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妇,”安母的手都打了颤,“民妇也怕小孩子家家不知深浅,没得惹怒了菩萨,就叫她去了。回来时她好似挺高兴,民妇待要问起,她却又道没什么,就没多在意。”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忽注意到安母口述的一个细节,“您说那菩萨刚修饰过?”=======二月十五,春分。这几日天气回暖,有些向阳的地方已经冒出来许多柔嫩的野菜,对寻常百姓家而言,便是难得美味,不少大姑娘小媳妇便都会出门采摘。黄柳县城外有座山,山上有个铁门寺,听说好多年了,香火虽不敢说顶顶旺盛,但一天总能有几个香客去,倒也不至于关门。芸香是黄柳县人,今年二十二了,几年前结了门亲事,谁知男人竟是个披着人皮的鬼,吃醉了酒就要打人。她气不过,跑回娘家哭诉,几个兄弟、嫂子听说后气坏了,当即提了棍子上门打人,又逼着那男人写了和离书。“俺芸香不敢说是金枝玉叶,可也是捧宝儿似的长大的,没得养活到这么大反送到外人家当牲口的!又不是缺这一口饭,俺自己接了家来养!”兄弟们厚道,几个嫂子也仁义,也不管外头风言风语的,只将小姑子留下。芸香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得空便帮着做家务,又做针线卖钱,今儿便上山挖了野菜。她手脚麻利,不知不觉就到了山顶,一抬头,就瞧见“铁门寺”的匾。“家人待我这样好,都到了这儿,不若进去求个平安符。”她捏了捏小荷包,里头是前些日子卖鞋攒下来的几十个铜板。快到晌午了,寺院里静悄悄的,只从后头隐约传来僧人们诵经的声音。一阵山风吹来,莫名阴测测的,芸香猛地打了个哆嗦,从手背开始刷拉拉起来一层鸡皮疙瘩。山间幽静,又满是怪石巨树,饶是大晌午也照不透,她忽然就有些怕。“哎呦!”芸香正琢磨是不是过些日子带嫂子们一并来,却突然听到前头墙角有女人呼痛,当即顾不得许多,本能的跑过去查看。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衣衫朴素,带着头巾,见她过来不由喜出望外道:“好姑娘,劳你拉我一把,地上青苔湿滑,我不小心扭了脚。”芸香见是个手无寸铁的妇人,顿时松了口气,忙放下野菜篮子上前搀扶,又问道:“婶子,听你不是本地口音,怎的这会儿一个人在这里?”那妇人踉跄着站起来,“哪里是我一人?”她笑着指了指偏殿那边,“我跟着兄弟来塑佛像的。”“塑佛像?”芸香赞叹道,“不曾想婶子还有这样的手艺!”那妇人叹道:“不过摆弄泥巴,胡乱混口饭吃罢了。”说罢,却又盯着她打量一回,笑道:“你这小娘子生的标志,难得一双眼睛有些慈悲,倒像个菩萨!”芸香笑的不好意思,那双眼睛被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一照,果然大而明亮,好像里头温柔的洒落了星星。那妇人看的呆了,啧啧几声,忽小声道:“难为你这样心善,我也没什么好报道的,可愿跟我去瞧瞧做菩萨的玩?”寻常人何曾见过这个?芸香果然起了兴致,只是迟疑道:“这,这不大好吧?莫要辱没了神明。”那妇人便赧然道:“说来惭愧,其实这手艺也赚不来几个钱,我老家又有一双儿女要养活,跟兄弟私底下也接几个活儿,你们权当先去看了手艺,若是入了眼,便请一个家去供奉。一来算是正经庙里出来的,到底诚心些;二来么,也不必多几层盘剥,岂不便宜?”“小娘子敢是想求子?”芸香面容一黯,摇了摇头。那妇人眼珠一转,忙改口道:“福祸相依,否极泰来,小娘子是有后福的面相,不必担忧。不若请个镇宅的菩萨家去,必然保佑一家老小平安顺遂,长命无灾。”寻常百姓居家过日子,求的就是实惠,芸香想着,既然寺庙里的菩萨都是这人做的,他们直接请一个回去确实不错。尤其这人后面几句话,着实戳到芸香痒处。