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调查得知,因江清薇性格骄纵高傲,时常当面给人下不来台,几乎没有一位朋友。甚至就连临州城内诸多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行当的掌柜,也全然没有推测中奉她为财神爷的意思:因为那姑娘压根儿就瞧不上临州的货色,每月都要派人去京城取来最时兴的样本册子,定期打造,然后趾高气扬的去各种宴会上炫耀,并讥讽区区州城的东西都是京城剩下来的……跟她一对比,许倩都觉得自己温柔可爱了。事发之后,陆熙凉派人四处走访,结果都是一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表情。“那她家里人那边呢?”庞牧问道,“事发前几日,可曾有什么异常?”“江家逢年过节便设粥棚、散药材,请医馆大夫在城门口坐诊,口碑素来不错。”陆熙凉道,“城中百姓纵使看在这些事的面子上,也不太可能对江小姐下如此狠手。至于江家另外三位男丁,头两个虽然也在朝为官,但一个是外地县令,一个还在翰林院苦熬,委实惹不上什么厉害仇家。另外一个正随着江员外打理家中产业,听说十分稳妥,风评甚好。”“当日跟着江小姐出去的下人也都问过,只说原本定了去赏荷,谁知到了地方江小姐却闹着嫌无趣,非要去林子里看看,众人阻拦不住,她抬手将几人打了巴掌,又叫罚跪,一溜烟儿跑了。那几人唯恐出事,商议后决定还是要跟上去看看,结果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下官本要询问最近是否发生过异常,但江家几位主人心急如焚,下人们嘴巴却都严实得很,问不出什么来。”陆熙凉带些无奈的道。他身边一个捕头模样的人忍不住跟晏骄和庞牧告状道:“其实那江员外就是当官儿上瘾了,这会儿还觉得自己是知府大人哩,半点不配合不说,还动辄质问起我家大人来。”陆熙凉瞪了他一眼,那捕头撇了撇嘴,到底收了声。不过简简单单几句话,已经足够勾勒出一个只以为是的退休官员形象,晏骄和庞牧心里瞬间有了底。“那这几日江家可曾与谁联络过么?要赎金的消息具体是什么时候怎么传进来的?”晏骄问道。“约莫昨日辰时过半,有个孩子来传信儿,说是在街角碰见的一个带面具的怪人给了他两块糖,叫他将那纸条带到江家,剩下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陆熙凉将纸条递过去,又道:“下官派人暗中盯着江家出入人员,除了日常采买之外,倒也无甚可疑之处。”顿了顿又道:“啊,对了,倒是昨儿中午和傍晚饭点前又打发人去云海酒楼要了一份清炒虾仁。”“这似乎是左手写的,啊?清炒虾仁?”晏骄将辨认完的纸条递给庞牧,闻言有点懵,“挺讲究啊,都这会儿了,谁还这么好胃口?”她这边的人也都一脸不可思议,脑海中瞬间涌现出无数宅斗阴谋论。“不是不是,”陆熙凉知道他们误会了,忙啼笑皆非道,“是那位江小姐素爱这道菜,每到中秋前后虾子肥嫩时,日日都要。偏她又是个极其挑剔多疑的人,总觉得酒楼里炒好了送来的掺假不新鲜,便打发自家人亲自盯着,然后再一刻不停地捧回来,不然是断断不会吃的。”“事发当日江家乱作一团,想必没人想起这茬儿来,酒楼空等一日大概觉得奇怪,次日特意打发人去传话,江家人这才去取了。”许倩恍然大悟道:“是不是担心宝贝闺女不知哪天突然回来,见不到喜欢的菜不高兴?”其实这种心理还挺好理解,如今她一年足有三百天是不回家的,可不管哪天回家,饭桌上总能见到自己最喜欢吃的几道菜。初时还不解,只当这样凑巧,可后来她嫂子无意中说起,道是许将军牵挂妹子,却又不忍心打扰她公干,便每日吩咐厨房烹饪妹妹爱吃的佳肴,务必叫她不管哪天回来都舒心。硬要这么解释的话,好像也说得通,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第一日慌乱,第二日就不乱了吗?他们又凭什么以为江小姐这么快就能被放回来?单纯的期望说得通吗?除了赎金之外,他们真的没有再收到其他消息吗?晏骄曾听过数起因为受害者家属擅自行动而造成被绑架者死亡的案例,此时对江家人不算配合的态度十分担忧。