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很危险。莘烛蹦下车,俯视在泥沙中翻找的佝偻男人,无法和资料上衣冠楚楚的老师重合。这完全像是迥异的两个人了。与一个紫团闫幽玖不同,徐智像一个黑团,黑黢黢的。他身上是无数个穿着校服的小鬼。其中一只小鬼踹了他一脚,徐智的手一哆嗦,刚捡起的瓶子就摔在地上,脏水溅了他一脸。徐智顿了顿,也没当回事儿,再次捡起来,迅速塞进了袋子中,艰难地前进。泥地被他蹚出两道弯弯曲曲的深痕。大师兄张了张嘴,眉头紧蹙:这个身形,为什么有点眼熟。莘烛狐疑地侧过头,看向大师兄:你认识?耸了耸鼻子,大师兄摇头。他不认识。搓搓额头,莘烛不想蹚臭水泡,沉吟几秒拉着闫幽玖去了他的简约小窝守株待兔。等到了华灯初上,一个踉跄的身影走了过来。垂低的眉眼无精打采地耷拉。这人的双眼应该是被绷带缠着,只能影影绰绰感觉他似乎目光闪躲。艰难地爬上桥洞,发现了不速之客,徐智顿了顿。然后他恍若未见,若无其事地喝水。☆、第254章 是活死人罗刹的特教徐智吨吨吨地喝了一瓶水, 哈了一声,默默地蜷缩在角落扒拉手里的袋子。翻出水瓶,再掏找数不过来的瓶盖,又一个一个给拧回去。莘烛:这可能是太过无聊养成的习惯了。心中忖度着, 他眯眼审视着曾经风光无限, 未来大好的中年人,如今落魄的不如一个流浪乞丐。黏在徐智身上的鬼学生大部分都没怎么成型, 只能算是孤魂野鬼找到了个移动专车。而紧贴着徐智命脉的三只鬼则已化出身形, 并不怀好意。或者说,仇恨。翻开资料看了一眼,莘烛啧了一声:下次931号负责收集资料。鹅子这种普通人处理妖鬼之事是难为他了。资料不够全面。起码莘烛看出这个老师跟其他鬼怪没关系,只和三只学生鬼有着血海深仇, 那为什么呢?想观察徐智的面相, 但他实在脏的入不了眼, 黑乎乎一片,还用绷带绑了眼。他的身体像个黑洞,时不时往外泄露阴煞之气。太奇怪了。得夸徐智的心态稳的一批,被如芒在背的盯着也淡定无比。特教不愧是特教, 这份大气就了得。徐智本人充满了矛盾, 他就像是个矛盾的结合体,即便蹲在桥墩下抽烟也不经意吸引注意力。莘烛的心尖升起一抹好奇, 挨不住上下打量徐智, 愈发觉得此人并非普通人。拧瓶盖的工程不小, 但徐智业务熟练, 速度快。没一会儿他就拧好最后一个。三人当他业务办完了呢,徐智又一个一个给拧下来,瓶盖又叮叮咚咚地摞成一坨。莘烛:绝对太闲。一二三四,再来一遍。徐智可能心满意足了,一股脑塞进袋子中,他瞥了几人一眼,面无表情地扭头手臂一揣躺平。没两分钟,传来震天响的呼噜声,再过一分钟,他的身体僵硬了。莘烛:莘烛微微睁大双眼,摩挲下巴觉得饶有兴味。徐智的个人特色十足,有意思。大师兄呆了呆,脸色煞变:他死了!他没有气息了!!我们快点报警吧!摆了摆手,莘烛眯眼,徐智身体僵硬,黑气却越来越浓。肆无忌惮张牙舞爪的学生鬼惊恐地逃窜。莘烛扬下巴。黑气缠绕了许久,直到所有的学生包括三只特殊的厉鬼学生都飘远,一道黑影才缓缓出窍。他青面獠牙,绿眼红发,五官狰狞,像极了地狱恶鬼。不,他就是地狱恶鬼。罗刹缓慢地坐起来,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表情麻木地站了起来。唉。啧。莘烛偏头,勾唇笑了。冰冷的神色倏地一顿,罗刹猛地回头,与莘烛对视,惊地倒抽一口凉气,向后飘去。咣地撞上了桥墩,半个身体都嵌了进去。莘烛:冷静自持呢?噗地笑出来,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现在可以说说了吗?拔|出脑袋,徐智惶惑地望着这三人,忌惮地抿直嘴巴,一种铺天盖地的灭顶危机袭上心头。他可能要死了吧,他们要杀了他吗?啊!我记起来了。