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艘木船非但船体只有那一艘的三分之二,船首如同一把刀柄, 尾部则是方形框架, 层层叠叠的木栏瞧着倒是有以往朝廷用的木船模样。
胤祉摸着下巴看了半响,最后还是歪歪头疑惑的询问:“本阿哥记得不是只有荷兰人和英格兰人的使团吗?多出来的那一艘是哪一个国家的?”
“回禀三阿哥,这一艘是倭国人的战船,是被下官属下的水师官兵发现的。”靖海侯施琅恭声答道。
“倭国人?这是什么情况?”
“这些倭国人声称他们是走错航线,船舶上的指南针出现误差导致误行至我们水域中。不过这些人在碰到水师时并没有抵抗, 瞧着并无恶意, 如今正关押在水师监牢里,确认无误后过几天就会放了他们。”
胤祉瞧了两眼将这件事放在心底,随即点点头:“本阿哥知道了。”
一路带着一行人来到下塌地, 施琅便暂行告退。不过在临走前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一瞬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三阿哥,关于晚宴的服饰,英格兰大使并不愿意更换……”
“这点也不必忌讳, 来者是客咱们尊重一点也无妨。”
“是……只是三阿哥知不知道一件事?”施琅苦笑着。
“何事?”
“一来这些夷人不洗澡……身上的气味奇臭难挡,二来他们的妇人袒胸露乳形容不端……”施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呐呐的说着话。
胤祉倒是挑了挑眉惊讶的反问:“本阿哥记得在夷人眼中,带女性上船乃是不祥之兆。这船上哪里来的女子?不会是拐卖来的奴隶吧?”
早两年东印度公司甚至试图和大清经商,将一批收购来的黑奴贩卖到这里,当然这个交易被康熙果断拒绝了。
想到这些被人贩卖或是抢走的奴隶,胤祉收敛笑容脸色微沉,眉眼间都流露出一丝嫌弃。
“阿哥放心,下官自然也知道。这两位女性分别是英格兰大使的妻子和女儿,据他们所说是英国使团的营地遭到荷兰人的袭击,英格兰大使才不得不将妻女带上了船只。英格兰大使希望希望可以借助大清的帮助从广东等待客船将她们送回英格兰。”
这件事施琅自然是清楚的很,他早有了解在胤祉问起的下一瞬间解释道:“至于奴隶阿哥可以放心,下官已派人仔细检查过,除了一些洒扫用的黑奴外,并没有带着将要贩卖的黑奴。”
胤祉面色微霁:“那就好。”
施琅点点头:“今日两位阿哥舟车劳顿,还请好好休息一番,等明日夜里下官再设宴招待两位阿哥!”
胤祉笑着应声,送别施琅之后,坐在一旁的胤禛好奇开口:“三哥,靖海侯所说的黑奴是什么人?”
“是一些家园被侵占的可怜人。胤禛你到时候要看好,若是一个国家不够强盛,他的子民就会被人当做奴隶使用,背井离乡漂流过海,贩卖到全世界各个角落中从事没有人愿意做的辛劳工作,用鲜血和白骨铺就成他人的财富与强盛。”
胤祉负手而立:“若是我们弱小,总有一天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我们的身上。”
胤禛沉默一瞬,他下意识觉得三哥所描绘的世界不可能出现,但是潜意识里又觉得三哥说的仿佛是事实。
“三阿哥太过多虑了!”
隆科多大大咧咧的开口:“如此宵小之徒哪里是咱们大清的敌手?”
胤祉笑了笑:“荷兰人在几十年前尚被称为海上马车夫,这个称呼的含义是他占据了整个海洋上的大部分贸易——隆科多大人有没有见过皇阿玛摆在东暖阁里的地球仪吗?”
“奴才自然见过。”
“隆科多大人觉得荷兰人、英格兰人、西班牙人的领土有多少大?”还未等隆科多回答,胤祉就自顾自的回答着:“荷兰人拥有的领地只有一个四川省的大小,而英国人只有广西省的大小……他们的人口也远远不及我朝,但是他们建造出来的船只已经远渡重洋几十年甚至近百年,抢占了海贸关卡,让大清商人做生意不得不向他们交付巨额费用……”
隆科多一时间陷入沉默,脸庞青一阵紫一阵:“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隆科多你若是有兴趣,本阿哥可以给你一些资料瞧一瞧,你若还是不信可以去问问这做海贸的商人,他们可比咱们朝廷明白的很!”胤祉不在意的挥挥手。
他几次希望康熙重视海贸,可是无论从康熙到下面宗室权贵,却完全固守自己一块城池不愿意朝外扩张一步。
想到这里,胤祉抿紧嘴唇,心情也逐渐变成。
胤禛眼神闪烁,瞧出隆科多和胤祉的心情都很是不佳。他状似漫不经心的转换话题:“那先前靖海侯说夷人风俗和咱们不一样?那是不一样在哪里?弟弟见京城里的传教士瞧着和咱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传教士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传教,至于其他那才是次要的,和这些真真正正在西方生活的夷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其次……”
对于胤禛的问题,胤祉亲手用笔在纸上快速的画出十七世纪西方男性和女性穿着的服饰交给胤禛,顺带努了努嘴:“我想这就是靖海侯受不了的缘故。”
胤禛莫名其妙,端起来一看之后整张小脸顿时爆红不已,反手就将手上的素描画按压在桌上,说出来的话语也是结结巴巴:“这,这,这成何体统?”
