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卿将余鹤的口供呈上。
“的确是,想要在一刻钟内完成杀人抛尸几乎不可能,且那两个目击的宫女称亲眼见到小栗子和小饺子起了争执,小栗子一怒之下将小饺子推下了湖中, 这也与仵作得出的结论完全不符。”
皇帝只手点着龙椅扶手,若有所思道。
“且草民验过宫女锦媛的尸体后发现,她的脖子下面有两道勒痕,说明她是先被人勒死再吊上房梁伪装成自缢, 恕草民直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人杀害伪装亦或是处理尸体的, 绝非一般人,换句话说, 此人一定乃武功高强之人。”
大理寺正卿也跟着点头:“仵作先生所言极是,且凶手一定为男性,那两名被杀害的目击宫女死于重伤,是毫无防备下被人用剑刺穿了腹部,所以凶手还是个擅于用剑的人。”
“武功高强者, 还不会在宫内引起别人怀疑的,除了大内侍卫,恐怕没有别人了吧。”皇帝诧异问道。
“依微臣之见, 既然乃武功高强之人,飞檐走壁混入宫中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连太师忍不住插嘴道。
“且这人绝对是受人指使,他的杀人动机就是为了挑拨小栗子和太子殿下,以及德妃娘娘淑妃娘娘等人,将这宫中搅得一团乱,所以可以断定,真正的幕后主使绝对不在这四位当中,但绝对是长居宫中,对于宫内构造非常熟悉的,且挑选这个不算特别的时候,那么或许其本人正经历特别的事。”
坐在一旁的熹淑妃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倒是站在她身后的若安紧张地攥紧了手——
“皇上。”
就在大家都在心里分析谁的嫌疑更大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琳昭仪却突然开口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如同激光一样齐齐射了过去。
这个时候开口说话,是脑子秀逗了么。
“臣妾知道这种时候臣妾插嘴不得,但臣妾还是想说,既然已经证明了小栗子公公的清白,那不如此时就这么了了吧,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琳昭仪紧紧攥着手绢,嘴唇微微颤抖。
昨日熹淑妃告诉她,一般这种时候敢出来说话的多半都会被怀疑,但恰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险的言辞也是最安全的言辞,这样皇上就会觉得真正的主使这时候根本不敢露头发声,其实倒是这种反向思维,最能洗脱嫌疑。
都说一孕傻三年,琳昭仪或许也是太着急了,一听到有人腹诽她就受不了了,于是便毫不犹豫的轻信了熹淑妃之言。
皇帝的目光缓缓看过去,这一瞬间,他忽然有点看不懂琳昭仪了。
长居宫中,其本人又有特别的事情,比如怀孕,又不是方才提到的那四位中的任何一位,这个时候大家都急着抓住凶手,应该分析凶手才对,但她却说为了皇室着想语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怎么看,所有的矛头都直直指向了琳昭仪啊……
“妹妹何出此言,为何一将嫌疑范围缩小,妹妹便迫不及待发声,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熹淑妃忽然间冷声呛道。
琳昭仪迷茫地看着她,柳眉紧蹙,接着摇摇头:“这不是昨日姐姐让我……”
“小栗子公公遭奸人所害,吃尽苦头,我最宠爱的小饺子以及德妃妹妹的侍女都无辜被害,真正的凶手却还在逍遥法外,谁不想抓住凶手还受冤之人一个公道,你却说就这么算了?”熹淑妃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生气,气得胸脯都跟着剧烈起伏。
“臣妾……”琳昭仪一时哑言,被熹淑妃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呆了。
“这么迫不及待要求结案,还是说,这件事本就和你逃脱不了干系。”熹淑妃凤目一瞪。
“臣妾……臣妾没有!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熹淑妃一拍椅子,愤怒而起,“这时候了你还嘴硬?”
