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鞠三深躬,单膝跪地将檀香插进香炉,又在晏柠橙错愕的眼神里换成双膝,额头叩地轻嗑。
低沉的嗓音响起,“敝姓林,名寻舟,寻找的寻,轻舟的舟,我会照顾桃桃一辈子。”
最朴素、也最诚挚。
林寻舟对着逝者起誓,天地共为鉴证。
晏柠橙怔然,泪在眼眶里打转,盈然没有落下,她伸手去拉林寻舟起身,指着陵园更往上的方向,轻声讲,“我在上面为自己买了一块墓地,从前我觉得自己只需要比我父母活得久就好了。”
“那现在呢?”林寻舟牵她的手,十指扣紧。
晏柠橙偏头悄悄眨眼,极力收回眼泪。
林寻舟拥她入怀,咬耳认真讲,“那我偏要跟你长命百岁。”
39、二十五只桃
在漫长的时间海洋里,晏柠橙的生死观有过几次巨大的变动。
几乎所有幼龄的儿童都听过安徒生的故事,《海的女儿》里小美人鱼宁愿化作泡沫,都不忍心杀死心爱的人,晏柠橙听完后转着眼珠问奶奶,“化成泡沫的话,是死掉了吗?”
“不一定。”夏日炎炎,奶奶摇着蒲扇给她扇风,驱蚊花露水的味道清凉,“应该算是回归了大海。”
大一点儿的时候赶上武侠古装剧风头极盛,王孙公子、江湖侠客,鲜衣怒马,下一集就可能领盒饭,晏柠橙看哭几回,也就习惯了,道一句“死得其所”,不觉得有什么。
戏中人悲欢离合、生生死死,到底是跟看客们无关的。
再然后是奶奶的意外离世,太突然了,对当天才满九岁的晏柠橙来说,无疑于摧毁她的世界,在缓慢地重塑。
原来现实里的告别没有漫长的伏笔、没有配以悲怆的伴奏曲,更没有拉着的手交代完今后要怎么活,再撒手人寰。
晏柠橙甚至不清楚,奶奶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会看到传说中的走马灯。
如果有的话,自己能占到多少片段。
所有事情的都太快了。
那是从她第一次睁眼打量世界时就存在的人,仓皇的消失在她未来的人生里。
出殡当天烧头炉,推出来时还有没有碎掉的白色骨骼,子女后辈们会往骨灰龛里来放,特别大的装不进去,要亲手拿锤子敲碎,再放进。
晏柠橙还年幼,这样的流程她原本不必参与,可她坚持。
没有她能戴的手套,晏柠橙就点着脚去够桌子的高度,强行去抓。
刚刚高温烧完的骨骼很烫,炙手而不觉疼,晏柠橙只觉得奶奶最后握了下她的手。
躺在床上沉默发呆时,常会看向墙角的位置,年岁久而没有修缮,墙角有几分泛黄,灯影打不过去,晏柠橙时常就那样盯上一整天,暖气片后有鲜艳的色彩,是她小时候抓到母亲口红,随意涂鸦留下的痕迹。
晏柠橙有想过消失,去到跟奶奶一样的世界,她为此求神拜佛,可惜神佛不灵。
逐渐被时间海潮推着长大,明白原来所有人都会离开,或早或晚而已,那时她想,这样送别的痛苦一定不要再延续下去了,她不要有下一代、少交朋友,尽可能的把自己离开的痛苦降到最低。
少年时代着墨一幅又一幅的油画,晏柠橙把每张画作当作人生里的最后一幅来对待,如果她画完这幅出门买早餐的路上车祸,那这就是绝笔画,要尽善尽美。
极端消极的想法贯穿晏柠橙少女时代的前半截,直到每次画画都会有濒死感,颜料突然变为过敏原,喉咙肿胀、呼吸困难,窒息的感觉要她明白,自己还是想舒舒服服的生活。
会提前为自己买墓地拍遗照的原因是因为后来在医院里结识了林故若。
那个暑假里晏柠橙得了阑尾炎,手术切除后住院观察,vip病房单人单间,整层都很安静。
消毒水味扰得她难受,常常坐在走廊的暖气片上望向窗外的马路,林故若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晏柠橙视野里的。
少女长相明艳出挑,身旁常跟着个英俊的少年。
晏柠橙社恐,从没有主动搭过话,还是舒悦窈来探病,才拉着介绍道一起去的。
“啊这是容磊,你俩小学也是同学吧?”舒悦窈介绍时稍有迟钝。
晏柠橙只在帝都读到了三年级,太多年过去,记不清、不敢认,提起才发觉时真认识的。
“这个是林故若,我闺蜜!”舒悦窈雀跃道,“你喊若若就好了,这个是我发小,晏柠橙,但她喜欢吃桃,若若叫她桃桃就好……”
少年人当朋友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爱屋及乌和看你顺眼就足够了。
晏柠橙深吸一大口气,呼出,才开嗓,缓慢地讲起,“你还记得中学时候,有一年我被人锁进仓库吗?”
