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议题自然便是关于西方诸国文化引入——这件事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皇上,这万万不可啊!”
“没错……我朝泱泱大国,怎么可以向这些宵小学习?依奴才所见这未免太丢咱们的脸面!”
“这引进来的东西对咱们大清有无贡献还是二话,奴才觉得还是徐徐图之才是。”
朝臣七嘴八舌的发着言,全然没有注意到康熙眉头逐渐紧锁,脸上的笑容更是逐渐收敛,面无表情的盯着台下争吵的朝臣们。
只是听了一大半之后,康熙忽然发现自己还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他原先以为对于这件事,已从中得到不少利好的朝臣应该是以赞同为主,其次再针对其中各种问题进行探索,而如今……
他的目光落在工部尚书身上。撇去其他对西方事务不了解的部门,首先最近一直在接触的工部诸臣应该率先站出来支持才对。
可是让康熙万万没有想到的情况发生了!
面对康熙的议案,工部的朝臣没有人站出来同意也就罢了,反倒是时任工部尚书余国柱率先站出来,说的内容更让康熙面色一沉。
“回禀皇上,奴才认为这西方传来的文献稀奇古怪,里头更是不知所云,应该严令禁止才对!”
索额图一时震惊,不免瞪圆了眼盯着余国柱,再瞥了眼纳兰明珠。
这莫不是傻子吧……?
前些日子康熙还在工部玩得高兴,这研究出来的东西更是赚钱赚得把国库都快塞得炸棚了!你,你,你居然……
索额图瞧着康熙的脸色阴沉得犹如一个黑锅,顿时脖子一缩眼睛盯着地面——哇塞,自己咋从来没觉得这地面的花纹如此漂亮,让本官研究研究这花纹到底是如何……
康熙皮笑肉不笑,目光滑过纳兰明珠——纳兰明珠正一脸震惊的望着余国柱。
余国柱和纳兰明珠结党颇久,康熙早已是心知肚明,原先还以为出自纳兰明珠的授意,但现在瞧着纳兰明珠的态度,竟然是这余国柱自作主张。
康熙微微垂眸:只怕正是知道自己前些天在工部里对索额图的命令,才悍然决定反对。呵呵!为了私利倒是忘记了根本,康熙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怒火那是越发旺盛,面上却是维持笑容不变,温和的点点头。
不过他的态度让诸人觉得余国柱出头是康熙的意思,登时蹦出了一串人,就连都察院的几名御史都义正辞严的站出来,非但同意余国柱的意见,还提议要将那些个传教士统统驱逐出大清才对!
肆无忌惮的话语,其目标便直指时任钦天监监正的南怀仁。
南怀仁此刻已是面色铁青。
钦天监虽然地位不一般,但从官位职责上来说他也只是区区一名从五品官员罢了,在朝会上渺小而不引人瞩目,此刻唯有站在后头忍气吞声。
他落在身侧的双手越握越紧,心中难免想到当年汤若望曾遭受过的驱赶和耻辱。即便康熙帝是他的学生,南怀仁也心中打鼓,生怕自己也落得这个下场。
眼中不免出现一丝懊恼,心中颇有些后悔对于闵明我提及的三阿哥一事莫不关注。不过……南怀仁深深吸一口气。
绝对不能让大好局势在自己手上败落!
正当南怀仁一咬牙决定站出来说话时,时任左都御史的陈廷敬冷冷睨了同僚一眼,忍不住一肚子怒火率先大步跨出:“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等康熙点头,陈廷敬面对众多反驳者冷冷一笑:“在场诸人读书多年,难不成连这句话大家伙都忘了?”
这论语乃是众人年幼启蒙就要读的书籍,谁敢说忘了?诸人呐呐不吱声,也有人轻声嘀咕着:“西方蛮夷,有何能学的?”
陈廷敬冷视出言之人,目光冰冷得让前者瑟缩退后才仰望康熙:“皇上,前明曾称呼满族为番外蛮夷,但是这些所谓的蛮夷却攻破中国,乃至统治——在座者大半也曾经和这些西方蛮夷一般无二样!”
他垂下头继续说道:“说一句大不敬之话,若是咱们不如老话之中一般吸取他们的优秀之处作为养分,只怕将来被那些西方蛮夷攻破……”
“你大胆!”
一时朝上诸多朝臣都是面目怔愣,待回过神来,满场立刻爆发出了轰然议论和怒骂声。
陈廷敬身为汉臣,竟然在朝会上说满族是番外蛮夷出身……即便大家心知肚明这是事实,但是谁又敢将这个挂在嘴上?
尤其是宗室们瞧着他的目光都带上了一抹浓重的恶意。
“肃静肃静——!”