如今她也不求什么姻缘,惟愿家人平安顺遂,长命无忧。恰在此时,铁门寺东北角的铜钟撞了几下,芸香哎呀一声,“坏了,都这早晚了,我还要家去做饭呢!”那妇人一愣,忙道:“好姑娘,你先瞧一眼,一眼就好,也不耽搁什么。也不叫你立时掏钱。”“好嫂子,”芸香笑道,“我真有事儿,这么着吧,赶明儿我再来,一准儿来瞧。”“当真?”“当真!”那妇人这才笑了,又神神秘秘道:“不若咱们定个时辰,我们亲自下去接你,悄悄地上来,不然叫这些和尚瞧见,说我们做二重买卖……”======“你们要走?”任泽诧异道。“才刚得了消息,”庞牧道,“几名受害者确实都曾去过寺庙或是尼姑庵,而且那些地方都曾请人来重塑过菩萨!”一个女人和她的丈夫、小叔子三人驾着骡车四处游走,替寺庙等地塑佛像。因做成之前并不对外公开,所以除了那些和尚和尼姑之外,基本没人知道他们曾经来过,更少有人碰见。那伙人还在一路往东,若不及时制止,或许过不几日又是一起案子!只要想到此时此刻的某个地方,那一伙人或许正在残害另一名无辜女子,庞牧就如坐针毡。任泽皱眉,点头,“这就是了,既然是造佛像,不管是尼姑庵还是和尚庙,必然都畅通无阻,待多久也不会令人生疑。而且不受规矩约束,出入也很方便。”晏骄进来道:“行李收拾好了,小六给廖先生和雅音留了鸽子接应,咱们这就走吧。”第66章对最绝大多数人而言, 只有近在咫尺的案子才会产生威慑,令他们感到恐惧, 进而警觉。而发生在远方的,哪怕再惨烈,充其量不过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顶了天多赚几声唏嘘罢了。显然本系列案件的凶手们也很清楚这一点,几次案发地都不毗邻, 甚至或许为了更好的掩人耳目,他们明显更倾向于选择经济水平偏低的州县中相对落魄的寺院。晏骄几人几乎以一天一个县城的速度往东推移,其中两个的县令亲自反馈, 说确定本地大小寺庙、尼姑庵近期并没有请人来做像,接下来就是黄柳县, 也是本州最靠东的一座县城。黄柳县周围多山,人口只有五千上下,百姓多以贩卖山货为生,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一行人沿官道快马跑了两天, 眼睛都熬红了, 第三日正午直奔县衙, 把个县令吓了一跳。“下官恭迎定国公、晏大人!”黄柳县令郭本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儿, 下巴挂着稀稀拉拉三捋胡须,验明身份后忙跑下来行礼。他正打算将调查结果写信送过去, 不曾想对方竟亲自过来了。“免!”庞牧翻身下马, 摆摆手叫他起来, “结果如何?可有人塑像?可有人失踪!”郭本忙道:“下官依照公爷您的指示, 将周边严防死守,又派人去将几家寺庙、尼姑庵一一询问,不过本地山多地广,人手不够,远处几家的衙役还没回来。”他是前天傍晚才接到的加急文书,次日一早就把衙门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现在仍有几个衙役尚未归来。郭本道:“下官已经”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个衙役跑进来回禀道:“大人!有人看到告示来报案,说自家妹子昨儿早起出门至今未归,不知是否遭遇了什么不测。”不等郭本回答,庞牧和晏骄就已齐齐往外去了,“人在哪儿?”院子里站着一对三十来岁的青年夫妇,见他们出来先笨拙的行了礼,男人这才结结巴巴道:“我,不是,草民的妹子昨儿一大早就自己出去了,这都一天多了也不家来。草民一家人将左邻右舍家都问遍了,也没人瞧见过……”晏骄道:“怎么现在才来报案?”黄金二十四小时都过去了!男人赧然道:“她是和离过的,两家当初闹翻了,她那男人还曾叫嚷不会善罢甘休,草民家里人一开始还以为是那家男人背地里截了她去,就先去那家问的。”