林寻舟蹙眉点头。
当然记得。
且不论那件事闹得非常大。
单说锁进仓库,林寻舟那时为了等她放学,才在操场打篮球。
那天他有很迅速的发现,有跟晏柠橙讲她别怕,等等自己,他来解决。
林寻舟在找人拿备用钥匙的途中,晏柠橙有受伤、报警。
再后来是神也不能阻挡的起诉、上庭、对峙、判决。
林寻舟在完全没有和晏柠橙商议的情况下,说了自己见到的一部分,对剩下的有过安抚和承诺会帮忙只字未提,法官亦没有问。
另种意义上,他直接作了不算伪证的“伪证”,来成全晏柠橙想要得到的结果。
除开天地与晏柠橙外,无人知晓林寻舟那天曾徘徊在仓库门外。
“抱歉,让你受伤。”多年后再忆起,林寻舟仍然心有余悸,黑眸深邃晦涩。
晏柠橙笑容烂漫,软语否定,“没有。”
林寻舟疑惑,“嗯?”
“你当年在门外,让我等你。”晏柠橙俯身,轻刮蹭他高挺的鼻梁。
四目相对,视线勾缠。
“我信你的。”晏柠橙软乎乎地讲,“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可我很累,想结束这种见鬼的被霸凌,所以我没听你的话,是我故意撞伤自己的。”
指缘摸到膝盖骨内侧,很小很淡的一块儿白色增生,如果不是林寻舟提及,她自己都要记不清了。
晏柠橙露出释怀的神情,“当然了,我要是知道会留疤,当初就轻点儿撞了,勋章不用保留。这些年来一直没机会对你说,当年要谢谢你。”
“……”林寻舟平静的注视了她一小会儿,摇头沉闷答,“不客气,是我的问题……当年你被欺负的很惨?”
身居高位的人很难看到阴影处是怎么样的,林寻舟察觉时,晏柠橙已经不知道遭遇了多久的校园霸凌。
女孩子间的孤立、弯弯绕绕、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尽可能在明面上袒护,暗地里又会有人因此针对晏柠橙。
少年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家财万贯、天之骄子,那又如何呢?
我不如你,却也是家长心头肉,在没成年,犯错永远有人扛的时候,最喜欢贪图一时之快。
还是位置站的不够高,护不住想护的人。
林寻舟后来追名逐利,为得不过是有一天,把整个世界变成晏柠橙喜欢的样子。
晏柠橙双手去捏他的脸颊,盈然反驳,“也没有很惨,后来就不在乎了。”
“就算是吧。”她顿下来。
林寻舟挑眉,好奇反问,“就算是?”
直到跟林寻舟重逢,还想和他一起生活很久很久,如果可以,晏柠橙想做后在他后面的那一位,为他亲自料理好一切。
说来奇怪。
晏柠橙表达爱意的方法不算好听。
她回抱林寻舟,泪滴下打在他肩头,
山风悠然擦肩而过,晏柠橙黯然回他话,“可以,但要看你能不能长命百岁,因为我总会比你多活一阵子的。”
哪有人在这种情景里威胁算计要对方活得比自己长才行呢?