可是即便梁九功连声呵斥,在殿下的诸多朝臣的议论声非但没有停止反倒是越演越烈!
几名御史被陈廷敬所言气得是面色铁青,嘴唇泛白。他们不免四处张望其他人的脸色,见不少宗室满腔愤慨,脸上杀意四溢,登时心中一凉。
陈廷敬难不成不怕文字狱中人的凄惨下场重现于此?
几名御史一个个痛哭流涕,跪倒在地连声呼喊着:“皇上!皇上!这等诛心之语,臣等绝无他意……”
还未说话,康熙就重重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怒喝一声:“统统给朕住口!”
康熙一发话,大殿内登时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刷拉拉的跪了一大片。
陈廷敬后背衣衫早被冷汗浸润湿透,他闭上眼睛猛地后悔自嘲于自己刚才的发言,他牙齿紧锁,苦涩一笑。列祖列宗在上,他陈氏一族只怕就要断灭在此。
想到文字狱轻则主谋监斩,多则九族全灭,陈廷敬此刻心中一派冷静,甚至开始思考若是康熙下令自己应该如何为家人索取一条后路。
却没有注意到,康熙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许久,随后才环视下面朝臣们的头顶,声音中难掩失望之情:“朕认为陈廷敬所出之言……”
“无错!有理!”
这四个字敲打在陈廷敬的心头,他猛地屏息,双手慢慢的握紧成拳,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嘴唇蠕动。
同样不可思议的还有在场所有其他臣子,尤其是以工部尚书余国柱为首者面无人色,哪里还不明白康熙的怒火朝向的是他们而不是陈廷敬。
他们只觉得全身冰冷,竟是连爬起来的力气也一下子均无,只能瘫软在地上。也有不死心的人将目光投向面上严峻的纳兰明珠,希望他能出面说一句话。
纳兰明珠一声不吭。
那太子呢……?
这些人渴望的目光投向太子。太子年幼又是初次上朝,若是吐出个一言半语……
令诸人可惜的是太子胤礽此刻正抿唇沉思,上朝之前康熙曾叮嘱他在朝会上应该多读多想多思考。
更重要的是,康熙虽然没说,胤礽却是深知:少说话。
面对这些人求助的目光,他心有疑问却决定相信康熙并等待下朝以后再去询问一二。
“陈廷敬,迁至工部升任工部尚书,南怀仁,迁至工部升任工部侍郎……”
康熙看也没有看殿下诸人,开口就是大动干戈。
当然,他原本计划中的工部尚书并不是陈廷敬,而此刻这名以廉洁为名,屡次禁奢靡之风的官员却正式进入他的法眼。
既然你们不愿,那就休怪朕搅个天翻地覆!
三十岁出头的康熙现今依然是壮志未酬的年纪,此刻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反倒是决定迎难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叹下:这章好肥硕(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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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工部尚书换人了?”胤祉惊讶的望着赫奕,尽力压低声音小声嘀咕着。
现在正是午膳时刻, 架着春日天气好, 胤祉带着赫奕、张北还有一干太监侍卫溜去小花园内一边赏花一边用膳。
只不过刚坐下, 赫奕就偷偷透露了这个消息。
“没错。奴才听闻明珠大人给大阿哥传话,说是让大阿哥千万谨慎, 不要触怒万岁爷。”赫奕接着说话。
“余尚书是老了。”胤祉夹了一筷子菜, 漫不经心的发话。犹记得年前在工部,余国柱可谓是亲力亲为, 没有他的协助,工部的人哪里会如此听从一名小阿哥的吩咐。
可偏偏年后尤其是康熙将索额图挪至工部见习后, 余国柱的行为就发生了180°大转变。先是明里暗里将自己用的顺手的工部员外郎调走, 随后更是弄来几名在工部排不上号的、偏生有后台挂名的主事司务来协助。
若不是有鲁师傅等人,后续的研究……呵呵!
余国柱所为……说到底,就是觉得索额图被安排到自己身边,就说明自己的态度偏向于太子。即便胤禔根本不会视自己为敌, 但是手下的人……
胤祉抿紧嘴角。
大哥方才十四岁, 太子方才十二岁, 但明珠和索额图两派却已是水火不相容的状态。虽说胤祉深知后世九龙夺嫡的残酷, 可一想到先前对自己手足情深的两人却是在两派势力的参合下逐渐面和心不和……
而无能为力改变这一切更令他本已烦乱的心绪又低落几分,唯有自嘲一笑。
胤祉手托着下巴,幽幽叹了一声。
许久,他才强打起精神细细询问:“工部如今换了谁?”
