阿奶没瞧见田氏的着急上火,同季卿语说话:“那阿奶往后起迟些,让你们多偷会儿懒,我一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太婆,用不着你们日日来看我。”
“哪就到那份上了?孙媳瞧祖母还年轻着呢,待会儿让菱角她们送些银耳燕窝过来,祖母好好补补,我瞧祖母定能长命百岁。”
顾阿奶被哄得高兴,笑说:“阿青一个糙汉,也不知什么福气,娶了你这么个懂事的媳妇。”
顾阿奶觉得她懂事,田氏就不这么认为了,横看竖看都觉得这季卿语碍眼得很,好容易等她走了,出了松鹤堂,拉着黎娥张嘴就骂:“这阿青媳妇还真是生了个黄鼠狼般的心眼,进门才两日,就这么得阿青和顾阿奶欢心。”
黎娥抱着手,脸上看着不大高兴:“表嫂想讨阿奶和表哥的欢心,那就随她去好了,干我们什么事?”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的傻女儿,你要有她半分心眼,我也不用这么为难给你找婆家。”田氏有气不打一处来,“你没瞧见她方才在里头说话,都没拿正眼瞧咱们?我好歹是她的舅娘,她那是什么眼神?分明是看不起我,嫌弃我们顾家!”
听到田氏这话,黎娥的指尖掐出了一片红,从表哥定亲开始,她就听人说季卿语漂亮,各种诗词曲子都往她身上套,什么倾人城倾人国的,真有那么美吗?黎娥不信。她从前在村里,也被村头的牛大郎说好看,被人叫村花,村里是个男的都想娶她。
后来到了宜州城的胭脂铺,那店小二也唤她作美人,如果说村里的男人没见过世面,那胭脂铺里的小二怎么说?他见过多少来买胭脂的漂亮姑娘,会认不得美人?她黎娥走在宜州府的大街上,还真就没瞧见过哪家的姑娘能有她好看,什么美人才子胜柳如云的宜州城,其实也不过如此。
黎娥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好看的,直到昨日,她瞧见了季卿语……
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季卿语长成了什么模样,她穿着自己最漂亮的裙子,戴着最贵的首饰,描着宜州最时兴的妆面,可只要和季卿语对上眼,她就忍不住低头,忍不住去整理身上的衣裳,摸摸发钗是不是还正。
黎娥这时还不知道有个词叫相形见绌,但却知道了什么叫做嫉妒。
田氏不知道黎娥心里头的弯弯绕绕,还想着季卿语是不是听到她骂老太太了,自顾自地说:“都说新婚燕尔,阿青媳妇长得那样好看,又刚进门,你表哥自然是新鲜喜欢的,可她瞧不上咱们……你说她瞧不上咱们,若是知道了从前的事,咱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豆蔻色的指甲被黎娥生生扣掉了一块,她猛地抓住田氏的手:“决计不能让她知道!”
“当然不能让她知道了!”
田氏让她吓了一跳,也不知她打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如今只能待老太太更好些,让她忘了从前那些事,提都提不起来,这样,你表哥才不会赶我们走……也不能让顾青太喜欢他那媳妇,省得她看我们不顺眼,跟顾青吹些枕边风。”
说起要待顾阿奶好些,田氏就忍不住想起请安那事,哈欠都打得不痛快,嘱咐黎娥道:“你也时常到你表哥面前走动走动,献献殷勤,别整日摸你那些衣裳首饰,跟顾青搞好关系才是最要紧的。”
“……知道了,娘。”
另一边,季卿语陪阿奶说完话,正准备回清鹭院,谁知刚走到院门,便听到里头一声清亮稚嫩的——“阿爹!”
季卿语随之一怔,菱书菱角面面相觑。
只见院子里,顾青身边站着个刚到他膝盖的男孩——那孩子扎着马步,绷着脸,攥着小小的左拳用力挥出,大呵了一声“哈”,“哈”完连忙转头看顾青:
“阿爹,我打得对不对?”
“……”
妾氏通房是没有的,难道有个孩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