皇帝坐在那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众大臣都在窃窃私语,不知道该怎么站队。
“皇上,不如派人查一查琳昭仪的寝宫,如果冤枉了她,臣妾便向她赔礼道歉,但如果真是她,一定会与凶手有书信来往或者其他什么证据,搜一搜,自然就真相大白。”
“凭什么搜我的寝宫,明明是你……”
“你若是清清白白,害怕别人搜么?”熹淑妃扬起嘴角,冷笑道。
“那就照淑妃的意思去办,马上派人去搜昭璇宫。”依然还是不给琳昭仪把话说完的机会,这一次,是皇上打断了她。
琳昭仪挺着大肚子,坐在椅子上,强烈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
她望着熹淑妃,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中了她的圈套。
她现在觉得自己又蠢又可笑,竟然会轻易相信一个和自己有利益竞争关系的人,轻信她所谓的反向思维。
不大一会儿,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其中一个小太监弯着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东西呈上:
“陛下,这是我们从琳昭仪宫中搜到的。”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那小太监手中拿着一封信。
琳昭仪瞬时瞪大眼睛。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还写过信什么的。
皇帝看了她一眼,接着拆开信封,一甩其中的信纸,看着看着,表情巨变,一瞬间铁青,看起来骇人异常。
看到皇帝龙颜大怒,底下百官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你和宫女锦媛的书信来往,一字一句,写得清清楚楚!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把这个毒妇……暂时打入冷宫,昭璇宫所有东西分发至各个后宫,等她诞下婴孩后,再收押听候发落!”
琳昭仪只觉突如其来当头一棒,甚至不给自己任何心理准备,意外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来临了——
“皇,皇上,我没有,不是,那封信不是我写的!”琳昭仪哭喊道。
旁边来了两个小太监,一人一边将琳昭仪从椅子上拽起来,一个踉跄,琳昭仪跌坐在地。
“证据确凿,你还狡辩,念你我夫妻一场,朕留你一条命,你却还在这里不知悔改!”皇帝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他对琳昭仪简直失望透顶,本以为她是那种温婉贤淑的女子,不成想,早就开始算计起来了。
“真的不是我,是淑妃娘娘昨日来找我,教我这么说的!”
熹淑妃冷笑一声:“没想到你是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念你怀有身孕,特意从娘家要了安胎补品好心给你送过去,不成想却被你倒打一耙。”
“我没有我没有!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啊!”琳昭仪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道,泪水糊了满脸。
真的,谁也不怪,就怪自己蠢。
皇帝深吸一口,转过身不想再看她,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带下去。”
“皇上,冤枉啊!皇上,我真的没做过这种事啊!”
琳昭仪的惨叫声愈来愈小,直至完全消失于大殿之上——
若廷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也被吓到了,呆呆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一旁的熹淑妃,表情却是异于常人的平静,他余光瞄到若安微微颤抖的手,笑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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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卧槽,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余鹤抱怨着,将手中那只破破烂烂的折纸鹤猛地摔在地上。
本来他准备效仿舍友哄女孩子开心那一套,也折个千了八百的纸鹤讨殷池雪开心,但古代大多用的是宣纸,非常软,很难折成型,再加上他双手包的粽子似的,就这个撅着腚趴桌子上折了一上午,结果才折出来一只,还蔫了吧唧的贼难看。
“讨个锤锤鱼的好,大不了让他去皇上面前告御状,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着,余鹤还泄愤似的把那堆裁剪好准备折纸鹤的纸片都扫到了地上。
恰好,殷池雪推门而进——
“这些纸惹到你了?”看着满地狼藉,他忍不住问道。
余鹤怂了,赶紧老老实实蹲下身子将纸捡起来:“没有,哪的话,不小心碰到地上而已。”
殷池雪脱下外袍,顺手将地上的纸片捡起放好,他看着余鹤,似乎是有点犹豫,半晌终于缓缓开口道:
“关于小饺子被杀一案的裁决结果出来了。”
余鹤一听,激动的差点没从地上一跃而起穿透屋顶直奔大气层之外。
“怎么样!我是不是沉冤得雪了!”
殷池雪点点头。
“那真凶是谁,快告诉我!”
余鹤现在真是迫不及待想要从殷池雪的口中听到“熹淑妃”三个字,他甚至都想好了,为了庆祝这奸妃被“啪啪”打脸,晚上一定要怒吃三碗饭,把这些日子受的的委屈全讨回来。
他紧紧盯着殷池雪的嘴唇,像复习高考一样认真地听着殷池雪所说的每一个字——
也是三个字,但却从“熹淑妃”变成了“琳昭仪”。
余鹤愣了下,接着上前一把揪住殷池雪的衣领,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你说谁?”
“昭璇宫的琳昭仪。”殷池雪也再向他确认了一遍。
琳昭仪这个人,余鹤之前都没怎么听说过,所以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
“所以王爷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是这个什么昭仪,是她买通德妃的宫女来陷害我?”
