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梦得安然。
季卿语许久没梦到云阳的事了,那些随着医书忽然消失的,还有一些稀松平常的快乐时光——
祖父是位慈祥的老人, 蓄着美胡,惯喜欢穿白袍子,隔三差五到山里采药。从山道上背着竹篓走下?来时, 远山如画,青绿相交,苍中一白,仿若不出世的仙人,举手投足间尽显古道仙风。
祖父就?是这么来接她的, 掀起车帘看见个脸颊病红、眸光恹恹的漂亮小外孙女, 呵呵笑起来:“老夫这外孙女真给老夫长脸。”
祖父眉眼?染着亲和的笑,说话时手背碰了碰季卿语的额头,温声同她说:“不怕不怕, 外祖来了。”
这话似曾相识,无端让季卿语想到了曾祖,曾祖咳血病倒那日,也同她说不怕……
许是因为这句话, 又许外祖是和曾祖一样慈祥的老人,季卿语紧绷的心弦一松,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王家?便到了。
可传闻中富甲一方的王家?府邸, 并非想象那般寸土寸金,没有阔气的府邸, 没有如云的下?人,青瓦白墙, 寻常闾里,就?是平常百姓人家?的模样。
祖父牵着她的手进去,进门便有一股草药香,全?不是曾祖病榻缠前那种惹人揪心的苦涩,它清幽淡淡,安抚人心。
许是因为初见不一般,也太过?出尘,以至于后?来多年,不管旁人怎么说商贾酒肉臭、大贾负人心,季卿语都很难将外祖家?与那些人并之而论,也一直不明?白为何人们总说商贾薄情。
外祖带着季卿语见了祖母,见了家?里的哥哥姐姐,连家?里的花木都一一介绍。
每停在一丛花田前,外祖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卿语知道这是什么吗?”
季卿语不说话,外祖照旧自顾自地?答:“是忘忧草。”
季卿语看着那一丛花,金黄色的忘忧草,以极具生命力的姿态绽放着,向着阳,向着光,喷薄而出,连花蕊都带着明?媚的鲜活。
“忘忧草……”季卿语喃喃重复。
外祖牵着她的手:“忘忧草耐旱耐瘠,既能养在人们悉心呵护的花瓶,也能长在险峻嶙峋的峭壁,它很勇敢也很厉害,卿语也很厉害,更是勇敢……郁症并不可怕,春日依然能见三春桃李,夏日依旧能闻蝉鸣悠扬,秋日的枫叶不尽是凋谢,是来年再见的相约,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外祖有,卿语也有,我?们不用忘掉它,就?记着,等?到了日子,瓜熟蒂落,我?们把它像蒲公英轻轻一吹,不用管它到哪处生根落地?……”
季卿语似懂非懂,就?这么在外祖家?住了下?来。
她那时并不怎么喜欢说话,最常做的,就?是坐在湖边看里头锦鲤翕忽,游来游去,数他们一个时辰能吹多少的鱼泡泡。
每当?这时候,外祖都会来打搅她,把她叫去抄药方,嘴里碎念着:“你外祖母方才又絮叨我?最近不好好练字,小青鱼可要帮帮外祖……”是和曾祖一样的絮絮叨叨。
只?,“……小青鱼?”
“你不就?是日日数红鲤的小青鱼?”
季卿语看了外祖一眼?,随他了。
外祖确实很喜欢给她起外号,有一回家?里有药房的学徒来取药,毛手毛脚把外祖新熬的枇杷露打碎了,那段时日,正好季卿语嗓子疼,日日都要吃药,外祖回来瞧见,也不问,就?说是她不想喝药,故意打碎的,为了惩罚她,还要“小枇杷”、“小枇杷”地?叫她。
季卿语知道外祖就?是为了理所当?然给她起外号,才故意编的理由,因为她明?明?每日都有按时喝药。
只?这些外号大多和季卿语的性子、模样不符,季卿语从小养在深宅子里,养成了一股子书卷气,因为不说话 长相和模样都是清清泠泠的,所以每次外祖高声叫她“小青鱼”、“小枇杷”时,那些采药的姐姐都会忍不住抿嘴笑。
季卿语有时觉得无奈,有时也会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帮外祖抄药方,写着写着,某一日,忽然低声对?外祖说:“……外祖,卿语可能也需要一副药方。”
外祖没抬头,问她:“是治何病的方子?”