“是先前的左都御史陈廷敬陈大人……”
“……哦?”胤祉眼前一亮。陈廷敬可是纳兰性德常常和他提起的人物,陈廷敬与徐乾学为故友,而徐乾学是纳兰性德之师, 能被纳兰性德推崇之人,在胤祉心中的地位登时上了一层楼。
不过说起纳兰师傅……胤祉若有所思,总觉得最近在宫中几乎没有见过。
“张北,你回纳兰府上的时候没见着纳兰师傅吗?”胤祉侧首好奇询问:“本阿哥怎么觉得好像师傅从盛京回来以后,这一个月都没见着人?”
张北沉默一瞬,迟疑许久才轻声说道:“……主子,纳兰先生身体不大好,这些天都请假未入宫当值。”
虽然被纳兰性德收为养子,但张北性情顽固依然称其为先生,师傅。
“不大好?”
张北的话顿时引起了胤祉的注意。他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口,盯着张北的脸色仔细的盘问:“出了什么事?”
“是寒症。”张北连忙解释:“纳兰府上奴才也问了。纳兰师傅素来有寒症,一年要发个两三回,只是这一次尤为严重。自从回京以后,纳兰师傅时而冷战时而高热,口唇指甲更是多次发紫,喘不上气……”
说着说着,张北情绪也逐渐低落:“往年说是几日半月就痊愈,可偏偏眼下已经快过半月也未有好转的迹象,反倒是越发严重只能卧床休息。纳兰明珠大人还问万岁爷求了太医去府上。”
张北感受到胤祉手指用力,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裸|露出的胳膊肘上,可以见到胤祉用力之狠,用力之猛以至于手臂上都暴起了青筋。
口唇发绀、冷战发热……一个个疾病的症状合在一起,一个熟悉的名词出现在胤祉的脑海之中。
是疟疾!
康熙的金鸡纳霜是从哪里得到的?胤祉下意识的想到金鸡纳霜上……金鸡纳树原产地并非是在中国,在大清也根本没有后世那般种植,唯有尝试从传教士手中获得!
不!……亦或是青蒿!
胤祉忧心忡忡,面上却无法表现出来。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工部换人的消息,勉强扒拉几口午膳后就将食盒塞给高卓,急匆匆的赶回上书房。
还未走进屋,他便高声呼喊着:“大哥!大哥!”
“……胤祉,何事如此大呼小叫的?你都几岁的人了还这样闹腾!”
胤禔正心烦的很,纳兰明珠给他传了信。虽然知道不应该把过错埋怨到不懂事的胤祉身上,但是胤祉猛地凑到面前,胤禔也控制不住火爆脾气,话里话外就带着一丝火气。
胤祉委屈:“大哥你干嘛凶我!”
想想过去胤禔过去对他的态度,瞧瞧现在,再想想未来顿时悲从心头来。这尚未娶妻,离九龙长大都还有十数年载,兄弟阋墙,反目为仇的景象似乎已经在面前隐隐展开,越想胤祉眼神里就更带着一抹去不掉的悲愤。
胤禔本来就心虚,对上胤祉那又是愤怒又是委屈的小眼神后就更心虚了:“……都是大哥的错,好不好?对不起,大哥不应该对胤祉说重话的。”
“嗯,大哥知道就好。”胤祉认真的点点头。
然后,他带着一丝担忧的抬头望着胤禔,严肃的发话:“大哥,今天咱们一起去纳兰明珠大人府上好不好?”
“……嗯?”
下意识以为胤祉是知道朝会上发生的事情才会来找自己,胤禔面庞上浮现出一丝为难。只怕今天下朝以后,余国柱定然会去叔父这里叨咕,这万一要是撞上了岂不是尴尬。
看出胤禔的迟疑,胤祉忙补充:“张北说纳兰师傅病了好些天,弟弟想去瞧一瞧。”
胤禔顿时恍然大悟,面上表情也是一松:“这也好,待大哥下课后去和皇阿玛说一句,再带着你一同出宫。”
“弟弟可是有腰牌的!”胤祉挺了挺胸,示意自己的腰间还挂着康熙亲自给的腰牌,允许他进出皇宫。
“好好好,那大哥求见皇阿玛,请皇阿玛允许咱们三阿哥带大哥出宫!”胤禔哭笑不得,忙顺着胤祉的毛亲昵的发话。
坐在一边的胤禛有些意动,但是想起德额娘的叮嘱,他还是没有发声,唯有眼带羡慕的瞧了两眼。
因着是打着大阿哥的招牌做正事,胤祉瞅了眼没吱声的胤禛,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叫上他一同去。
毕竟随着皇贵妃之事以后,在康熙和孝庄的默认下,胤禛和德妃的关系恢复不少。眼见着胤禛一天比一天开朗,胤祉也是心中柔软巴不得对方能够更高兴一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