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刚说从未离开过江南?你是这里生的不是?”隋玉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可两人说的投机,也就点头道:“是啊。”“那我可听你娘的口音,似乎是有些西北一带的意思。”晏骄不久前还在镇远府待过,且身边多得是在西北一待十几、几十年的人,对那里的口音再熟悉不过,绝不会出错。隋玉忽然咯咯笑起来,“我爹娘都那么大啦,又是做买卖的,以前住过别处也未可知呀。”晏骄一愣,也跟着笑了,“那倒是。”虽然自己就是莫名其妙穿越来的,但前世记忆什么的,晏骄还是本能的不大相信。可若不是前世记忆,那就是今世的了,但问题是大禄战争结束都好多年了,打仗的时候隋玉才几岁?别说记忆力,视力发育完全了吗?晏骄才要笑,可脑海中猛地划过一个沉寂许久的念头,然后她整个人都像是过了电一样战栗起来。“冒昧的问一句,你爹脸上可受过伤吗?”第101章晏骄的话一出口, 隋玉就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满脸都写着“您好厉害, 这都知道”。“您怎么知道的呀?”她双手捧着脸, 努力凑到晏骄面前来, 暂时忘却了失去好友的痛。晏骄暗道不妙,若果然有这么巧的事, 自己倒不该先问这个。不过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装傻是不成的。她脑袋里飞快的转了几圈, 忽然对小姑娘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声道:“其实方才我初见你娘时就隐约觉得有些面善, 只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 才刚说着说着话却突然想起来你爹, 故而有此一问。”“对了, ”既然已经开了口子,便是一不做二不休, 晏骄又问道,“你右脚踝上可是有一点红色胎记?”“是呀!”说着, 她竟真就拉起自己的裤腿, 按下袜子, 露出来约莫成人半根手指大小的红色胎记来。晏骄心中叹了一声。这个大小也确实符合成长拉伸的规律。“这事儿只有爹娘和贴身伺候的一个丫头知道,您之前就见过我?”隋玉一双猫眼越发睁大了,喜不自胜道:“大人莫非认识我爹娘?可我娘怎的没认出您来?我也不记得您啦。”“你才几岁?”晏骄笑道:“当年接触本就不多, 且时移世易, 大家都老啦, 一时半会儿的认不出来也不奇怪。”纵然是善意的谎言,可哄骗一个小姑娘,仍叫她心中难安。隋玉点点头,“那倒是。”说着,却又急忙忙的补充道:“大人可一点儿不老,好看着呐。若您果然跟我爹娘认识,回头我就大着胆子喊您姐姐啦。”晏骄给逗笑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小马屁精,嘴儿可真甜。”隋玉就捂着脸嘿嘿笑起来。桌上摆着黄澄澄圆滚滚的橘子,被火盆散发出来的热气一烘,整个屋子里都浮动着淡淡的柑橘清香,而眼前的小姑娘却比水灵灵的橘子更甜美。“你乳名叫什么呀?”晏骄觉得对方不太可能乖乖使用当年这孩子项圈上刻的乳名“安雅”。提到这个,隋玉竟一改刚才的爽快,噘着嘴犹豫起来,半晌才蚊子哼哼似的说:“爹娘说生我那两年年头不好,好些娃娃都没了,就给我起名叫,叫拴妞儿。”“噗!”晏骄和许倩都噗嗤笑出来。从“安雅”到“拴妞儿”,落差够大的,若是个男孩儿,恐怕就要叫“栓柱”,谐音“拴住”了。小姑娘登时给涨了个大红脸,委屈巴巴的说:“我说不喜欢,既绕口又不好听,可爹娘不肯改,说改了我就叫人抢走了……”“傻丫头,都是他们一片苦心呢,你看,你可不就平平安安长了这么大了?”晏骄自然明白隋家夫妇的心思,只怕头几年也是惶恐不安的,不然也不必千里迢迢硬是从西北跑到东南,又在几地之间频繁搬动,一直到估计风头过了才肯在萍州城安定下来。唉。晏骄生怕她提前叫破,忙再三叮嘱道:“这事儿你可不许跟人说,尤其是你爹娘。”小姑娘才要问为什么,却忽然明白了似的,“我懂啦,您要吓他们一吓,是不是?这可真有趣。您放心,我谁都不告诉。”晏骄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一张圆润的小脸上满是天真无邪和古怪精灵,便知这些年隋家夫妇必然将她视若珍宝,不然决计养不出这样的性子来。她心中多了几许安慰的同时又不禁疙疙瘩瘩起来,因为眼前的平静生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打破。眼见隋家夫妇都这把年纪,可膝下依旧只有隋玉一个独女,若回头隋玉果然与亲生父母相认,只怕又是一场好纠葛……若是还,必然割肉似的疼,约莫隋玉也不舍得骤然离开共同生活多年的养父母;可若不还,那亲生父母至今还膝下荒凉,又挣命似的找了这么些年,必然也不肯轻易放弃的。唉,怪只怪战火无情,造化弄人,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心情复杂的离开隋家时,隋玉还主动蹦着跳着送出门来,又扒着门框朝晏骄笑眯眯的挥手,倒把不明就里的隋夫人弄了个满头雾水。平头百姓对官府中人天生一段畏惧,何况对方又是来查案子的,怎么说了半日话,反而成了亲戚似的?“丫头,晏大人才刚问你什么来着?”隋玉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摇头,“没什么呀?”隋夫人皱眉,才要细问,却见女儿已经捂起耳朵,咿咿呀呀的喊着冲回院子里。隋夫人愣在当场,可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背影,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也罢,理会那么多作甚?