林寻舟被她气笑了,不忍呵责,只能去亲她要她“呸”掉。
晏柠橙不肯,被揉着后颈也不认输,执拗的偏要他承诺。
林寻舟叹着气无可奈何,“好吧,我会尽力先活到一百岁,桃桃也要加油。”
林寻舟的飞机在傍晚,午后无所事事,晏柠橙拉他去雍和宫请香。
无数盛大的宏愿在烟雾里弥散升空,红墙黄瓦,诵经不绝。
雍和宫在帝都市内,交通便利,香火鼎盛,多得是带着医院病历袋来祈愿的人。
晏柠橙在门口燃香,她不跪拜,就只烧香。
林寻舟同样不跪,他单纯陪她做想做的事。
回首这一路二十几年里,真得没什么算神佛保佑得来的。
哪怕是现在他们领证相处的非常好,都要得益于晏柠橙持续性暗恋多年,彻夜画小黄图,还手抖发错,是她活该的。
佛家六根清净,基督禁止婚前行为,都和晏柠橙不对付。
香火钱可以捐足,不代表她要俯首神明。
他俩跨到正门烧完香就又直接折返正门出去了,通路两端银杏郁郁葱葱,晏柠橙绷足尖去踩自己的影子,被林寻舟的影子拢掉,干脆原地跳三下,一起踩了。
“可爱死了。”林寻舟忍不住去摸她脑袋夸,“接下来呢,我还有两个钟头可以陪桃桃。”
晏柠橙莞尔一笑,散漫讲,“那去国子监拜拜啊。”
林寻舟挑眉,“保佑桃桃顺利硕士毕业?”
原本晏柠橙都快记不起自己还没拿到学位的事实,被这样提及后整个人都失落起来,灿烂的笑容凝固在脸颊,蓝眸逐渐覆满氤氲水汽。
“……”林寻舟登时手足无措,笨拙地哄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晏柠橙委屈巴巴的瞪他,伸手去翻林寻舟右肩挂的链条包,找到口罩戴好,又退了两步,站到花坛凸起的石坛上与他平视。
大美人落泪有种难言的破碎感,煞是好看,可林寻舟舍不得。
指腹摸着眼睑轻拭,温柔哄着人,“好了,别哭,大不了不要学位了,是学位不配。我们不念了,反正我桃又不靠学位吃饭。”
晏柠橙哼唧着鼻音回,“但会有人说。”
“说什么?”林寻舟认真问。
晏柠橙郑重答,“说你老婆、是高中生。”
“……”林寻舟一噎,无可奈何的纠正,“首先,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其次,我老婆十六岁了,又不犯法,谁都没资格来评价她。”
港城登记结婚的法定年龄是十六岁,已满十六周岁而不满二十一周岁的人结婚,需要得到父母或合法监护人的同意。【1资料】
我的妻子是高中生这种事情,在港也不是没有的,然而林寻舟的理直气壮是晏柠橙没想到的,瘦长指尖勾起耳后的棉带。
林寻舟拉开口罩左端,半身挡着人流方向,落下个轻柔的吻,开始是唇瓣碰触,不知道是谁启口多了舌尖的勾缠缱绻。
佛门清净之地接吻,背德禁忌,却开心。
晏柠橙被亲到气喘吁吁才放开换气,揉着鼻尖嘟哝,“我是去国子监,求个下笔如有神。”
林寻舟虚拢她在怀夸,“现在已经很有神了。”
“不是。”晏柠橙再次戴好口罩,郑重其事地反驳,“通过昨天的细致观察,我的黄图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那我劝你别去拜国子监了。”林寻舟在晏柠橙疑惑的眼神里讲完,“这玩意要多看、多摸、多做、才能画好。”
40、二十六只桃
林寻舟说得其实没问题,艺术创作当然可以天马行空,但终归有某些部分要落地回归实际的。
就比如晏柠橙是通过这两天的观察才发现,之前的成人向漫画里……时间和前置戏份都还是画得太少了,现实远比她以为的更长久。
话虽如此,还是决定去国子监溜达一圈。
雍和宫大街有条平房大道,被小吃店面铺满。
午后无事可做,又想多待会儿,干脆把正餐换成了各色小吃。
晏柠橙不是虔诚的信徒香客,生平几次繁琐的求神拜佛,都在亲友逝去前后。
第一次是奶奶意外逝世后,她说不出话,父母带她遍访帝都范围内的寺庙;最后一次是林故若母亲生病那会儿,人事已尽,托于奇迹。
雍和宫陪朋友来的多,算是对面小吃街的常客。
缩在林寻舟的遮阳伞下指指点点,排队也无所畏惧,反正有人陪着。
中式炸鸡皮脆肉嫩、汁水丰富;驴打滚儿馅料匀称,层次分明,炒制过的黄豆粉喷香浓郁;出名的烧饼夹牛肉每人限购五只,新的一锅还没出,长龙就排了起来。
“这家超好吃的。”晏柠橙唇角沾着米黄的豆粉,含混不清的介绍,“你是第一个陪我排队买这个的。”
林寻舟扬眉,“是吗?”
