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名什么样的少年?兄长在哪里发现他的?”云三爷很关心。韩厚朴叹了口气,“这孩子跟阿仰差不多大,我无意中捡到他的,他不爱说话,所以我对他知道的不多,唯有尽心尽力替他治伤而已。”云三爷和何氏一听“这孩子跟阿仰差不多大”,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兄长真是医者父母心。治外伤的药这里可齐全么?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说,这便让人送过来。兄长救人是本心,却也不可太过劳累,自己也要保养身体才是。”韩厚朴道:“你送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备了许多书籍,各式各样的药材,尽够用了。”云三爷也便放下心。云倾听着父亲和伯伯说话,心中有些恍惚。受伤的少年?她依稀记得前世韩伯伯也救过一个不知名的少年,那次好像是在善明寺吧?父亲、伯伯带她到寺里见一位高僧,那位高僧也是精通医术的,不知怎地伯伯救了个少年人,她当时懵懵懂懂的,还给那少年喂过饭、擦过汗,他疼痛难忍的时候,好言好语安慰过他。他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是如何消失的,伯伯说他家里人很快便将他接走了。云倾只见过他那一面,却一直记着这个人,那真是位美丽如画的少年啊,身受重伤,脸色惨白,也俊秀好看的让人过目难忘……现在韩伯伯又救了一个少年人,但不是在善明寺,而且这少年人也没有立即被家人接走,和前世不大一样。那么,现在这个不知名的少年,和前世会是同一个人么?云倾也不知怎地,很想见见这不知名的少年。“爹爹陪韩伯伯说说话,娘许久没到石桥大街来,也该见见仆役婢女,交代交代家务。哥哥闲着没事,陪我四处逛逛吧。”云倾跳下地,清脆简洁的说道。“阿稚分派的真好。”云三爷等人见她小大人似的,人人都想到了,人人都安排好了,颇觉好笑。“兄长,那咱们就说说话吧。”云三爷笑着跟韩厚朴说道。“好,说话,说话。”韩厚朴呵呵笑。何氏嫣然,“我似乎没太多家务事要料理,不过既然我家小阿稚这么说了,还是见见这里的仆役婢女吧。”云仰有些纳闷,“妹妹以前活泼归活泼,调皮归调皮,可没这么爱管事啊。她这一病好,和从前似乎不同了呢,连长辈也管起来了。”“恃病生娇呗。”云倾笑着拉起云仰的手,跑走了。“恃病生娇。”云三爷、韩厚朴都是莞尔。何氏看着宝贝女儿这活泼俏皮的小模样,心满意足,欢喜无限,料理家务去了。云三爷陪韩厚朴在石榴树下喝茶。石桥大街的这栋宅子乍一看上去非常朴素,可是房舍建得宽敞轩朗,院子里种植石榴树、枣树、柿子树以及丁香、海棠等花树,廊下挂着鸟笼,屋前置有鱼缸,叠石成山,水榭花墙,充满恬淡而温馨的气息。云倾和云仰兄妹二人一处一处挨着看过去,想像着以后住在这里的日子,都觉向往。云倾不光看了正院,连两侧被屏门隔开的小院也一一看了。小院西南角有一个青墙屋子,格外小巧,上面用篆体写着古朴典雅的三个字,“归一处”。云仰笑道:“也不知是哪位的主意,这里居然用篆体来书写。若是不认识篆字的人看了,大概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吧。”转过头对云倾道:“对不住,我要失陪片刻。”云倾会意,“知道了。”云仰一笑,快步往归一处去了。云倾凝神四处看了看,轻手轻脚走到西侧的小屋前。这个院子应该是没人住的,但是,这间屋里居然会有药味传出来。屋里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云倾伸手推屋门,门没锁,吱吱扭扭的的开了。门栓晃动,日影斑驳,云倾忽生出岁月悠悠、往事如烟之感。屋子不大,正中间放置着简单的桌椅,左首便是床榻了。