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玉,就是哥哥!”二土看了看,觉得?自?己把“玉”字写?得?最好看,语气都忍不住上扬了几分,最后才说到,“这是青,是二爹!”
季卿语便笑了:“那二娘呢?”
闻言,镇圭垮了脸,有些丧气:“哥哥教?过的!但二娘的名字太难写?了,二土学不会……”
“二娘来教?。”
季卿语哄了哄人?,握着镇圭的手带着他拿笔,从语字开始,拆成三部分来教?,教?完“语”字,看他写?,纠正,再写?,一个字就能磨蹭上半个时辰。其?实并非二土在?学字上没有天赋,只季卿语是跟着名家正经学过的,用笔写?字讲究颇多,教?起来也比镇玉有模有样。于是,季卿语便带着二土把那四个字重写?了,年岁尚轻,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得?写?正确了,往后才能写?得?更好。
镇圭也没有疑惑,他喜欢二娘,二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但等到写?到第?六个字时,镇圭“咦”了一声,问:“二娘,这是什么?”
“圭,镇圭的圭。”
镇圭“哇”了起来,把这个字左看右看,忽然道:“原来二土真的是二土!”
季卿语失笑:“圭不是土,是美?玉。”
“玉!”镇圭更高兴了,“同哥哥一样!”
季卿语揉揉他的发顶:“是,你们爹爹很喜欢你们,所以才会给你们起这样的名字。”
镇圭张着嘴巴,哑然半晌,忽然小?声说:“……二土都没见过爹爹,二土只有哥哥和二爹,后来有阿奶和二娘。”
季卿语难得?见他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但没急着哄,而?是很认真地告诉他:“那镇圭把这个字练好好,今晚就能梦到爹爹了!”
“嗯……那镇圭也要把‘玉’字也写?好好,这样哥哥也梦到爹爹!”镇圭说完,想到什么,“二爹也没有爹爹!二土要把’青’字也写?好!”
季卿语在?他这句话里?一愣,想着当?初决定回合安村时,阿奶说让顾青记得?看看爹娘。季卿语知道是因为顾青成亲了,理应要带着她回来见见爹娘,就像当?初她想带顾青去见曾祖一样,可是已经回来这般久了,顾青却一直没说起这件事……
镇圭不懂季卿语的沉思,又问:“二娘,那’青’是什么意思?”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1,有万物苏长,灿烂美?好之意,二爹的爹娘希望二爹变得?很厉害!”
镇圭重新把这个字看了又看,忽然觉得?‘青’字比‘玉’字好,二土想变得?跟二爹一样厉害,他握着笔,用力点头:“那二土也要好好写?,希望二爹今晚也能梦到二爷爷!”
二爷爷……
嫁给顾青这般久,好像还真没听过他说起过爹娘。
他们这边练着字,院子?外头忽然吵了起来,嚷着要见顾夫人?。
镇圭记得?自?己的任务,连忙放下笔,牵起二娘的手,挡在?季卿语身前。
外头还在?吵着,但没有起初这般嘈杂了,过了一会儿,菱角和菱书才把人?放进来。季卿语站在?镇圭身后,就看到是个娘子?,面黄肤皱,眼?睛红红的,进来时虽然有些害怕,但是还是忍不住地失态,见到季卿语便踉跄着上前:“顾夫人?!您就是顾夫人?吧,我家小?汪不见了,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季卿语一愣,口上却已经说了话:“汪家娘子?别急,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许是她的语气轻柔慢慢,叫汪家娘子?心神微定,她抹了一把泪,开口:“婆母说小?汪今日早早就出门了,还以为是又来顾家找镇圭少爷玩,还叮嘱了两句,叫他莫要打搅贵人?,也别伤了镇圭少爷,谁知道如?今都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我们杀猪回来,婆母就同我们说孩子?丢了……”
都这时候了,还记得?叫贵人?和少爷,想来对?顾家还是怕的,所以如?今找上门来,想也是无?可奈何了,季卿语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先是劝汪家娘子?别急,而?后就是让人?陪着汪家娘子?去找。
只合安村季卿语到底人?生地不熟的,思来想去,只能叫人?去找黎阿栓——黎阿栓自?然是乐意的,拿着锄头,叫了自?家兄弟还不够,连左邻右舍都叫上了。
季卿语认不得?路,只能带着镇圭在?附近帮忙找找,找些平时会见到汪汪的地方,镇圭比她还熟悉合安村的路,毕竟他先前日日都还去村头帮镇玉他们张罗着写?字。
暮色渐渐深了,黑黝黝的村道里?此起彼伏的声音都是在?喊着汪汪名字,可便是这般也寻不着人?。天色越晚,季卿语越是紧张,菱书来劝也是吃不下饭,跟着一起寻人?,或许是心里?着急,或许是夜色太黑,汪汪没找着,自?己先迷路了……
二土牵着二娘的手,一直在?指路,可越走越乱,天色这般黑,饶是镇圭胆子?再大也不由得?害怕起来,发现自?己迷路后,牵着二娘的手越来越紧,紧张的小?脸皱着,抬头:“二娘……”
季卿语把人?抱起来,拍拍他的后背:“咱们没走多远,就在?这里?等着,待会儿二爹和哥哥就会来找我的。”
镇圭心里?害怕,环住二娘的脖子?,躲在?二娘的肩上认路,但夜色太黑了,什么都瞧不见,连火把都没有。
季卿语就拍着镇圭的后背安慰,说镇圭已经很棒了,可话音刚落,一个转身的功夫,季卿语就在?一片黑暗之中,看到了林木间的一团红光。
季卿语吓了一跳,低声惊呼,手却下意识把镇圭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
镇圭虽然没看见,但也被季卿语这声惊呼吓了一跳,下意识攥紧了二娘的衣衫:“……二娘?”
