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牧被口水呛到,晏骄努力仰头看天:啊,今天天空好蓝啊!另一边的小六和小八扒着墙头看,颇有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痛快,闻言大声道:“公爷,瞧瞧,这俩人都会顶嘴了!全是惯的!”“侍卫团素来令行禁止,哪儿来这许多话!”“罚他们不准吃晚饭!”小四小五齐刷刷扭头,报以核善的眼神。两个小的秒怂,嗖的从墙头消失了,结果就被从墙下经过的齐远逮个正着。“好小子,探头探脑搞什么鬼!”小六眼珠一转,一脸严肃的说:“里头乱套了!大人和公爷大清早就做些无鸡之谈,四哥五哥竟妄图抗命不遵……”齐远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都他娘什么乱七八糟的?五月二十,阴雨缠绵,乌云遮蔽,天边偶尔滚过几个闷雷,轰隆隆的不消停。斜风夹着细雨笼罩天地,时大时小乱刮一气,打着伞出去走一遭,衣裳都要湿半边。素日活泼的鸟儿也不敢飞了,都在屋檐、树叶下挨挨挤挤排成一排,抖着羽毛上的水,安静等待风雨过去。专门盯金创药这条线的莫西冒雨来送消息,说找到了画像上那个人,是康远县一个叫云安的商人的小厮阿沅。阿沅每日都要外出替主人家跑腿儿,莫西摸清规律后半道拦了他问话,这小子不经吓,没撑多久就交代了,果然是云安遇到了跟王十三一样的事。这一重大线索不仅证明了之前晏骄关于连环案的推测是正确的,而且直接带来人证,极有可能对案件侦破起决定性作用。众人都是一阵兴奋,晏骄毫不迟疑道:“去康远县见见这个云安!”去的路上,晏骄还在听莫西介绍云安这个人。“他在康远县也算小有名气,十来岁上就跟着人走南闯北,什么赚钱贩什么,如今也有三五千两的身家。”说到这里,莫西话锋一转,有些厌恶道,“奈何此人生性风流,家有贤妻却偏爱在外头寻花问柳,更在城西有一座外宅,专门带些女子去办事。若是得趣,还会养些时日。听那小厮阿沅交代,上月底云安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女子,却不如以前好上手,只是吊着,偏云安反而大有兴致,先将人安置在外宅内,谁知阴沟里翻船。”晏骄点点头,又问:“伤口是他自己处理的?没请大夫?如今情况如何?”“小厮说云安年轻时时常与人斗殴,对处理伤口颇有一套,且好似当时那处糊着好些纸,流血不多,他便叫小厮去买了金创药,倒也养的差不多。后头偶有低烧,再请大夫来却也能掩人耳目,不怕什么了。”庞牧啧了一声,有点兴奋,“凶手是个内行!”前几天他问过王公公,若太监去势时如何止血,得知一般是要先把附近肌肉打的麻木了,同时用线狠狠勒住,叫它不过血,快速切掉后再以冷水浸透的纸张覆盖。若是提前打点了,还有的能给用硝石冰冻代替击打,少受罪,流血少,恢复的也快些。不过绝大部分人不到走投无路也不会去当太监,所以硝石的法子基本相当于没有。“确定是个女子么?”庞牧追问道,“等闲女子却哪里知道这些?”莫西压根儿没想过凶手是个男人的可能,直接就懵了,愣了会儿才结巴道:“这,这难不成还能是个男人?”庞牧摇头晃脑道:“说不准。”素来正派的莫西嘴都合不上了。等他们到达康远县时,原本的细雨已成瓢泼之势,街上摊子收的干干净净,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只有路边做熟食的店铺内飘出一阵又一阵白色水汽,汇入雨幕中瞬间消失不见。石板路上积了薄薄一层雨水,车轮碾过时溅起细小水花,将上面的铆钉和纹路照的清清楚楚。莫西指了指前头,“就是那栋宅子。云安虽然搬回家住,但因怕被妻子看出端倪,至今都分房睡着,也不见客。”不见客?他们又不是客!晏骄挑开车帘瞧了眼,“去叩门,直接亮腰牌。”幸运的是除了云安本人和贴身小厮阿沅之外,整个云家上下无人知道他月初遭遇了什么。门子一听是刑部来人,还以为主家犯事儿了,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记得主人说的什么不见客?直接把人让了进去。庞牧回头道:“老齐,你带小八守在外面,这么一群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抄家来了。”齐远咧嘴龇牙,“我倒是想啊。”他都好几年没干这营生了。大名鼎鼎的定国公夫妇亲自来访,放在寻常百姓家可谓祖坟冒青烟,饶是云安不想见人也得出来迎接。