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几日的雨, 今日才终于放晴。
顾青依着季卿语给了建议,派人到?各地调查是?否有因河坝决堤而不得不贱卖田地的农户。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不得了, 宜州府下辖十六个县,有七个县都遇到?过河坝决堤,大把农户为了生计, 不得不把土地卖给地主。
这并不是?一个好征兆,地主手里?的地越多,农户的收入便?会越低,以此?造成的赋税减少,势必会影响国库开支。顾青想着, 眉头便?皱了起?来, 幸是?这几年没什么战事?,国家安定,只若是?遇上?灾年或是?战乱, 百姓变成流民,那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而自古以来,百姓吃饭的问题不解决,就会匪祸肆起?, 长期下去,会不会有农民造反,更是?不好说……
顾青派去调查河坝的人回来报,宜州府内的河堤, 大多都是?如文平县一般修建的,在河坝中间夹着麦草, 这看起?来虽然也算是?修建堤坝了,但若是?遇到?大的汛期, 或是?暴雨,决堤只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层,顾青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整个宜州府在家门口养了一头会吃人的巨兽,分明是?关在铁笼里?,锁却没栓,只等着这巨兽何时?心情不好,破开牢笼,出来吃人——
顾青站在高地上?,看下头的河堤,这才明白,河堤款根本不是?他们的目的,不然这些堤坝该尽是?麦草和泥,可也是?这番掩耳盗铃之举说明,百万两的赈灾款对他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能吞自然是?好,但一本万利,一眼万年才是?他们的野心。
不愧魏家手笔——一面仗着位高权重,不择手段,一方面又行事?低调,百般筹谋,真真是?老奸巨猾。
春日汛期已过,夏日雨季才来,顾青瞧着这汹涌澎湃的黄河水,神色凝重,转头吩咐镇玉,先查这些农户到?底把田地都卖给谁了。
只顾青话音刚落,后头闵川着急火燎地跑上?来,惊慌失措地说:“将军,又决堤了!”
季云安听到?这个消息时?,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底尽是?兴奋:“果?然天助我?也!”
当初覃晟同他说他差的是?时?运,他不信,后来孝康太后被囚,他将信将疑,如今他觉得自己的时?运终于来了。
如今宜州府下辖的三个乡县都出现了河坝决堤一事?,因着上?次皇上?降罪之事?,听说了这个消息的官员各个面如土色,都心急火燎地往地方赶,这之中,唯有覃晟逆着人潮而行,快马赶到?季府,一看到?季云安便?道:“岳父真真是?鸿运照顶!”
季云安亦快声道:“宜州府的堤坝接连决堤,这决计不是?几个平头百姓偷堤酿成的,去年黄河水坝修缮,主持的便?是?魏家……”季云安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恨魏家恨得牙痒痒的,他分明是?做了天大的功绩,何该被牵连降罪?
“太后娘娘刚刚被囚慈宁宫,正是?魏家人心惶惶之时?,岳父若是?此?时?以通判之责上?奏朝廷,弹劾魏家,刚好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覃晟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季云安被他这句话说得心口砰砰地跳,像是?快要?从?心口跳出来一般,可他抬手,说了声:“且慢,此?事?急不得……”
覃晟不懂,却皱了眉。
季云安强压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太后刚刚被软禁,以王首辅为首一党得了时?机,此?番定是?要?细数魏家十年过错,一一呈报皇上?,我?们若是?这时?上?奏,折子被淹没不必说,怕是?还有落井下石之嫌,更甚者还会被以王氏一党之名冠之……”
季家诗礼百年,一直独善其身,是?南梁中立之派,从?不结朋党,这是?季家的清贵。
“那岳父之意……”
季云安踱着步子,透着他的心乱:“咱们不能急,也不能不报……”
覃晟全然不知?季云安在想什么,他这个岳父对魏硕抢了他知?府之位的事?耿耿于怀,一直想要?报复,如今正是?好时?机,为何却犹豫?当真是?优柔寡断之辈!
季云安凝着窗边的玉兰花,忽然几步走?到?书房外,吩咐容叔准备行李。
覃晟凝眉问道:“岳父要?去赈灾?”