床榻也简单,木板床,白纱帐,帐子用木制床钩钩起,床上放着长枕、素被,一名少年斜倚枕上,双目微合,似乎在沉睡。云倾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虽然在病中,也能看出来他生的很精致,很美丽,阳光照在他脸上,肌肤好像是半透明的。脸色略有些苍白,人也消瘦,可这病容非但没有影响他的容貌,反而让他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清逸隽雅之态。“前世我看到的人,大概就是他吧?”云倾不禁微笑。时隔多年,那少年的面目她自然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都是这般的美好如画啊。那少年眼皮动了动,却不睁眼睛,伸手握住了枕畔的长剑!那是一柄黑沉沉的剑,并没有什么锋芒,看上去倒像是大人随手削出一段黑乎乎的木剑哄小孩子玩耍的。“你不必这样,是我。”云倾一声轻笑。少年听到她的声音,身子一震,缓缓睁开眼睛。一双如极品墨玉般漆黑纯净的眼睛,璀璨,澄澈,清亮,眼明正如琉璃瓶。“是你。”云倾嘻嘻一笑。虽然确确实实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印象中那少年也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和眼前这人一样呢。少年的目光投射在她脸上、身上,精光闪烁,复杂难言。良久,他方低声问道:“你认得我?”大概是受了伤的缘故,他声音有些嘶哑。云倾心情莫名飞扬,笑的很是调皮,“有一个秀才住在寺庙里读书,自视甚高,常以禅机和赵州禅师论辩。有一天他坐禅时看到赵州禅师路过,却并不理睬,赵州禅师责备他,‘青年人看到长者为何不站起来行礼迎接?’秀才道:‘我坐着迎接你,就如同站着迎接你。’赵州禅师听后上前打了秀才一巴掌,秀才大怒,‘你为何打我?’赵州禅师温和的的告诉他,‘我打你就如同不打你’。”少年眼神暗了暗,温柔的道:“所以,你不认得我,就如同认得我,是么?”“对极了。”云倾笑吟吟的点头。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云倾往桌上看了看,见桌上放着个瓷碗,碗里是黑呼呼的汤药,便过去摸了摸瓷碗,“这是你的药么?不烫了,我喂你喝了它,好不好?”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是背对着少年的,自然看不到少年脸上的神色,少年脸色变幻,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你想喂我喝药么?”“对啊。”云倾自然而然的点头,“我想喂你喝药,还想替你擦擦汗。可惜你现在不吃饭,如果你吃饭,我还想喂你吃饭呢。”“为什么?”少年声音发颤。云倾小心翼翼的捧了药碗走到床前,笑了笑,“没什么,很久之前我喂过一个人吃饭,还替他擦过汗,但是我之后再也没见过他……”“妹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云仰满脸通红的站在门口,“我从归一处出来没见到我,吓了一跳!”说着话,云仰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床上少年,“他是谁?对了,他便是韩伯伯救回来的无名少年,对么?”云倾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是啊哥哥,便是他了。他该喝药了,我正好进来,顺便端给他,也不知他自己会不会喝?”云仰快步过来,“你哪能做这些?给哥哥吧。他若不能喝,哥哥喂他便是。”云倾无奈,惋惜的看了看手中药碗,递给了云仰。