据阿沅交代,他是本月初一出的事,距今也不过二十日,又是偷摸养病郁结于心,整个人看上去就很憔悴,走路也不稳当。他的妻子是个极温柔的女子,一直以为丈夫最近身体抱恙,见他过来还本能的伸手搀扶,谁知下一刻就被挡了回去,连晏骄这些外人都替她不忿。她却好似习惯了一样,对众人恭敬解释,生怕这群突然登门的贵客降下怒火。晏骄有些不忍的看着她,“夫人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来问些事情,问完了就走了。”云夫人越发紧张了,忙道:“外子最是老实本分,绝不会惹是生非,大人莫不是弄错了?”本分?庞牧呵了声,意味深长的看向云安,“云掌柜好福气啊,夫人这样贤惠。”可惜并不知道惜福,闹到今日地步,不得不说也算自作自受。云安早在他们一行人到来之时便陷入巨大的惶恐和羞耻之中,如今听了这话,顿时如坐针毡,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没了人色。晏骄请云夫人回避了,开门见山的对云安说:“我们需要那人的画像。”云安藏在袖子里的手攥了下,“草民不知大人在说什么。”“忘了?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晏骄道,“上个月底你将一名女子藏入私宅,本想取乐,谁知本月初一她却在伤了你之后逃跑。”她话还没说完,众人的视线便都已经下意识往云安两腿间瞥去,他本能的夹了夹腿。大约是碰到了伤口,云安突然僵硬了下,脸上仅剩的一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我们会为你保密,只要你自己不说,谁都不会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晏骄耐着性子劝道,“难道你不想替自己报仇吗?”云安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大人越说越糊涂了,小人素来谨慎,何曾有什么仇怨?”他的长相不算多么出色,但一双眼睛里却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油滑,不过此时额头上渐渐冒出来的汗却出卖了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是最让人头疼的。云安是目前唯一活着的人证和受害者,如果他坚决不配合,那么案子很可能就此陷入僵局。许倩第一个耐不住性子,刚说了一个“你”就被晏骄抬手止住,只好闷闷的退了回去。真急人,她好想知道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压抑而僵硬的氛围渐渐蔓延到屋子的每个角落,外面哗啦啦的雨声越发清晰,肆无忌惮的灌入众人的耳中,莫名刺耳。晏骄皱了皱眉,才要继续,却听庞牧忽开口道:“所以说,男人就得顾家,总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你有不错的产业,贤惠的妻子,还有健康的两女一儿,也算圆满了,怎么就这么不知足?现在倒好,连偷吃的本钱都没了。”他每说一句,云安的脸色就难堪一分,呼吸也渐渐急促,待听到最后扎心一句,额头上青筋都暴起来了。晏骄和小六整齐划一的挑了挑眉,哇,这话说得好贱哦!“啧啧,”庞牧继续刺激道,“其实你不说也没什么,反正倒霉的也不是我们,大不了最后成个无头公案。不过你以后的日子可就难熬啦,吃不香、睡不着,又要藏藏掖掖的做人,可偏偏凶手活的逍遥自在,没准儿来日你就能在街上瞧见人家哩。既然你这般大度,保不齐到时候还会上前打招呼,一起吃个饭,饭后再续前缘?”众人不自觉顺着他的话想象着,脑海中仿佛真的出现了那样的画面……唉,太惨了!云安已经被气的浑身哆嗦,可他既不敢朝这些人发火,又咽不下去这口气,喘的跟风箱似的,好似随时都会厥过去。眼见这么僵持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要是再把唯一的证人气死就不美了,晏骄歪头看了看庞牧,意思是收兵?庞牧点点头,终于正经起来,对云安道:“我也是男人,知道遇到这种事叫人比死还难受,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倒不如协助我们将那厮绳之以法。”