季云安边想边道:“先前我?给绥王殿下献诗,已是?得了王爷青眼,又听京城风声,绥王殿下在御书房受了皇上?一剑,正是?与皇上?不和之时?,如今我?若是?把魏家在河坝上?动手脚之事?献给绥王,定能帮绥王与圣上?重归于好……”
此?举,一是?帮绥王,全了两人的情分——都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季云安在这时?帮绥王一把,给绥王献策,那情分岂是?献诗两首比得过的?而且若以绥王之手呈报,如何都比他这个地方通判来得有力,如今尚且不知?皇上?对魏家的态度,仅仅只看太后的处境就贸然对魏家出手,是?莽夫所谓,交由?绥王更加妥当……
季云安越想越对,强按下自己的心跳,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此?举若是?能成,他便?在南梁有了靠山,不说魏家命数如何,宜州知?府的位置已是?收入囊中!
季云安拿定了主意,带着粮草和棉被往地方乡县去。
他先前在文平积攒了经验,如今再去,虽比其他官员要?晚,但准备充足,又有民声载道,自是?风光无限。
季云安在地方干得起?劲,可某一日,他用马车送村民回家时?,日风吹起?车帘,让他看到?长街上?,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这人身段玲珑纤细,脚步轻盈,有步步莲花之姿,幂离下漏出的额头和眼睛明丽可人,穿行在难民之中,仿若降落尘世的一朵圣洁青莲,她步履匆匆,替百姓问诊把脉,不时?直起?腰,用手背抚掉额角的香汗。
季云安眯起?眼睛,盯着这人看,如何看如何像季卿语——
确实是?季卿语。
只她决定去的时?候,连顾青都不知?道。
当时?顾青正忙着把被洪水冲倒、拦了路的大树扛走?,那树百斤重,他抬起?来时?一声不吭的,惊得镇玉和闵川连忙上?手,只这时?便?听到?人说:“顾夫人来了。”
顾青把那树扛到?一边,听到?这话,就想把这人的头给拧掉,上?回也是?这人乱传季卿语来了,如今也是?他,他恶声叫这人:“闲得慌干活去。”
面上?是?不信的,但步子却往外走?,他心说就是?去看看粮草到?了没,没想到?还真在马车边看到?了个清丽的身影——
顾青几个快步上?前,想把这人提起?来,可手却脏得紧,最后压着声音准备骂她。
谁知?道他还没开口,季卿语看到?他来,忽然笑了一下,叫他:“将军。”
顾青哑了声,最后只能黑着脸问:“谁让你来的?”
季卿语不答反说:“二土都来了。”
二土那是?自己偷爬上?马车,跟来的。
顾青发现后,气得把人抽了一顿,至今军营里?的将士还记得镇圭那余音绕梁的哭声。
不过二土也没捣乱,安置难民的寺庙里?不少稚童,都让二土管得服服帖帖的,每人一口一个小队长地叫着,不哭不闹,二土连药都盯着他们喝,还把自己从?端午攒下来的饴糖分给他们。
旁边忙活的将士看到?个顶漂亮的夫人,本是?心念一动,可看到?顾青黑着脸,那神色同那日冲镇圭时?一模一样,像是?要?吃人,不由?得在心里?换上?同情——这人不是?对着季卿语,那就是?真罗刹,哪个要?是?敢偷懒,那决计是?军法伺候。
一时?间,旁边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心里?嘀咕,不知?道这么铁面无私的顾将军对着这么标致的人儿,能不能下得去手……
季卿语看顾青是?真生气了,往前凑近了一步,小声同他解释:“崔家医馆的崔姑娘不在,只能我?来了。”
这回季卿语还是?给崔家医馆去信了,只是?不巧,这回崔灿不在,并给她回信说,知?她也会医术,何不自己去?
季卿语叫这句反问问得怔然,心念一动,想到?先前已经把会医术的事?情告诉顾青了,这人还送了她医书,既然如此?,她如何又能不来。
顾青看着这小人儿刚到?他胸口的个子,当真是?小小一只,低声同他说话时?,轻声细语,像在撒娇一样,顾青给她两句话说得没了脾气,按了按眉心:“整个宜州城是?没有大夫了吗?”
“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