距离案发已经差不多过去三天了,江清薇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没人知道……众人细细交流完之后,已经过了亥时,外面的雨却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稀里哗啦搅得人心烦意乱。厨房将热过两遍的晚饭端上来,不过几道家常青菜,肉沫炖茄子和烧干豆角算是仅有的荤腥。所幸虽做法简单粗糙,但滋味儿不错。陆熙凉赧颜道:“太过简薄,叫诸位见笑了。”庞牧笑道:“这已很好了,陆大人不必如此。咱们早些吃完了早休息,明日还要去江家问话哩。”晏骄突然打了个哆嗦,看着外面不停歇的雨道:“这个时节本不常见这样多的雨水,到了夜里越发凉了。”好在凌晨时分终于雨停,可这一场秋雨一场寒也不是耍处,第二天大家都加了一层衣裳。早饭是木耳鸡蛋豆腐粉条馅儿的素包子,配着杂粮粥并两样晏骄叫不出名来的酸辣小菜,就是这种淳朴自然的味道,最能引发食欲。就一顿饭的功夫,也不知小五怎么就抽空去打探了消息,回来后悄悄跟庞牧说:“陆大人他们没有包子,吃的是杂粮饽饽。”也就是说,这看似家常的包子还是他特意吩咐了人单独做的。大家心里就都有点不是滋味。辰时刚到,众人便在陆熙凉的陪同下前往江家,半路还接到了另外一个消息:昨天奉命去租车行调查的衙役有了突破。“因最近不是农活和买卖繁忙时节,租车的人不多,卑职带人将城内外九户租车行挨着敲过去,得知租了车还没还的一共有四人。卑职要了他们的名姓和住址一一核对,确认其中一个在搬家,一个在修缮房屋,另一个在替人拉货挣钱,当日都有证人。唯独那个叫夏清的,留了个客栈名,但卑职去问过,他根本没在那家客栈停留过,是假的。”“有画像吗?”陆熙凉问道。“有,”衙役点头,显然也是做惯了的,“当场就叫人按租车行掌柜和伙计的描述做了。另外,那夏清还顺便租了一头骡子,所以掌柜印象格外深些。”寻常人家哪怕没有车,但如今世道好了,基本上都会有头牲口使唤。纵使自家没有,左邻右舍肯定会有,借一借也就罢了,专门来租牲口的确实不多。晏骄如今也是艺高人胆大,坐在马背上还敢跟庞牧凑着头看画像,“瞧着倒是个斯文人模样。”“是,”那衙役道,“夏清是上月二十七去租的车,掌柜说他穿着长衫,文绉绉的,说自己是要进京赶考的,半路病了一场,与同行友人们错了开去,只好自己租车走。因秋闱第一场就是八月初九,众人不敢怠慢,不过半个时辰就给备好了。原本两边是说好了的,夏清考完试回来时顺路还车……”说话间就到了江家门口,晏骄略一思索,将画像递给许倩,“等会儿你寻个空,偷偷拿着画像去问当日跟着江清薇的下人,看他们见没见过夏清。”许倩应了,“大人您是怀疑江员外有所隐瞒吗?”晏骄点头,“任谁遇到这种事都无法保持冷静的,就算衙门的人不上门,也该主动跑来一日问几遍的。可案发到现在都三天多了,江家人竟坐得住?”要么那个江员外真的自负到了觉得自己可以一力解决的份儿上,要么就是他们还接到了别的消息,确定江清薇不会有危险。第41章晏骄的话也提醒了陆熙凉。他交代手下衙役们道:“立刻去江清薇平时出入的场合查一下,也问一问她的熟人是否知道这个夏清的底细和行迹。”待众衙役散去, 一行人进了江家, 接到管家通报的江员外一看陆熙凉竟带了这么些陌生人, 不由皱起眉头,“陆大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他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看看吧, 一对青年夫妇模样的人, 后面还跟着两个丫头片子?走亲戚串门儿吗?陆熙凉不做声。庞牧呵呵一笑,环顾四周,意味深长道:“这宅子瞧着可比知州衙门气派多了, 早知我们便宿在此处。”江员外一听,才要发怒, 却又听他漫不经心道:“我是庞牧。”江员外怔了下,旋即回过神来, “定, 定国公?您是定国公?”庞牧随便捡了张椅子自顾自坐下,慢悠悠从腰间掏出一枚小巧的铜牌,在掌心颠了几下, “奉旨出京, 专管天下不平事,江员外要验验吗?”江员外带着几分痴迷的盯着他手中上下翻飞的铜牌, 果然见上面一只唯天子可用的金眼麒麟, 一颗心顿时不听使唤的砰砰乱跳起来, 哪里还有胆子说旁的?“草民江淮,”他姿势标准的跪下去行了大礼,“见过定国公,晏大人。”既然他是定国公庞牧,那么一旁的自然就是晏捕头了。只是不曾想这对夫妻竟悄无声息的到了临州城,还被陆熙凉拉了援兵。这下,可是不好办了。