云安看了他一眼,似有触动,可眼中一阵剧烈挣扎,旋即重新恢复了沉默。“对了,”庞牧带头走出去几步,却又突然停住,“你不知道吧?那厮还犯了别的案子,另一名受害人没你这样的运气和本事,死了。如此一来,那人便是杀人凶手,捉到了必死无疑。”自从见面起就一直矢口否认的云安刷的抬头望来,终于主动说出第一个词,“死了?”这些日子他把自己都封闭了,根本不知道外面出了命案,此时一听,一颗心不禁狂跳不已,一阵阵的后怕。庞牧点点头,却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丢下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的带人离去。“两天,你有两天时间考虑,这两天内我们就住在城内最大的四海酒楼。”云安下意识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送了几步,神色复杂的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死人了?杀人凶手?那人必死无疑,岂不是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第22章外面的雨跟有人捅破天一样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点连成线,结成片, 砸在手上生疼。晏骄一行人要了酒楼的二楼包间,听着一楼大堂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唱腔, 看着街对面地上被砸出来的一溜儿水洼说些闲话。若是没有案子, 倒也不失为好消遣。“公爷, 咱们为什么说等他两天呀?”许倩不解道, “那万一他两天之内没来怎么办?”“那就再等两天。”庞牧不假思索道。许倩:“……公爷骗人!”说好的算无遗策呢?亏她还以为这是公爷经过缜密计算之后得出的上上策!“傻丫头,这叫兵不厌诈。”齐远摇头晃脑道。众人本不欲惊扰任何人, 可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康远县令就亲自来访, 诚惶诚恐地说了许多赔罪的话。晏骄估计早在自己一行人进城时对方就听见风声了,只不过不敢打扰他们办正事, 这才等到回了酒楼,且留出半个时辰的休整间隙才掐着点过来。那康远县令平时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此等大人物, 本来还想借机拉拉关系, 可后来见打头的定国公夫妇远比传闻中更不爱好社交, 这才绝了念头, 叫人安排了酒席之后麻溜退走了。许倩抱着胳膊从窗口看那一顶青色小轿悄然离去,笑道:“他倒还识趣。”“不然皇城根儿下的县令也轮不到他做了。”小八淡淡道。京城之大, 网络天下奇才, 哪怕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色, 放到地方上去都有可能掀起大风浪。康远县虽然景色不错, 奈何天公不作美,大家也没有冒雨去外面逛的兴致,头一天就这么胡乱混过去了。第二天一早,云安尚未来访,去青楼调查的林平却已有了消息。经过连续几天夜以继日的走访,他确定王十三来康远县之后只去过京城一家名叫飘香院的青楼。而他也借助当日陪酒姑娘的证词找到了当日一起去的香料贩子,彼此验证。但除此之外,林平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结果:“飘香院的姑娘们从来不做外面的营生,即便客人看中了哪个姑娘,除非出大把银子替她们赎身,不然就只能来飘香院。”说到这里,林平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细节,一张嘴开开合合好几次,脸上渐渐有红晕蔓延,最后才下决心似的小声道:“他们的玩法也不特殊。”齐远等人都是茫然,还有点没听清,“啥书?”庞牧和晏骄却已经抱着肚子笑开了,又坏坏的追问道:“怎么个不特殊法?”林平给他们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腔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