大师兄忽然一拍巴掌,双眼渐渐赤红:原来是你!徐智一愣,盯着大师兄半晌,哒哒哒惊慌地连连后退四步,心虚地漂移视线。不,不是!好哇!我还说那贼人哪里去了,原来你,你竟然哈,你这幅死样子真解气!大师兄冷笑。莘烛仔细瞧瞧大师兄,再看看徐智,断定道:你们没有因果线。大师兄一呆:蓦然想起什么,低头看地上的僵硬的尸体。原来如此。因为大师兄的存在,徐智张了张嘴到底坐了下来,他垂头不言语,即便安静如鸡依旧丑陋。大师兄也想明白,怨恨地咬咬牙,露出了一点愤懑的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徐智。莘烛动手指:说说看。当年我们被追杀就因为他!这罗刹吃人,吃了很多。那还是很久以前了,当时人们衣不蔽体,还是皇帝老儿代表天的封建社会。他伪装成了算命先生来到小城镇算卦。为了给家里的十来张嘴赚个粮食钱,不小心就得罪了当地的半吊子。半吊子和罗刹是一伙的,罗刹隔一段吃个人,半吊子负责驱逐,这就好比猫和老鼠做了交易。猫不会被主人兔死狗烹,老鼠也能活的更滋润。他当时年轻气盛,打伤了罗刹。不但没得到奖励,被半吊子报复,不小心暴露了原型,成了被喊打喊杀的那个。当地的官员也不分青红皂白,是个贪官,直接下令追击斩杀。罗刹在夜间的能力大幅度提升,几次险些刺杀他。好在师父能力强,救了他。梁子结下了。大师兄恨的牙痒痒,任凭谁被杀了七八次都得是不共戴天之仇了,问题是他现在憋得慌。分明这人和他有大仇,可因果线没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罗刹伏法了。不但伏法,估计还遭受了惨痛的惩罚。也不知道当了多少辈子的畜生,这才能够重新做人。罗刹垂眸:五十。沙哑的嗓音犹如砂纸摩擦水泥,但慢悠悠的声音却格外清晰,他说五十。大师兄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呆了一下:五十?五十辈?嗯,不得好死,没超过一年。基本都是活生生受着剥皮抽筋的痛苦,但那些都是记忆了,重新投胎的他感觉不到的。重新做人后,他犹如新生,过去一笔勾销,本该与他再无瓜葛。可他记起来了。徐智捂着脸,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不知道。大师兄的嘴唇蠕动。心中的郁气莫名散了,他盯着悲苦到五官扭曲的男人,环视肮脏腐臭的桥洞,忽然就不恨了。吐出一口浊气,大师兄咧嘴笑道,不知道你怎么伏的法,但是我很高兴。徐智垂眸:他们抓不到你,就让我当了替罪羊。嗜杀成性的上一世主动自首了。徐智补充道:那个害你的半吊子也没好过,他下了地狱,现在还在受刑。你杀的人明明更多,为什么你都投胎这么多次了?大师兄发出了灵魂的拷问。徐智抿唇。莘烛笑了,指了指徐智道:因为他是罗刹,生性嗜血,他只是本能的进食,不算过错。就比如人类,不吃会饿死,杀了兔子吃掉没关系,但倘若虐杀兔子就是大罪过。徐智上一世的恶主要是他和半吊子勾结这点了。自我放逐的徐智一怔,猛地抬头。死气沉沉的双眼泛着绿光,他呆呆地看着莘烛哆嗦嘴唇。这是真的吗?莘烛瞥了眼大师兄:你也为了活着杀了不少动物,他只是吃的是人。就好比犼的主餐是龙一般。大师兄恍悟,然后握了握拳头:我知道了。莘烛指了指徐智冰冷的身体:重生就是重生了,过去不再那么重要,恩怨都随烟。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闫小龙,莘大佬深有体会,被过去桎梏太傻。闫幽玖微微一笑:冷了吗?莘烛挑眉。这世界谁冷他都不会冷。将人拢进怀里,闫幽玖低声耳语:可我冷了呢。莘烛愉悦地弯着眼,抓住他温凉的手塞进自己的兜里:暖和点了吗?嗯,暖暖的。闫幽玖将下巴搭在他肩上。