殷池雪点点头。
“不可能啊,我和那位昭仪是真无冤无仇,连见都没见过几次,她可能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为什么要陷害我呢?”
“她现在怀了龙种,又得势,同怀龙种的德妃自然便成了她的眼中钉,或许她的野心不止于此,她真正想要的是若廷的太子之位,所以便会想出这种计俩陷害你和德妃,顺道拖太子下水。”
余鹤听后,只觉可笑。
他望着殷池雪,心寒地摇摇头:
“这种蹩脚的谎言,殷池雪,你不会信了吧。”
话音刚落,余鹤便一个不备被殷池雪猛地捏住了脸。
“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我大名。”
余鹤却没有和他耍宝的心情,猛地拍掉他的手:
“我当日在皇帝寿辰上设计摆了若安和熹淑妃娘俩儿一道,他们不可能就此罢休的,什么琳昭仪嫉妒德妃为眼中钉,我看根本就是这个熹淑妃想一石三鸟。”
“话虽如此,可孰是孰非,还要拿证据讲话,我们从琳昭仪的寝宫中搜出了她与宫女锦媛来往的书信,并且在小饺子口鼻中发现的布料也是运往后宫的,这所有矛头直指琳昭仪,你让别人如何相信她。”
余鹤无奈地笑了。
是啊,一切拿证据讲话,仅凭他人三言两语,谁会信,谁敢信。
“殷池雪,我只是想说,熹淑妃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善茬,她今天敢设计陷害琳昭仪和德妃,明天就敢算计皇后和瑜贵妃,那么你能保证,她真不会有一天算计到你头上?”
殷池雪望着余鹤那张过度认真的小脸,半晌,忽然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余鹤瞪他一眼。
“我只是在笑,你跟着着急什么劲儿,没害你不就成了?”殷池雪言语轻佻,令人极度不爽。
“还是说,你是在担心我?”
“少自作多情,谁担心你啊。”余鹤一听,马上就炸毛了。
“那你急什么。”
余鹤愣住,马上又开始装样:“急了么?我……急了么?没有吧。”
殷池雪见他有点尴尬,也没再继续都弄他,话锋一转,难得的认真说道:
“不用担心我,我心中自有分寸。但现在,你要听话,不要再去继续插手这件事,对你没好处。”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受冤,然后无动于衷?”
余鹤不能理解殷池雪这种思维,虽然话说没错,这件事和自己本没一点关系,熹淑妃想要害人能找出一万个理由,自己也只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们没法管,后宫之事,你去插一脚难免遭人口舌,在宫中生活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可以任意妄为,明白么。”
余鹤听着殷池雪的解释,虽然表面上还是不服气,但心里也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你想帮助别人,首先第一件事是,你要自己好好活下去。”殷池雪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余鹤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好了,你先去歇息吧,好好养伤,等好一点了我再把你送回宫中。”说着,殷池雪起身要走。
“你去哪。”余鹤忽然站起身,紧跟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殷池雪转身的那一刻,不安感霎时袭来,那种恐惧没由来的侵袭了全身。
殷池雪笑笑:“再过几日便是我和沈小姐的婚事,我得提前准备准备吧。”
倏然间,就像是被人从头泼下一盆凉水。
余鹤呆呆的,良久,才轻声问道:
“不,不结婚好不好。”
“为什么呢。”殷池雪笑道。
“你喜欢她么。”
“喜欢与否,于成婚来说,毫无意义,这世上,尤其是生于皇家之人,根本无权选择自己的成婚对象,我们成婚的意义,仅在于国家社稷安定。”
“是因为,沈平良有造反之心,所以……才不得已要娶他的女儿,是么……”余鹤嚅嚅道。
殷池雪回首望着他,半晌,忽然抬手捏住他的脸:
“你一个太监,管得倒宽。”
余鹤自嘲地笑笑,是啊,自己区区一个下等太监,还妄想与丞相之女争荣,说出来不怕人笑掉大牙。
半晌,他从桌子上僵硬地抓起那只蔫了吧唧的千纸鹤,低着头,伸过手去——
“这是什么。”
看着那只丑陋的纸鹤,殷池雪禁不住问道。
“送你的结婚礼物,祝你和沈小姐,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殷池雪看看那只纸鹤,又看看满脸伤感之色的余鹤,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又笑什么,嫌我没文化不会说话是吧,那我再多说几句,祝你百年好合,琴瑟和弦,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