“这是他们平素穿衣的习俗,和咱们有所区别也是正常。”胤祉面色平静,一脸胤禛你太过于大惊小怪的模样指责道。
是我太大惊小怪吗?
胤禛扪心自问。他双手颤颤一咬牙将画像翻过来又看了一眼,呜咽的松开手将画像丢到一边索性捂住自己的脸。站在一旁的张北又是好奇又是疑问,伸出手仿佛只是顺手一般接住四阿哥丢出的画像,漫不经心的打开看了一眼。
登时间,他瞳孔震惊猛地锁了一缩,脸上多出一抹红晕。不过毕竟只是一幅画罢了,张北强撑着合上画像,咳嗽一声:“真是如此……?奴才倒是想要见识一番!”
“张北!”胤禛低吼一声。
张北嘿嘿一笑,瞧着胤禛越发阴沉的面子,摸摸鼻子讪讪然的闭上嘴。
胤祉朝天翻了个白眼:“真是的,四弟你还太嫩了!”
“三哥,你也就比我大了半岁!”胤禛闻言涨红了脸,毫不犹豫的呛声。
“大了半岁也是大!”胤祉洋洋得意顺带吐吐小舌头:“你瞧我就懂得比你多多了!”
“你——!”
“阿哥们别吵了!”眼见着两位阿哥又要吵起来,隆科多忙从自己的思路中回过神插话道。
只是下一秒他也看到画像上的内容,整个人愣在原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蹦了出来。半响他才转回头盯着胤祉:“这实在是荒唐!三阿哥,这个画像您是从哪里看来的?”
胤祉的鬼脸僵在原地,支支吾吾的说出话来。不过隆科多可不像胤禛那样好敷衍,他此番出行可是得了康熙的授意盯着两位小阿哥的。
瞧着隆科多眼睛眨都不眨的模样,胤祉垂头丧气嘀咕着:“京城里的教堂有不少西方的画册,里面有很多画像,我也只是随手画了画罢了。”
见隆科多还要说话,胤祉状似不屑又补充一句:“佛曰观花是花,观花非花,全看自内心。本阿哥原本画图的想法只是为了让你们瞧瞧夷人如今的妆容打扮,哪里是让你们如此无礼的直视女性的?净想些龌龊的事情!”
胤禛、张北和隆科多同时面无表情,双眼无神的望向胤祉,心里的吐糟**已经突破天际,胤禛忍了很久终归是无法忍耐一字一句的憋出话来:“弟弟我倒是没说是什么?瞧着三哥熟悉的手法只怕平时早有了解——不会是您就喜欢这一款?”
甩下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胤禛气鼓鼓的带着隆科多摔门走人,留下张北和胤祉面面相觑。张北愣在原处半天,下一秒竟是顺着胤禛的话问道:“主子,四阿哥说的是真的吗?”
顿了顿,他似乎鼓起莫大勇气认认真真的开口:“主子,怪不得您一心一意的想要去广东和夷人打交道……虽然奴才并不了解您的喜好!但是,只要您想要,奴才定然会帮您的!”
胤祉:……
他面无表情看着滔滔不绝,甚至开始想出一二三四五主意的张北,一巴掌拍在自己面上,声音极其虚弱:“我的喜好真的很普通……”
瞬间胤祉突然想到几年前在御花园里见到的那一名少女,心弦微微一颤,眉眼间流露出一抹怅然。
这抹情绪落入众人眼中,那无疑是一击重锤,再也挡不住所有人的八卦心思。
三阿哥的喜好问题,在瞬间传遍了整个队伍,甚至到了当天晚膳前,靖海侯施琅特意带着幼子施世范一同再次求见。
胤祉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或是施琅想要替幼子求个前程,尚未等他开口婉拒,施琅就面露担忧率先开口:“三阿哥,下官听闻营中谣言传闻您对夷人女性特别……感兴趣?”
三阿哥如今这个岁数,正是少年懵懂情愫绽放的年纪。若是真对夷人女性有兴趣或者有了什么传闻,只怕回到京城皇上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施琅更是心下担忧不止,更是仔细的关注着胤祉的表情变化。
胤祉的面色时而青时而白时而紫时而红,可谓是变幻莫测,施琅瞧在眼底更是加重了他的肯定——定然不会有错!