云仰一手接过药碗,一手往外推云倾,“妹妹,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快出去。”云倾口中答应着,一步一步往外挪,听到云仰很有礼貌的问道:“敢问这位小哥,你能坐起来喝药么?”少年声音暗哑,“能,多谢。”缓缓坐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云倾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那少年喝过药之后便撑不住了,药碗递回给云仰,连句谢谢也不及说,躺回枕上,满头都是汗珠。“哥哥,你替他擦擦汗吧。”云倾取出一方淡绿色的罗帕,递给云仰。云仰道:“用我的吧。”往怀里掏了掏,露出踌躇之色。云倾笑,“又忘带帕子了,是么?别客气,用我的吧。”云仰只好伸手接过来,一脸不情愿的小声嘟囔,“这是妹妹的帕子……”但见那不知名的少年额头全是晶莹汗珠,心中不忍,还是俯下身子细细替他擦了汗,“这位小哥,你可有不适之处?若有,我这便去请韩伯伯过来。”少年低声道谢,“多谢,我很好。”云仰道:“你歇息吧,我这便叫童儿过来服侍你。”把药碗放回到桌上,牵了云倾的小手,出了屋子。已经到了院子里,云倾忽然挣脱云仰的手,小兔子一样敏捷的跑回到了屋子里。云仰吃惊,“妹妹!”一边叫着妹妹,一边在后头追,云倾笑着跑到床前,“哎,这位不知名的小哥,给你治伤用了我韩伯伯很多珍贵药材,你以后要记得还银子给他啊。”少年本是闭目养神的,这时却微笑睁开眼睛,“没银子还,卖身给他做侍从,可以么?”云倾一乐,“那倒不用,我韩伯伯不是这样的人……”云仰气喘吁吁的追到了跟前,生气的拉起云倾,“妹妹,你太淘气了!”云倾冲他扮了个鬼脸,“恃病生娇呀,哥哥,我才病好,爹爹疼我,娘疼我,韩伯伯疼我,你难道不是也一样么?”云仰又好气又好笑,“知道你才病好了大家都疼爱你,惯着你,你就任性胡闹起来了。妹妹,你这样可不是好孩子啊。”见这里有病人,药味又浓,还是不愿云倾在这里多停留,拉着她往外走,“听话,要不哥哥生气了。”临出门,云倾回过头去,给了那少年一个大大的笑脸。这回云仰吸取教训,为了防止云倾再瞎胡闹,把房门给带上了。屋里暗了下来。少年定定看着帐顶,纯白色纱帐仿佛映出小女孩儿的如花笑靥,他终于也轻轻笑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他,是么?”弥漫着药味儿的房间里静谧安宁,却又孤单落寞。☆、第15章 说情云倾把这栋宅子从东到西、由南自北的转了一个圈,心满意足的回到前院。“我喜欢这儿,以后要是搬了家,我要住种满丁香的那个院子。”她得意的告诉云三爷、何氏。何氏笑着揽过她,“搬家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咱们去如玉阁好不好?你以前很喜欢那里的菜式。”云倾笑,“好啊,韩伯伯和我口味一样,也喜欢那里的。”她邀功似的殷勤看着韩厚朴,“韩伯伯,我方才见到那不知名的少年了。我跟他说,你救他用的药材都很贵,要他以后还你银子。他说还不起,要卖身给你做侍从呢。”韩厚朴失笑,“这又何必?”云三爷伸手刮刮云倾的小脸,“你韩伯伯心肠最好,常常送药给穷人的,你不知道么?他何尝在乎过这些?”云倾双手捂住小脸做羞涩状,逗的大家都是一笑。众人正要准备出门,石桥大街一个老仆人自外回来,一脸惊慌的过来禀报,“三爷,三太太,小的方才出去买菜,见这街上忽然来了许多官差,正挨家挨户的搜查呢,就快搜到咱家了。”说着话,偷偷看了韩厚朴一眼,嚅嚅道:“也不知……也不知和韩爷有没有相干……”“也不知和韩爷有没有相干”,这是什么话!云三爷登时沉下脸。“大胆,竟敢对韩爷无礼!”何氏向韩厚朴道歉,“对不住,韩三哥,这人名叫陈实,人是个老实的,就是老实的过份,快成憨傻了……”韩厚朴脾气很好,微笑道:“贤弟,弟妹,这位老仆人愚兄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他性子直,说话也直。