“是啊。”晏柠橙吞咽下去,双手捧过他递来的果茶大口咕咚,顺过气才笑盈盈地回,“大家都怕晒,早上拜佛的人多,排队更多,要么懒的等,要么懒得吃。”
她的最后半句是手机打字出来的:【我之前都是靠黄牛代购的。】
林寻舟看笑了,宠溺哄她,“那今天多买几个,让桃桃吃饱。”
他们快拍到档口时伙计正在做面饼,面剂子被压平,刷油,扔进芝麻堆里蘸满满一层,再送入烤炉。
对切时能清晰的听见烧饼的酥脆,伙计熟练的剁碎牛肉夹成圆鼓鼓的一只。
晏柠橙的原计划是买两只,被问到时发呆,反过劲来就发现自己张开的手掌,和林寻舟扫码付款的提示音。
赶忙拉了拉林寻舟,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耳语,“我们吃不完吧?”
店家的袋子就在这时候递过来,“好了,您慢走,下一位!”
林寻舟特地多问店家多要了两只塑料袋,他分出只给晏柠橙,又为自己拿了只。
不便撑伞,随便找了家屋檐大大的招牌阴影里站着。
他拿自己的烧饼和晏柠橙手里的“贴贴”,解释说,“这种东西可以冷冻,正好你的冷冻层空着,晚上饿了拿烤箱高火重新加热一下就好。”
体贴入微,就好像没有他的年岁里,晏柠橙有饿到自己一样。
开玩笑,速食和24小时便利店与肯德基、麦当劳就是她的快乐老家好吗?
烧饼馅料夹得特别满,晏柠橙捏紧,把嘴张到最大都咬不住两端。
芝麻香浓,烧饼脆得掉渣,卤牛肉带牛筋,八分瘦两分肥,一切都刚刚好的满足。
的确是速食带不来的感觉。
拐过前面的弯就进到了国子监,上周末才高考结束,来还愿和临时抱佛脚的少年人不算太少。
晏柠橙被林寻舟牵着走在树荫里,该是附近有学校举办了毕业生典礼,不乏穿着水蓝校服的学生。
单肩背粉色书包的少年拉着少女t恤的后颈,把快走两步的人拎猫咪似得拽回自己身边。
冷着脸拽得二五八万的念叨,“别离开我视线。”
什么傲娇大法,最臭的脸说最撒娇的话?
晏柠橙侧目看着,忍俊不禁。
眼前忽然有手掌横挡,视线被阻断。
“当我面看别的男人啊?”林寻舟扯唇角,轻挑揶揄。
“人家还是高中生。”晏柠橙辩白。
林寻舟蹙眉,高瘦的身躯直接遮挡全部外物,“哪又怎么样?你不也才十几岁?”
晏柠橙双手合十,眨着眼睛粲然,“那我看你,反正你比他们都好看。”
“看我行。”林寻舟单手正衣冠,强调道,“桃桃最好只看我。”
奇奇怪怪的醋点和突然飙升到阈值的……占有欲?