他恨不得立刻面见英格兰大使,希望请他千万不要带妻女出现在三阿哥的面前。
“施大人……”胤祉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回道:“本阿哥是真的,真的,真的就喜欢普通的,黑发黑眼的女孩。”
“嗯嗯。”施琅重重点头,心中是无限感叹,想来三阿哥定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同只能把悸动放在心底深处,现在才如今这般的解释。
想到这里,他推了推幼子的身体,将施世范推至胤祉面前:“三阿哥,这是下官幼子,虽是武学比不得前面几个兄长,但素来喜爱海图地貌各国奇闻,对夷人语言也是颇为喜爱。若是三阿哥不嫌弃,可以将他一同带在身边做个向导。”
随着施琅话音刚落,施世范颤声给胤祉请安。
胤祉笑着拉起施世范,冲他点了点头:“那今日就有劳你了!”
施世范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热切的点了点头:“是!请三阿哥随草民来!”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接下来数章里面出现的外国人物,部分据历史记载修改,部分纯属自行捏造。,,,.....
第一百九十四章 【海事篇】
在聊天中, 胤祉一行人很快就发觉施世范的确犹如施琅所说并不算聪慧,但是好在性子稳妥, 记性也非同寻常。
据他所说只在英格兰大使带领下参观过一次这艘船只,可是在胤祉面前却是如数家珍般介绍着眼前的一切,就连一些细节都记得非常清楚。
不过越参观,胤祉心里反倒是升起了一个疑问:“本阿哥怎么看都觉得这艘船并不像是军舰?瞧着里面的装潢倒像是私人所有。”
“……是的。”施世范惊讶了一瞬随即点头:“据英格兰大使所说,为了表示友好他们将军舰停在外海处。在这艘船只上除去水手和一些做事的仆役外, 只有英格兰大使和他的家人。”
“他们倒是放心。”
胤祉目光滑过船只表面一些突兀的细节上,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疑惑:“难道他们不怕我们从中做手脚吗?就算不是我们,若是旁边的荷兰船只上的人员对他们不轨怎么办?”
“这……这点草民倒是不知。”施世范摇摇头。
“是嘛……”胤祉满腹疑问, 等逛完里面他走上甲板吹风的时候都还尚且在想着这件事。
现在已经接近傍晚, 胤祉胳膊撑在栏杆上眺望着海天尽处。
远处的落日和晚霞将天空点缀得美不胜收,无数只海鸥在天空中盘旋着,时不时落在栏杆上冲着四周发出啾啾的叫声。
天水相接处璀璨夺目,晚霞缠绵天际,随着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海平面上, 暮霭开始笼罩四处。
这广阔的风景让人的心情无疑畅快不少, 原有的郁气更是消散得一干二净。正当胤祉漫无目的望着远方,一阵阵轻微的抽泣声引起了胤祉的注意力。
胤祉身后的侍卫们有些躁动,不安的朝四周望去。只见随着夜色渐浓, 海面上的船只陆陆续续点起了灯火,星星点点遍布在水面上。
就连海鸥的声响都在逐渐消失,唯独哭泣声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这哭声是压抑着的,极轻微的抽泣声, 那声音若有若无,反衬得整座船只更幽深了几分。
“主子……”瓜尔佳法色只觉得胳膊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起,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本本鬼故事。
他如临大敌张望着四周结结巴巴的开口:“咱,咱们要不要回岸上去?”
胤祉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竖起耳朵听着抽泣声来源的方向。
顺着声音他一路来到船尾,走到最末端的桅杆前时,哭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瓜尔佳法色长长吐了一口气,总算把吊在半空上的心放落。胤祉伸手示意侍卫们停下脚步,独自一人蹑手蹑脚的凑上前四处张望着。
在桅杆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数十个用来储备淡水的巨型木桶,声音赫然就是从木桶里传来。胤祉好奇的走上前一个一个打量着,很快就在其中一个木桶前停下脚步。
他双手压在木桶边缘,轻轻撑起身体往里面瞧了一眼,果然发现了他的目标:巨大的水桶里窝着一名女孩,从胤祉的角度只能瞧见她脑袋顶部的小发旋,淡金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瀑泻而下遮掩住大半的身躯,只露出一点点浅色的裙摆以及蕾丝花边。
胤祉的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哭泣声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女孩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注意到自己,怯生生的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带着点微红的蓝眼睛好奇的窥视着胤祉,仅仅一瞬之后她又再次将小脑袋埋进膝盖中。
“你没事吧?”胤祉观察着女孩,谨慎的开口说话。[注1]
在这艘船只上,只有两个女性,显然眼前的女孩是英格兰大使的独生女才对。
按着得到的资料评估着眼前的女孩,胤祉很快发现在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叠信纸,这些信纸显得极为陈旧,却依然没有破损的痕迹,显然应该在之前被保存得极好,可是现在却有大半已经被眼泪所浸润湿透。
胤祉微微挑眉,仿佛只是发现女孩落在木桶里出不来一般担忧又爱怜的望着她,声音温柔轻软地开口:“你没事吧?站得起来吗?”
女孩的耳朵动了动,不安的挪动着身体。她颤巍巍的站起身体,小手紧张的揉搓着裙摆,她抿着红唇刚想要说话,就双腿一软扑通坐倒在木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