季卿语垂眸半晌,没想出所以然来,摇头:“……卿语还未知。”
外祖不置可否,素手在药房纸上写下?几个字:“那与其求药,不若做一个大夫,医者自医。”
医者自医。
季卿语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却悄悄上了心,在外祖给学徒上课时,带着她的小本子去听,她不说什么话,也不问什么问题,多是安静听着,救死扶伤,对?症下?药,每当?她用心去记这些东西?时,会渐渐忘记曾祖的离开,也会渐渐忘记雪夜里面目全?非的父亲……她再不用在夜里抚着额角那道伤疤睡觉,因为要学的东西?很多,她没有时间徘徊。
那一夜,季卿语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今夜也一样。
打开的话匣子,流水一般的心绪,纵使把难听的话说出了口,顾青的怀抱也叫她踏实。
许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恍恍惚惚迷离着半醒过?神来时,季卿语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软了,全?身累得厉害。
可睡了一会儿,她又渐渐觉得不对?起来,好似不是身上累,是被压累的。
季卿语渐渐清醒,身上也渐渐不对?,半边脸颊埋在枕头里,身后?的人把她压得实在,热意迫人,粗粝的手没规矩地?乱摸,呼吸隐隐透着着急……
季卿语叫顾青压出了一身热汗,午夜梦回时,最是容易汗热淋漓,她趴在枕头上,闷闷出声:“……用翻身吗?”
顾青的身子便彻底压了下?来,吻着她的侧颈,后?颈,耳朵,带着情念的声音黏在她的耳畔:“不用,就?这样……”
山一般高大厚重的身体压了下?来,沉了下?来,季卿语喉间跟着发紧,受不住地?漏出低叹。
忽然,顾青在身后?说:“你额上好像有道疤。”
那位置挺深,不知顾青是怎么发现的,只?怕她没醒来时,这人已经亲了许久:“……不小心磕的。”
顾青在上面又亲了亲,渐渐亲出了响,他惯喜欢这样,急色里透着莽撞。
可季卿语错过?了这份温情,她趴在榻上,觉得入夏后?的被褥铺得不够厚,叫她肚子疼得厉害,一下?一下?的不止是疼,更像是有东西?要破土而出。季卿语受不住地?咬着唇,微微抬了腰,靠近顾青……
不寻常的变化叫顾青暗了眸,他俯下?身将人抱住,哑着声音问:“做什么呢?”
季卿语回头,嗔怨地?怪他:“……肚子疼。”
顾青忍着额角的跳动,伸手给季卿语揉肚子,可揉着揉着,却抱着人的肚子不动了。
这还不如不揉……
季卿语眼?尾晕开,咬不住的唇泻出呢喃……
汗从下?颌滴在后?腰弯上,汗水滴答落进褥子。
……
天色薄薄地?亮了起来,透过?窗子洒进厢房,可六月的明?媚半点染不进床幔的旖旎,朦胧的光线照着季卿语的背,除了白,还有红痕漫布。
这一场并不激烈,却磨人得厉害,迟迟不泻,却又带着点温存。
顾青用手给人擦去脸上的汗,他的掌心粗粝,刮得季卿语的脸生疼,跟刮过?别处的感觉不太一样,把人的脸擦得发红:“怎么这回不催我?说要请安?”
季卿语还缓着,心想幸好只?做了一回,张口呵叹的时间太久,喉咙有些干,她躲开顾青的手,闹了几分脾气:“说了将军也不听……”
顾青笑了一声,等?人缓好后?,抱着人去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