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苑中玩起了掷骰吟诗。
恰逢入秋,难免悲菊,众人便拟了个菊字掷骰令。玩法也简单,凡吟诗句里,定沾个菊字,掷出几点,菊字就得落到句中相应位置,对上的,小酌一杯助兴;实在说不过,那便吃个大盏,旁人也不会怪罪,只当玩个热闹1。
季云安陪众宾客玩了几轮,心里还惦记着事儿,借一次对不上诗,吃了两盏,摆手推说才疏学浅,让了位置。众人玩得起兴,没工夫呼他,只劝他又喝一盏,重新开了局。
季云安逛了一圈,好容易在人群中寻到顾青,连忙拱手上前:“顾贤侄。”
顾青起身相迎,可光是站起来的高度,便让人心惊,好在他自己先开了口:“季大人,小侄仓促前来,只能略备薄礼,还望季大人莫怪我礼数不周。”
“贤侄公务如此繁忙还能惦记备礼,怎会落得个礼数不周的罪名?我瞧着,就没有比你更识礼数的了。”季云安刚吃了半壶酒,听顾青说话客气,心里高兴,顿时红光满面,“今日薄席可还入口?”
顾青看他有些醉,摇摇头:“我一个打仗的,树皮都吃过,山珍海味有什么吃不惯?就是诸位大人玩的这游戏……我实在不懂,扫了季大人的兴。”
当真是乡野出身,胸无点墨这等事竟也好意思说出口。季云安连忙哄:“话不是这般,若无你们征战苦,哪得我们行酒令?”
“季大人言重。”
眼看是聊得热络了,季云安才重提旧事:“不知先前那事,贤侄考虑得如何?”
顾青有几分意外,才知那竟不是文官间的打官腔,但他到底没说,毕竟他今日回家,又被祖母偷着问何时能成亲,如实道:“祖母年岁已高,如今闲下来便总劝我成家。”
季云安急急问:“那贤侄如何想?”
“……自然也想寻个好姑娘,早日成家。”
季云安舒坦了,叹道:“可怜你双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个祖母年迈,这样的大事也没个长辈替你费心谋划……这般,你我相识虽短,却一见如故,今日,季叔托大做一回你的长辈,这婚事,季叔给你做主了。”
顾青对他这态度略有些惊讶。
季云安干笑起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惭愧,季叔家里恰有个适龄、未出嫁的女儿,眼瞅着过年便要十九了,我这做父亲的心里难免着急。”
顾青知了他意:“还是府上的二小姐?”
“正是小女。”季云安见他还记得,便觉得这事成了一半。
哪个男人不爱美色?
他知道顾青年岁不小,也猜他不近女色,却不是很担心,因为季卿语着实长得美,纵是顾青油盐不进,把季卿语叫出来让他瞧上一瞧,顾青就是个石头也该心动了!
季云安乐呵呵说着:“蒙贤侄救命之恩,我这二女儿知道了你,心中感激又震惊,一直惦记着要当面答谢将军恩情,后来又听闻将军大战北羌的事迹,便感叹将军英雄出少年……我这二女儿从小少私寡欲,难得对什么人上心,我这做父亲的自然不忍女儿失落,也是舔着脸来张这个口……”
“是吗?”顾青听他这话,不知信是不信,手指摸索着茶盏杯壁,忽然感觉有人在看他。一抬眸,目光越过季云安头顶,直直向后射去。
季卿语被他盯得一怔。
两人明明离着不远的距离,还隔着一道屏风,但顾青的目光犀利得好似能穿过屏风看到她一般!如同盘旋高空的雄鹰,蓦然发现了藏在风吹草动中的白兔,利眸里算计的全是怎么才能将它叼走吃掉。
也不知习武之人是不是真的目力远超常人,但足以让季卿语张惶,走,怕被人发现,不走,又自觉慌乱,她长着般大,还从未有过这般进退两难的时候。
而且她方才还在想,这人借了她的伞,承了她的意,却不礼貌答谢,当真是个无趣无礼之人,昨日不该拦着菱书编排他,可目下被他这么盯着,倒有几分说闲话被抓包的羞赧。
季卿语的脸面热辣辣地烫起来,到最后,只能顶着顾青的目光,双手叠在腰间,行了一礼。
顾青原是发现有人窥视,便随意看了眼,不想那人竟像受惊的小鹿般慌乱起来,还有几分慌不择路,似是再被看下去,就要撞到树了,倒是个胆子小的,他不再看了,收回目光。
季云安没察觉,依旧兴高采烈地说着:“小女卿语自小便爱读江湖话本,喜欢茶楼故事,自然对贤侄这般的人物倾慕不已。”
“二小姐还真是与众不同。”
季云安咧着的嘴一顿,语气又是宠溺又是无奈:“我也是为她操碎了心啊,整个宜州府都寻不出第二个她这般性子的姑娘,拙荆也整日为她的婚事发愁,可愁有何用?还不是生生拖到了这个年纪?季叔原想着,嫁不出去就养在家里吧,又不是养不起,谁曾想就遇上贤侄了!”季云安说着,喜上眉梢,“贤侄威名在外,小女又追慕红缨,可不是正好般配?”
顾青微微提起酒杯的手一松,一时间,白瓷震荡,水珠溅起,涟漪在面上绽了个旋。他回看了一眼季云安,久未说话。
季云安被他盯得心里发怵,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他立得不稳,心想是不是说得太过,刚准备掩饰一二,就听顾青道:
“确实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