咱们自己人,无须客气。”那名叫陈实的老仆人见主人生气,忙跪下磕了个头,“小的该死!三爷,太太,小的却不是胡说的,方才小的路过街坊家时,听到有人笑着叫一位官爷‘韩四少’,问他这位靖平侯府的少公子在忙什么,小的便想到韩爷身上了。”“是么?”云三爷吃了一惊。韩厚朴排行第四的侄子韩锡是在北城兵马司任分指挥使的,如果挨家挨户搜查的人是韩锡,那不管他搜查的是什么人,韩厚朴都不便和他碰面,必须要躲起来啊。“韩三哥,委屈你暂且避一避。”何氏立即说道。“是啊,韩伯伯。”云仰也担心起来。云三爷略一思忖,交代何氏,“娘子,你带阿仰和阿稚暂到厢房去,我去去就来。”吩咐仆人、婢女等,“若有官差到家里来搜查,不许进屋惊扰女眷,必须要等我回来。”仆人婢女齐声答应,云三爷携了韩厚朴的手,“兄长,请随小弟过来。”匆匆往后走。何氏一手拉过云仰,另一手要拉云倾,云倾却弯腰一钻,跟条小鱼似的灵活溜走了,“哥哥,你保护娘,我跟爹爹和伯伯过去看看热闹,很快回来!”说着话,一溜烟儿跑远了。“这孩子。”何氏嗔怪。舒绿忙曲曲膝,“太太,奴婢和自喜跟姑娘一起过去。”她话音还没落,自喜已经蹿出去了,身手异常敏捷。何氏本是担着心的,看见她们这样,却又觉得好笑。云仰很想跟云三爷、韩厚朴一起过去,可是想想云倾方才喊的话,“哥哥,你保护娘”,又觉得妹妹虽胡闹,话却说得很对,他确实是应该是留在何氏身边保护母亲的。“啪啪啪”,外面传来重重的拍门声和粗声粗气的问话声。“娘,我陪你进屋。”云仰立即拉着何氏往厢房走。何氏当然也知道这个时候女眷只能回避,微微叹气,和云仰一起进了屋。“石桥大街住的人非富即贵,在这里大肆张扬的搜捕,会是什么重要人物?”何氏听得外面官差厉声喝问仆役,不由的很是纳闷。云仰也猜不出内情,见何氏似有苦恼之色,安慰她道:“总之咱家没有不法之事,最多是韩伯伯住在这里罢了,那也不过是靖平侯府的家务事,不会有什么灾祸的。”何氏到了这时,忽然想起来,“你韩伯伯救的那名少年是不知来历的,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云仰想了想,“我方才见过他,虽在病中,也能看出来人品俊雅,他不会是恶人的。”何氏微微一笑,“难道官府捉拿的定是恶人么?”云仰似有不解,何氏笑了笑,温声道:“儿子,你还太小,有些事你现在不懂。”云仰伸手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我不小啦。娘,我都可以保护你了。”何氏心中感动,抚摸他头发,柔声道:“是,我的阿仰长大了,可以保护母亲了。”云仰胸口一热,昂起胸脯,重重的“嗯”了一声。云三爷拉着韩厚朴匆匆走到一个偏院,“兄长,这里有一个暗室,可以暂时藏身。”韩厚朴到了这里方想起来,“我捡到的那少年便住在这里。”指了指西侧的小屋。云三爷一怔,“这么巧?”韩厚朴也呆了呆,“贤弟说的暗室便在这里么?”云三爷点头,“是啊。”两人相互看了看,忽地一笑,“竟然这般凑巧,有趣有趣。”推门走了进来。屋里有一个年方七八岁的童儿守在床前打瞌睡,那少年却警觉,听到门响,立即握住身畔的黑剑,整个人都处于防备之中。“是我。”韩厚朴望着他微笑。少年身体渐渐松驰下来。“哎,你怎么动不动就抓起你这把木头似的剑啊?吓唬人么?”云倾从云三爷和韩厚朴身边溜过,眨眼间便到了床前。少年看到她重新出现在面前,眸中精光闪过,“是你。”声音暗哑,也不知是悲是喜。“阿稚,你怎地来了?”云三爷和韩厚朴在这里看到云倾,都有些吃惊。云倾回过头调皮的笑了笑,“爹爹,伯伯,我有几句话要问问这无名少年。就几句,很快的,劳烦两位稍等我片刻,多谢多谢。”“顽皮丫头。”云三爷笑着摇头。“阿稚想问便问吧。”韩厚朴一脸纵容。云倾好奇看了看少年手中的黑剑,“是木头做的么?你爹做给你哄你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