只见那林木间的一团红火里?,影影绰绰透出一顶大红花轿的轮廓,花轿的帘子?被掀起来了,里?头深黑一片,看不清有什么。
一阵风刮过季卿语的发丝,好似也叫远处花轿也动了动,侧面的车帘翻飞,恍惚里?头好像透出一点荧光……
季卿语心口砰砰直跳,连忙避开视线,强压着害怕,按着镇圭的后脑:“没,没事,二娘看错了……”
可像是被传递了害怕的情绪,镇圭紧紧抓着季卿语的衣衫不敢开口。季卿语也不敢再看那红轿子?,背过身往后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自?己不那么害怕了,才停下来,可就是这样,也不敢松开按着镇圭的手,仿佛只要把他抱得?紧些,就不会害怕。
平日都嫌脏得?很,这会儿倒是直接靠在?树上了——季卿语总算是明白了顾青为什么打仗时,要靠着石头、大树才能睡着,人?是真的会害怕,也是真的会腿软,没有什么东西依靠,站着都是艰难。
“咱们就在?这里?等二爹来找我们好不好?”
镇圭声音闷闷的:“好!”
季卿语就拍着他,闭上眼?睛,小?声唤着他的名字。
可二爹来找他们的时间太晚了,镇圭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后知后觉地想起二爹和哥哥都去镇上了,害怕的情绪一瞬间到达顶峰,镇圭眼?眶就红了,忍不住小?声吸鼻子?,闷闷地哭起来。
随着低低的哭声,季卿语的心口和喉咙跟着发紧,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给镇圭拍后背:“二娘给你唱歌听好吗?”
“嗯……”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2……”
轻柔的声音在?时渐深深的冬日越发显得?寒凉凄切,凉气顺着地底冒上来,从季卿语的脚底往身上钻,没一会儿,原本温热的身体渐渐降温,镇圭在?她怀里?打颤,季卿语把人?抱紧,自?己却是忍不住地发抖,这一抖,声音也跟着隐隐发颤起来,声线不稳。
许是冷的,许是累的,季卿语眼?睛开始迷离,她连黑夜都要看不清了,快要坚持不住时,她拍拍镇圭叫他:“……二娘蹲下来好不好?”
镇圭从季卿语的怀里?起身,知道二娘累了:“二土下来站着。”
他这般说,季卿语就觉得?算了,她不想让镇圭离她太远,汪汪就是因为她不见了,要是镇圭再不见了……光是这个念头一起,季卿语就摇了头:“不了。”
季卿语靠着树继续站着,强打起精神给镇圭唱歌,低声安慰他:“二爹马上就来了。”
可腊月的月底,天到底太冷了,身子?再好的孩子?也扛不住北风,镇圭靠在?她肩膀上,声音渐小?,再也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周遭瞬间静了下来,只剩她的歌声散在?风里?,可这样的安静里?,声音是会叫人?害怕的,季卿语再也唱不动,贴着二土软乎乎的脸求作依偎。
时间一滴一点地流走,可季卿语感觉不到,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济的精神,到最后只能勉强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四周黑幽幽的,什么都看不清,她想把镇圭抱得?更紧,但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她的头越来越沉,没一会儿,便险些摔倒——
这一惊,叫季卿语瞬间回神,可到底是晚了,她险些栽倒下来,就在?她准备用身子?护住镇圭时,下一瞬,落进了一个怀抱——温暖而?可靠,身上还带着她熟悉的气息。
季卿语不用抬头,就知会是一张着急而?生气的脸,她倒在?人?怀里?,感受到这人?胸口起伏剧烈,喘着的气与她知道的不同。
太温暖了,以至于季卿语瞬间心安,她拍了拍二土,睡过去前同他说:“你看,二娘说对?了吧,二爹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