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季卿语刚过二九,正是议亲的年纪。东池初会,柳腰芙蓉,她相貌出众,又有才名,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要将季家门槛都踏破了。
官绅才俊见了不少,诗会游园参加了许多,一番折腾到最后,季父挑中了知府魏大人的二公子魏轩。
几场酒席连着簪花宴,季父暗暗表了意,魏家似乎领了情,本该到两家儿女三五七言入相思,长相思兮长相忆的时候,季卿语出了岔子——
季卿语并非对魏轩不满意,只她刚巧与布政使司右参政江家的长女江莺有旧,又听闻江姑娘心仪魏轩,便使了些手段,把亲事辞了。
说来,季家在江南也是有名的钟鸣鼎食人家,诗书簪缨之族,祖上出过一位太傅,两位祭酒,还有一位大诗人,族中子弟更是不乏进士举人,是真正的书香门第,而季父在宜州,官至六品通判。
这样的家世,在宜州,相看的人家能把门槛踏破,遑论江家比季家还要显赫。
江大人时任右参政,在江南一带颇有威势,其父在职监察,于朝中也颇有门路,和那为求晋升外任宜州的魏家可谓望衡对宇。照理,既然江大小姐属意魏二公子,两家该是门当户对、喜结连理才是,但偏不巧,那江家大小姐是个哑人。
隐情在前,江姑娘又曾对她有恩,季卿语便起了恻隐之心。
一番心思,魏家和江家如愿定亲,季卿语连贺礼都已备下,孰料变生不测——
魏轩面上一心取仕、洁身自好,好不谦谦君子,背地里却早与一农家出身的女儿有染,甚至还在外头留了子嗣。得知此事的魏夫人为了不让江家发现,只能暗中派人取她们母女性命。
幸是路过的好心人出手相救,二人才逃过一劫,更幸好心人是位见多识广的义士,听了那女儿陈情,又识得魏家家仆,不由怒从心头起,将母女俩送出宜州后,把此事告上了衙门。
孰知,衙门一听是知府大人家务,连连摆手,连推带撵将义士请了出去,驳了个无凭无据、胡说八道。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隔天这事便传了出来,毕竟是义士所言,众人三分真假七分评述地猜,到后来,又有人空口白牙地说在扬州见到了那对母女,当面听过她的故事,人们愈发信之凿凿,更有甚者,把这事编成了话本故事,在勾栏茶肆传唱。
如今,凡临井水处,黄口小儿也能吟上几句,知道魏夫人心狠手辣、魏公子风流不端、魏大人治家不严。
事已至此,江魏两家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按理这事错在魏家,可吃亏的却是江家,好端端一个姑娘被退了亲,江莺又身有不便,往后怕是更难议亲。
再后来,东窗事发,魏家知道季卿语有意搪塞,江家位高权重奈何不得,他们又理亏在前,思来想去,便只能怨季父这六品小官不懂教女。
江家得知后,也怨季家其实早知魏家为人,自己推脱了婚事落得清闲却不告知他们。
那段时日,季家在宜州“如坐针毡”,直到季父将季卿语送上严明寺礼佛思过,这事才勉强算过。
“如此看来倒像是件好事?”季卿语没听出怪在哪里,睨了她一眼。
菱角也刚巧抬起圆眼看她,两人目光一碰,菱角怔然,要紧话一时忘了七七八八,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小姐怎生得这般好看。
从前便端庄大气、清秀文雅,如今在佛寺住了半年,整个人好似多了股禅意,本就不多的少女烂漫消逝殆尽,一袭素净薄衫把骨子里的清贵寂宁都勾了出来,只静坐着,举手投足间的矜持便让人侧目,教人忍不住一看再看,又不敢多看。
许是她太久没答话,季卿语拍了拍她的手背。
菱角连忙回神,面上有些烫,咳了两声才答。
“奴婢也觉得是好事,可今日出门,夫人却问奴婢,有没有什么法子,不接您回来……”
季卿语一默,陷入沉思——
难怪容叔亲自来接她!
方才容叔那几句话看似无意,却是叫她回府之后直接回双栖院,不必请安!
依礼,父亲既允她归家,当是原谅了她才对,可独独不让她请安,这是为何?
季卿语双唇微抿,目光低低,借着车马走动带起车帘看地上的不知路。车辙深深浅浅,中有零落成泥,似碾过野花,又似碾过野草,渐行渐远,愈行愈近。
她既从严明寺出来了,便没有掉头回去的道理。
只能道:“过两日便是父亲生辰,总归要回去的。”
一番舟车劳顿,几人总算进了宜州城,到了季府。
只见长街如故,飞檐斜出,烛罩空悬,松风高洁、兰气幽芳的对联互照,模样依旧。
甫一下车,季卿语便看到季母王氏和李妈妈一道往门前来,王氏脸上带着愁容,整个人比半年前消瘦了许多,泪眼盈眶地唤她:“语姐儿”
季卿语扶过母亲的手,直道:“女儿不孝。”
王氏长叹一声,悲说:“你不该回来的。”
季卿语这才怔然:“母亲何出此言?”
“老爷给你说了门亲事,要把你许给乡野出身,只会打仗的顾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