不过晏柠橙大概能够理解这种感觉,她下意识地搂紧林寻舟的手臂,柔软的前胸贴覆。
“今年是我本硕连读的第七年半。”不知怎么就提起了当下的烦恼,她的声线偏软,说话又少,语速就比常人慢许多,“因为建筑学学士和硕士是拆开了的,所以休学年限也拆出来了……我还有一年的时间来决定能不能拿到学位,但对我来说、其实、就是。”
晏柠橙想了若干个形容词,最后还是直白的叙述,“建筑是需要沟通的,我没能力和不是特别熟的人无障碍沟通。”
可以在装修时靠写字交流,巨细无遗,因为她是出钱的甲方。
而晏柠橙的同学和师长没有义务来配合她、为她开先例,在需要她分享文献的报告会上不用听的,改用眼看。
“看你自己。”林寻舟认真的听过前情,给出自己的建议,“如果你觉得念书对你造成了困扰,那就不要继续念,从我个人角度是觉得不要学位也没什么。”
绝大多数人都劝晏柠橙再坚持一下,包括她自己,过去七年半太久了,为沉没成本苦海挣扎,难以自渡。
晏柠橙驻足与他对视。
从浓密枝叶中漏下的光斑细碎无定,在林寻舟宽阔肩头翩跹起舞。
他拨开晏柠橙因为蹦蹦跳跳而垂落的碎发,缓缓说下去,“学历的确是普世意义上的敲门砖,在无法证明自我能力的时候,学历很有用。可不是绝对的,每个人出生的地域、家庭、成长经历,都会对应试造成不一样的影响,帝都和冀北考生,你能说谁更不努力吗?不能。”
晏柠橙认可,点头听下去。
林寻舟继续讲,“而且我的桃桃看起来并不准备成为一个建筑设计师,所以不要也没什么关系。至于我妻子是什么学历,在我这里都无所谓,高中生桃桃我就很喜欢。”
末句其实带了私心和歧义,只是晏柠橙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过后又不知道怎么追问,干脆算了。
“而且吧,我们实话实说。”林寻舟轻笑,“你我身边都有不少人出于镀金或者不想继承家业,在继续念书,商科mba勉强还能理解,但有的书吧,真就不如不念,比如说顾意念哈佛,乍听起来有面儿,实际上顾老爷子提他都不提的,就差说哈佛神学院不如早退学。”
晏柠橙梨涡浅淡,无奈讲,“其实我们都有劝他,还不如街边支棱个算命摊位还能攒点儿算命经验呢。”
晚霞烧了漫天绯红,余晖流淌在迈巴赫黑色漆面之上。
后坐被电动隔板密闭,晏柠橙懒洋洋地倚在林寻舟肩头,嗅着清冽温淳的木质香调。
小拇指无意间扫到瘦削的手背,冷白的肌肤下包裹着分明骨节和青色脉络,修长的无名指上还戴着猫猫头对戒。
晏柠橙张开手掌,掌心贴着林寻舟的手背顺入指缝。
右手的无名指和他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拼成一只戏球的小猫咪。
细嫩的手指摩挲着,更类某种特别的暗示,林寻舟不动声色地瞥过来看她。
晏柠橙正无知觉的把玩着,明艳漂亮的眉眼带着绵软笑意,指床圆润饱满,美甲是粉蓝跳色,无名指画了可爱的云朵图案。
食指与中指作人字形,顺着手背徐徐往上,停在黑金的腕表前。
江诗丹顿的限定款,铂金材质,灰黑色的鳄鱼皮表带,喷涂的表盘雅致干净。
塞浦路斯陀飞轮精准的呈现着时间。
林寻舟的飞机七点四十起飞,减去了过安检和等候的时间,晏柠橙还能和他共处二十七分零五十四秒。
明明还没有分别,她就已经开始想念。
晏柠橙拉着他的手抬起,低头落下一吻。
唇印盖在手背,小小的一枚,抬眸撞进漆黑的眼底,明明是撩人,反倒是自己惊心。
她笑着又贴了下脸颊,才翻过来摊平手掌,用手指在上面写字。
一笔一画,高速景致飞快的后移。
林寻舟翘着二郎腿,姿态松散随性,等晏柠橙全部写完,才拽着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来。
“港城等你。”林寻舟音色低沉,浸润着笑意,咬耳又放低许多,拿只有彼此听得见的调子呢喃,“到时候月经也快结束了?桃桃是在暗示我,可以吃了吗?”
“……”写字开黄腔说诨话达人晏柠橙飞速逃开,脸贴着车窗降温,不敢看林寻舟,耳畔反复荡着缱绻旖旎的那句,“能吃了吗?”
她缓了三两分钟,摸到无线耳机,凑回去塞给林寻舟一端。
手指抵着唇示意他噤声来听歌。
实际哪有多余的心思来选歌呢?