“江员外不要多想,”庞牧似笑非笑道,“我们夫妻俩最爱管闲事,途经贵宝地时突然听到好大的热闹,所以拉着陆大人过来瞧瞧。”陆熙凉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过转瞬间便明白了用意,不由有些感激,暗道定国公果然如传言一般外粗内细,方方面面竟都考虑到了。江淮此人心胸不宽,若知道是自己硬拉了援军,无论结果如何,说不得便要结怨了。如今的江淮虽然是一介平民,但毕竟有故交在,且两个儿子已经入朝为官,日后若得机遇飞黄腾达也未可知……晏骄在庞牧身边坐下,对许倩和阿苗等人道:“你们先去外头等着吧。”许倩闻弦知意,第一个退了出去。不多时,江淮的夫人也听到动静后匆匆赶来,先行了礼,又对晏骄热情邀请道:“不若去里间用茶。”晏骄一抬手,“夫人恐怕误会了,本官今日是来调查令嫒失踪一案,而非做客。”官太太们之间的茶话会什么的,还是免了吧。江夫人一怔,下意识看向江淮,后者脸色虽然不大好,但到底不敢反驳。他曾削尖了脑袋都想跻身京官之列,然而直到七年前退隐都未能如愿,引为终生憾事,而眼前这个女人却早早拥有了一切……这两个人,他哪一个都开罪不起。“之前陆大人来时,草民已将能说的都说了,不知公爷和晏大人还想问点什么呢?”江淮道。“令嫒失踪,想必两位心急如焚吧?”晏骄忽明知故问道。“自然。”江淮耐着性子道,“她是草民与内子的老来女,十分宠爱,如今一朝走失,自然寝食难安。”“可我怎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呢?”晏骄挑眉看过去。======小四等人退出去后,许倩便在众人的掩护下脱离了江家仆人们的视线,连藏带匿,爬墙跳屋就是不走正路,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之前伺候江清薇的两个大丫头的住处。江清薇出事之后,江淮大怒,重重责打了当日跟着的一干仆从,如今都在偏房内养伤。许倩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声稍显沙哑的嗓音,“谁呀?”许倩等了会儿,不见有人来开门,估摸着是里头的人被打的起不来身,索性自己推门进去了。里头炕上果然趴着两个十来岁的姑娘,瞧着比自己还小一点,此时都又惊又恐的看着她,“你,你是谁?找谁呀?”许倩朝她们亮了腰牌,道:“我乃刑部晏大人属下,奉命前来问话,你们不必起身。”那两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她们虽没去过京城,但多年来一直听几位主子翻来覆去的描绘京城之神圣、人文之光辉,早就将那个地方神话了。此刻见许倩竟是京城官员,唬的不得了,且又见她光明正大的走进来,本能的以为是自家老爷允了的,当真一星半点回避的心都不敢有。那个鹅蛋脸的胆子大些,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晏大人,就是那个女捕头?您是跟着她的?”许倩拖了一张凳子坐在她们面前,闻言点头,禁不住骄傲的挺直胸膛,“自然是,天下何人敢开这般砍头灭族的玩笑?”两个丫头都暂时忘了疼,眼神中流露出向往和憧憬,“这可真厉害。”江清薇平日酷爱听京城新闻,晏骄的事迹自然也在其中,连带着身边的丫头、婆子也如数家珍,俱都羡慕不已。许倩见她们形容憔悴,双眼红肿,嘴唇也干裂起皮,想了下,道:“听说你们被责打了,伤势如何?要不要喝水?”不说这话倒罢了,她这么一说,两个丫头齐齐红了眼眶,带着鼻音点头,“有劳大人。”那日小姐失踪后,她们心都凉了半截,自知劫数难逃。果不其然,回来后当夜就被按在院子里打了三十多板子,然后丢回来等死。天气炎热,打破了的伤口迟迟无法愈合,素日交情好的几个小姐妹只偷偷过来送了点药粉便被责骂,于是就再也无人敢来了。她们两个都不能动,已经一日水米未沾,几乎要熬不住了。虽然叫官差替自己端茶倒水不妥,但如今生死之际,实在顾不了那许多了。许倩叹了口气,才要倒茶,却发现桌上茶壶里都因闷热长了毛,不由又叹了声,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她拎着另一把茶壶和一包点心去而复返,“总得吃饱喝足了才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