前妹夫家在隔壁村,两边一来一回,可不就耽搁了吗?他媳妇却是个爽利女人,当即抢道:“我那小姑子素来懂事,从不给家里添麻烦,像这样悄没声出了门却迟迟未归的事从来没有过。”顿了顿,她又急道:“正好又瞧见告示,民妇生怕真出了什么事……”告示上提醒百姓注意安全,尤其是女人务必结伴出门,并且提前跟家里人打招呼什么的,并没写具体案件细节。可饶是这么着,已经足够叫人胆战心惊。“你们做得对,”晏骄努力安抚道,又问,“你小姑子姓甚名谁?年龄多大?出门时穿的什么衣裳?数日前可曾去过什么寺庙或尼姑庵之类的?”“叫芸香,二十二了,”芸香的嫂子忙道,到了最后一句,脸却刷的白了,声音也不禁发了颤,“她,民妇前几日隐约听她提了一嘴,说什么庙啊的,不过因事忙,转头就忘了。”“你家附近可有什么寺庙?”晏骄急道。“有,”芸香的嫂子直接带了哭腔,“就在村北面的山上,有个铁门寺!”那可是佛祖住的地方,难不成还会出什么事吗?她慌了神,抓着自家男人的衣裳不知所措,“咋办,咋办啊!咱就不该叫她去挖野菜!”这几个月他们也曾听说外头有女人失踪的事儿,可因为隔得比较远,就都不太上心,谁知道有朝一日这事儿会落到自家头上呢?“哭也无用,”齐远一迭声叫人将刚牵走的马再牵回来,“还是赶紧带我们过去。”人是昨天才没的,很有可能凶手还在这里!再晚些,说不定又要跑了!本县捕快、衙役本就不多,如今又有大半被派出去,或巡查或把守,而衙门却也不能真一个人不留,最后郭本堪堪点了十个衙役,自己也骑了老马跟着去,半路上果然遇到回来报信的捕快。据那捕快说,前些日子确实曾有人主动登门为铁门寺造像,不过……“什么?已经走了?”郭本下意识看向庞牧,见对方面沉如水,不由在心里打了个咯噔,加重语气追问道,“什么时候往哪个方向走的?”“像是往东,刚走不久,其余人已经去追了。”捕快忙道,“大人莫急,咱们的人已经在各处把守,又有培安县送来的画像,必然不会叫他们跑了。”齐远抢道:“人呢?有人报案说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失踪了,极有可能就是去了铁门寺,你们可曾看见?”那捕快冷不丁见自家县太爷跟几个陌生人混在一处还有些诧异,不过倒也机灵,料定对方肯定来历不凡,也不敢多问,只是摇头道:“没瞧见,寺里的和尚们也说这两日根本没瞧见有人上来。”“那来塑像的三个人中间可曾出去?”晏骄换了个问法。那捕快一怔,似乎有些诧异,“您怎么知道?寺里平日都是管饭的,可昨儿早上那女人却跟她兄弟亲自赶车下去一趟,说要采买出发路上的干粮。”他刚说完,就见眼前突然掠起一阵风,竟是那几位来历不明的大人物齐齐打马冲了出去。郭本一愣神就被甩下,喊了几声也没人停下等,一咬牙,也用力一夹马腹,狠狠抽了一下,“驾!”马蹄嘚嘚的声音像直接响在晏骄脑子里,踩在她这几天一直紧绷的弦上,好像随时都会崩断。追云的四只蹄子已经跑出残影,可她还是忍不住催促,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们几个骑的都是好马,爬山如履平地,直将黄柳县衙几人远远甩在后面,冲入铁门寺时后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你们是什么人?”有几个和尚听见动静冲出来,见他们来势汹汹,不由高声喝道:“佛门圣地,哪里来的狂徒?”“衙门办案,闲人退避,”庞牧掏出令牌给他们瞧,“前几日在这里塑像的几人原先住在何处?又在哪里塑像?”凶手是外地人,又始终保持三个人频繁转换目的地,极有可能已经将受害人杀死并掩埋。他们对这些地方都不熟悉,而且最早的案子距今已经有十个月,附近地皮都被翻起来不知几遍,如果随意抛尸,早就该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