歌单是随机到的,女生低回婉转的开嗓,“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跳过水坑……说将来要娶我进门,转多少身,过几次门,虚掷青春。”
容祖儿的《小小》,周杰伦曲、方文山词。
晏柠橙从前画青梅竹马久别重逢时候老听这个,她很喜欢。
懒散地倚回林寻舟的肩头,余光定格黄昏里他俊朗的侧颜,她为自己画硬盘漫画时,脚本里不能缺少的这一位,已经相拥。
机场人多,林寻舟没有让她下车送。
临走之前开着后座的门弯下腰,嘱咐过烧饼会凝油,吃前热热,冰箱冷藏层里的西兰花是焯熟的,油醋汁拌匀就好。
巨细无遗到晏柠橙始终没找到插话的机会,等他说完再见,才揪住衣角招招手要林寻舟附耳过来。
喉咙里似有根羽毛在来回扫动着,浑身都痒,烧得发慌。
“港城等我,给你吃掉。”晏柠橙飞速的呢喃完毕,松手坐回去,愣是挪到了另一侧车坐上,不给林寻舟抓到。
“嗯。”林寻舟揉耳朵,温润讲,“我记下了。”
从前总是一个人住,没觉得复式大而空,体验过身旁时刻有人陪着,再回到原点,才发现还是林寻舟在最好了。
林寻舟交待的远比他所做得准备少得多。
玄关的招财猫旁边多了出门必备纸巾与湿巾,茶几的密封盒里有剥好的坚果,冰箱里食材多贴了便签提醒。
晏柠橙伸手去拿乌龙茶时,瓶盖是扭开又扭回去的;油醋汁与拌沙拉的食材按照每份分类,连泡水的柠檬都切片封在真空密封袋里,去掉了带苦味的籽;床上的睡裙叠得整齐,主卧卫生间洗手台旁的面膜有剪成整齐的切口,夹子掐好。
指腹摸着面膜外壳的塑料边缘,什么时候被纸面和面膜划破过手呢?
不止一次发生过,记不清楚,都是细小的伤口,开始会以为是神经痛楚,对灯仔细看,才能看到断开指纹的细白伤痕。
所以是林寻舟细心,还是自己某次社交平台发布后,被注意到了呢?
手机上的新消息打断了晏柠橙的思路,她买的墓地在清平陵园,隶属于清平殡葬有限公司,是好友林故若家的产业,之前港股上市,晏柠橙正好有笔压岁钱无处花,顺手买了些,一路高开飙红。
都说朋友间谈钱伤感情,晏柠橙和林故若除了友谊外,还阴差阳错的成为了彼此财神爷?
是林故若发来的消息。
你若:【有人要买墓地。】
晏柠橙猛地看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桃:【??】
你若:【有人指名要买你墓地的左边和右边两块,白天联系的,因为你的是走我名字出售的,所以工作人员通知我,毕竟也不是没有那种真不死不休的死对头,对方身故后非要让自己葬他旁边,我们搞殡葬这行是很有道德的,能联系上墓主的时候,我们都会先征求意见,所以你跟林寻舟?】
晏柠橙瞬间明了。
你桃:【所以能吗?】
你若:【?】
你桃:【能打通吗?】
你若:【能是能的,打成家庭多人墓也没毛病,关键是这是重点吗?】
晏柠橙咬着吸管喝蜜桃乌龙,手指飞跃:【是吧,当然是选择卖给他了。】
林故若没有过问她与林寻舟的关系,一个字都没有多问,只是回:【……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林寻舟两百万美金打我帐上,已经是他的了,我其实就是通知你一下子。】
你桃:【okkk。】
晏柠橙笑着点开置顶林寻舟的聊天框,按着语音软语明知故问,“你买下了我墓地左右吗?”
林寻舟秒回:【嗯,你这句话前几秒钟,刚刚敲定成交。】
41、二十七只桃
明月夜,小凉亭,晏柠橙掰着面包块投喂荷塘里摆尾的金鱼。
水面涟漪圈圈,波纹拼凑浮映出明艳淡笑的脸庞。
她举着手机拍照片给林寻舟看。
你桃:【本日自拍《我和我的鱼塘》】
lin:【收到,已录入我的心。】
晏柠橙的心怦怦直跳,不受控制地咬唇发问。
你桃:【我们已经领证了,实话实说,你是有过几段地下恋情?】
lin:【一段。】
明明是自己要问,偏最后拿来为难自己,晏柠橙尚且来不及羡那位和林寻舟隐恋的女孩子,就已经被终止了想法。
林寻舟的语音挂回来,大概是在工作的原因,背景音里有纸张翻过的音效。
夜色里他的声线格外低沉引诱,“我只有过一段地下恋情,或者说算不上恋情,而是隐婚,对象姓晏,名柠橙,昵称桃桃,是耶稣不允许,还是上帝敢有意见?”