去往齐家的路上,晏骄一言未发,倒是许倩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真有这样巧的事情?”当初他们去往镇远府的途中偶遇回京述职的叶倾叶大人,对方委托他们帮忙寻找好友失散多年的女儿。可对方那边都找了多少年了,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自己才到萍州不久,突然就得来毫不费功夫了呢?虽说无巧不成书,可这未免也有些太过巧合了。晏骄闻言捏着眉心长叹一声,也觉心里乱糟糟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固然是太巧了些,但造假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之前小八他们已经查明隋家底细,确实在萍州生活多年,满城百姓和官员都可以作证的。若对方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谋夺官员财产,就该跑到眼皮子底下去,或是提前放出风声,怎么可能费大力气跑出一整个大禄版图的对角线,安安静静在萍州一憋近十年?要是隋家贫困潦倒,或是隋家夫妇待隋玉不好,那么晏骄替她找寻亲生父母就是救人于水火,半点不会犹豫。但偏偏隋家家境富裕,夫妇又待她极好,多年下来已是亲亲热热一家人,任谁都挑不出一点错儿来,中间突然冒出对亲生父母……冬日里天短,日头已经渐渐往西落下去,天色又阴沉沉的暗淡起来。晏骄下意识裹了裹衣裳,只觉头大如斗,连胃也跟着愁的揪在一起,一阵阵的恶心。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接下来在齐家,晏骄并没能得到比隋玉口中更多的线索,只好先回家跟庞牧汇合。庞牧比她慢一步进门,两人先洗了手脸,然后直接脱鞋上炕,感受着热度从下而上游走全身后,齐齐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大冬天的,这条命都是热炕头给的!平安正跟熙儿玩的欢,叽叽喳喳的叫声传的满院子都是,两人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倒也没叫人过去打扰。人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时候就那么几年,等回头启蒙了,快活日子也就一天少似一天了。“小四那头没动静,倒是小五从一个地痞口中得知,初一早上好像瞧见何明在城东一家妓院附近出现过,现在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又是青楼?”晏骄哑然。夫妻俩对视一眼,脑海中齐齐浮现出一个最佳人选来。“不过,”晏骄迟疑道,“临泉在钟老爷子跟前太能装了,青楼那种地方,他会去吗?”当着老爷子的面,他们可不好强行把人绑了卖到青楼去。“这好办,”庞牧浑不在意道,“让廖先生去说,说不动就他去。”晏骄:“……”你这是明摆着要让人家同门相残啊!不过说的也是,除了那哥俩儿,他们这群人谁都不像会逛窑子的。说话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翠荷亲自端着一个圆肚子瓷盅过来,先行了礼,又对晏骄笑道:“老夫人早起说听夫人昨儿好像咳嗽来着,特意问过了冯大夫,晌午就炖了红枣银耳莲子羹,炖的软软烂烂的,一直在炉子上煨着,特意嘱咐奴婢等您一回家就送来喝一盅呢。”庞牧替她接了,又问了老太太的情况,顺手揭了盖子,顿觉一股清甜的味道扑鼻而来,不由失笑,“这是女人喝的,有我的没?”什么滋阴润肺的,甜不拉几烂乎乎,不是他的菜啊。翠荷不大确定的说:“厨房里应该还有大米粥,要不,奴婢替您叫一碗?”庞牧:“……”啥意思啊,儿媳妇儿不过咳嗽一声就特意炖了补品,轮到亲儿子了,就直接成了大米粥,还不一定有?晏骄噗嗤一声,硬塞了一勺子给庞牧,笑着朝翠荷摆摆手,“不必管他,劳你跑一趟。替我跟老太太说声谢谢。”翠荷就笑着出去了。“看你酸不拉几的小样儿,”晏骄笑道,“行了,赶明儿有空我给你做好吃的。”“我也就是说说,”庞牧挠挠头,“这又冷又湿的,你别再冻坏了手,我看南边人手上生冻疮的反而比北边多呢。那玩意儿一旦沾上可不容易好。”早年大家在西北打仗,基本上人人手脚生疮,哪怕现在养了好几年,可每到冬天也时常肿胀发痒,一不留神就又中招了。晏骄吃了一盅银耳羹,赶紧把隋玉的事儿说了,“你觉得,咱们什么时候跟那头联系?”这事儿估计八九不离十,说是一定要说的,关键看什么时候怎么说。庞牧摆弄盅盖的动作都停了,满脸不可思议,“这么巧?”“谁说不是呢!”晏骄用清水漱了漱口,还是觉得有点恶心,觉得可能是着凉了,就又翻了几颗酱乌梅吃。庞牧侧身躺在炕上,撑着一条腿,一只手慢慢在膝盖上敲着,想了会儿,“不是说那什么隋老爷还没回来么?估计也快了,还是等见了他,再细细的问过了再说。”这种事,还是彻底钉准了再开口的好,不然亲生父母那边大喜大悲未必受得住不说,隋家这头也势必给闹得不得安生,万一是场误会,弄的一家人之间生了嫌隙就不美了。“我也这么想的。”晏骄顺着躺下,又往他那边挪了挪,半靠在他怀里道,“找了这么些年,空欢喜一场也太惨了。”庞牧捏着她的手嗯了声,见她身上竟没有一点儿首饰,不由笑道:“你这一天都忙的脚不沾地,也够素净的。”“快别说这个了。”说到这里,晏骄先自己笑起来,又把之前在隋家想给人家小姑娘礼物,结果连肉干都没有,不得已借了许倩的镯子,谁知又过于贵重,到底没送出去的囧事说了,夫妻俩在炕上笑作一团。晚上平安洗的香喷喷的过来,一家三口在炕上翻花绳玩,正得趣呢,齐远就在外头敲门。门一开,跟许倩两颗脑袋一块挤进来,满脸都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何家好像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