尤其是他的心,暖烘烘,甜蜜蜜。莘烛掐他脸。怎么了?美滋滋的闫幽玖有一瞬间的呆怔:嗯?小烛?就是想捏。莘烛摇头。没理由。闫幽玖的心情更美妙了,吧唧亲了一口,都给你,想捏就捏哪里都行哦,我任君处置哦。莘烛怀疑他在跟他开车,他似笑非笑地眯眼,声音中含着一丝狡黠:嗯,好啊。好像有哪里不太妙。闫总默默地想。徐智的悲苦地盘被粉红气泡占领,他傻傻地看着两个沉迷恩爱输出的人。你俩来干嘛的?莘烛就以极为不妥当的姿态伸出了橄榄枝:来不来?徐智:徐智张了张嘴,他最大的心结解开,可还是被装在套子里,他是个自我放逐的人。他不想接触那个神圣的地方,他也不敢去想,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他错了。上一世的恩怨暂且放下,莘烛眯眼:你是说三个学生?徐智的瞳孔骤缩:你们知道?!这件事其实与他无关,但他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选一还是选三的漩涡中挣脱不开。他无数次地想,若是当初他没有阻拦,是不是三个男生就不会死。事情发生在三年前。当时他的灵魂力量觉醒了,他成了一个罗刹。他能看到某些人的死亡迹象。出现死亡迹象的人近在尺咫,是他的特意门生,一定能考个状元的孩子。他不想让他死,他希望他拥有更辉煌的未来和人生。于是他下定决心多做了点什么。就在那辆车撞过来的时候,他动用了唯一一点罗刹的力量,硬生生让车转了个方向。货车冲着另一方没来得及反应的男生冲去,三个男生当场死亡。而他的得意门生侥幸活下来,并且成了状元。他改变了一切。却同样遭到了报应,反噬让他的身体失去灵活性,他像是个被困在棺材中的尸体。不,在一年前他身体的所有机能衰退,彻底死亡,他成了活死人。可他的阳寿未尽,活不下,死不了。三个男生每天跟着他,妄图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但罗刹是恶鬼,比厉鬼还可怕,他们也怕他。他还有着一颗未凉透的心,他在意着学生,宁愿每日忍受着被学生仇视的煎熬。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体像个磁铁,吸引学生鬼。他不在意,带着也可以。他们闹一点小动作,给他舔点小麻烦,他反倒是觉得有点满足。日子就这样过。他以为自己也许会如此直到死亡。徐智幽幽地抬头,嘶哑的嗓音时断时续:就是这样,我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不知道做人比较好,还是单纯做个什么也不懂的畜生更快乐。大师兄的情绪有些激动:你后悔当初改天换命么?徐智:嗯。后悔过。但也不后悔。大师兄嘴唇蠕动,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你说的得意门生是老八。老八只用了两年就大学毕业,成立了能源公司。胆子小,但老八是个学霸。徐智呆了呆,从古老的记忆中翻找,惊愕地眨了眨眼:你是说差点被我吃掉的绿头鸭?嗯,他已经可以化形了。大师兄垂眸,在二十年前。徐智:不知道说什么。大概这就是因果循环吧,徐智吐出一口浊气。莘烛勾唇,三个小鬼的确该管一管,不能让他们永远不安,你呢?徐智恍恍惚惚:我不知道。有犹豫就有突破口,莘烛很满意,认为带大师兄的决定很不错。你是愧疚那三个学生,还是上一世?徐智沉默许久:都有吧。他觉得自己被一座大山压在深渊中,也不知道到底都有些什么,就是蹉跎岁月。上一世已经过去,你该还的都还了,你欠我的老天肯定也安排好了,毕竟我现在和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