玉皇大帝来了也不敢忤逆,晏柠橙有被他逗笑。
他语音,自己打字。
你桃:【可是你看起来就好像……身经百战谈恋爱。】
林寻舟轻嗤,“那你朋友宋知非,从业跨度也很大啊。”
宋知非是个职业编剧,从奇幻到现实题材都有涉猎,最近上映的一部作品是以山城挑夫为切入主题的。
为了取材真实可靠,宋知非每次都会特地去找对应职业的人来了解,但她自己是不可能尝试做挑夫的。
更真实的案例换算成犯罪心理学家,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凶手,但绝对没犯案过。
“我在反复学习如何作为一个恋人和担任丈夫的角色。”林寻舟认真解释道。
晏柠橙领证的消息没有刻意透露给任何人,舒悦窈正自顾不暇,林故若念社会医学,嘴非常严,而老爷子的军旅生涯中有大几年都在司令部做机要员,保密工作更是做得天/衣无/缝。
奶奶忌日当天,母亲有在晏柠橙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猫咪戒指,笑着夸好看,没有过多的追问戒指拼图的另一半是什么图案。
祭拜完后亲朋好友循例一起吃饭,有八杆子打不太着的远亲好奇,“啊小橙,你这戒指戴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不像是钻戒啊,是订婚。”
“三姑。”母亲宁聆直接打断对方,语气冷然,“您的位置在那里,我们家讲究食不言。”
开腔的是母亲这边的亲戚,父亲不便开口维护,他低声问晏柠橙,“要不爸先送你回家吧?”
晏柠橙咬着炸香芋卷摇头,“不用,我吃饱再回去。”
她奶奶忌日,就没有她被膈应先走的可能。
晏柠橙坐在父母中间的位置,把他们俩隔开,吃碟里是夹到冒顶的菜。
余光中无名指上的铂金猫猫头戒指折射着日光闪耀,她咀嚼的动作顿了半拍,蒜香排骨的酥皮化开,提醒晏柠橙回神。
昨晚母亲是私人飞机回得帝都,而父亲是高铁换乘,下午才到的。
他们夫妻俩已经很多年不在去往同一目的地时同行了,总会换交通工具,一个飞机、一个火车,或者是一个私人飞机,另一个正常客机。
早年晏柠橙觉得离奇,明明还能相敬如宾的生活、共同旅游出差,却要这样麻烦。
后来开口问了,才弄明白原因。
“我跟你父亲原本青梅竹马,后来夫妻档合伙做生意,多是一架飞机、一趟列车的,但你奶奶出事后我们反思过,万一、万一我们不幸出意外坠机,总要留个人来照顾你。”
后来十几年里,除开带着晏柠橙出行会一起外,剩下的时刻都错开了。
父母的婚姻也许早就没有爱情这回事存在了,但实在为她做了很多。
或许等跟林寻舟彻底稳定下来,晏柠橙该要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告诉父母,“我是曾因为目睹你们各自出轨而对婚姻失去过信心,可已经遇到了对的人,扭转了看法,我和他只是我和他,不是别的什么人,我对自己和对他都有信心,请别再因我有心理负担。”
晏柠橙刻意与母亲错开了回港的时间,她睡到自然醒,中午登机,在私人飞机上化妆,光是眼线就用棉棒擦了重新画过三次。
略微上挑的细线、或是刻意拉圆眼睛显无辜的狗狗眼,到底哪个会得到林寻舟更多的喜爱呢?
假睫毛是贴清雅的太阳花,还是浓密点儿的小恶魔?
为悦己者容,是件难以抑制的事情。
眼线刷湿水后蘸酒红眼影,一笔拉成,尾端上扬。
晏柠橙画了个红色系的妆容,来搭配这条抹胸红裙,裙摆层层叠叠,不规则的蛋糕裙,两段长,中间段,把腿形修饰的更长直。
裙之下,是晏柠橙精心准备的“战袍”。
航窗外是刺眼的淡金云层,女孩子缓慢地转着笔,时而在纸面上落林寻舟的名字,和年少时一样。
晏柠橙紧张而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