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初语含混“嗯”了一声。两人行了一段路,柳初语终于缓过了些。她觉得不“恢复记忆”不行了,主要是厉宁拿两人幼时相处的招数来对付现下的她……她实在吃不消。当初想出失忆这一招,除了完成系统任务,另一原因是怕厉宁睡了她。可现下接触这段时日,她却觉得厉宁很看重她的想法,不会做出强迫之事。既如此,继续失忆也没有意义,不如坦白。
但说恢复记忆就恢复记忆似乎太假,柳初语决定缓着来。今晚就迈出第一步,先立出个男女之防。两人行到青琼殿门外,准备告别,柳初语开口了:“宁哥哥,我这几天,好像恢复了些记忆。”
厉宁心下一沉。可他还是露出了一个笑:“是吗?这真是太好了。你都想起了什么?”
他怕柳初语想起了两人交恶的那段过往。柳初语却道:“我想起了我及笄那日的事。我穿着曲裾跪在房中,姑姑和我说,往后我便是可以出嫁的大姑娘了,行事要注意分寸。”
厉宁聆听状颔首,又问:“还想起了什么吗?”
柳初语被噎住。她哪里知道厉宁在担心其他,只觉得这人突然变笨了,不会抓重点。她说得已经够直白了,行事注意分寸啊!
柳初语只得道:“其他都是些不紧要的事,只有些零碎画面。”
厉宁微微蹙眉。零碎画面?那有没有两人交恶的画面?他仔细打量柳初语,见柳初语神情有些古怪,但并无厌恶之意,心下稍安。看这态度,她应当是没记起那些的。但现下没想起,不代表以后不会想起。厉宁暗叹口气。他真的珍惜现下这段没有嫌隙的时光,可柳初语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这意味着往后某天,或许是明日,或许是半个月后,他便没法再与她这般亲密,没法再听到她亲昵唤他“宁哥哥”了……
厉宁垂眸,平复忽然混乱的情绪。他想,没关系,本该如此。柳初语失忆是意外之喜,即便恢复记忆也只是回到原点。他能做的,便是控制好自己,保持柳初语最喜欢的温润模样。那总有一天,她会主动来到他身旁,似这些日一般,再唤他一句“宁哥哥”。
厉宁朝柳初语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无碍,既然是不紧要的事,那也不着急想起呢。”
柳初语:“……”
这是装傻还是真傻了?柳初语决定直说!她斜瞟着厉宁:“姑姑还和我说,及笄后,除了自己的夫君,便不可以和其他男子亲近了。宁哥哥你方才那样抱我,是不妥的!”
厉宁怔了怔。他终于反应过来,柳初语坐在他肩头时,为何迟迟不去抓猫。不是因为她心里害怕,而是小姑娘害羞了。于是,她拐着弯来和他沟通……
真是……可爱啊。厉宁被激得心中一荡。她莫不是以为,他会设法与她亲近,是因为她只有12岁的记忆?
柳初语等着厉宁答应她。或许装病那日,厉宁说的话入了她的心,她竟是真有这样的信心,厉宁就会答应她任何事情。可厉宁安静片刻,忽然笑了:“这个啊……”
柳初语看厉宁笑过很多次,却莫名的,第一次被他的笑容闪了眼。夜色之下,厉宁一向黑沉沉的眸中仿若有流光淌动。他轻笑道:“姑姑是那么说的吗?那宁哥哥抱你,就没有关系哦。”
柳初语心猛地跳了下!他、他什么意思!为什么他抱她就没有关系?!姑姑说除了自己的夫君,不可以和其他男子亲近了……那他的意思,难道是,他便是她未来的夫君?!
——岂、岂有此理!他不要当她失忆了,就想这么糊弄她!
柳初语很想拿出平日的气势,噼里啪啦把人怼回去。可她心里乱,这样笑着的厉宁又似这初夏的夜风,莫名让人生不出怒意。她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你胡说什么……”
她再仔细去看,可厉宁眸中那些流光已经散去。男人温润一如往昔:“因为,初语现下失忆了啊。既然没想起这些年的事,便没必要当自己及笄了。”却又柔声哄道:“但初语既然提了,宁哥哥听话便是,往后行事,一定注意。”
——……什么?是这个意思?!
柳初语咬着唇看厉宁。是她误会了吗?可是怎么总觉得,厉宁方才怪怪的呢……她抱着黑猫跑回殿,恨恨想:他就是故意逗她玩吧,生气!明天,她要离宫出走!
柳初语只是这么一想,却不料才回到青琼殿,便看见了虚空中的黑球。系统看上去又小了一圈,现下只得一个皮球大小。机械音响起:“叮!发布任务:不告诉任何人,独自偷偷逃离皇城。”
系统想着崔梦玉激动的话语:“她承认她恢复记忆了!还愣着干吗?快搞事啊!”
“你想想,柳初语一个炮灰,在书中就一两句话的戏份,等她崩坏剧情,要等到猴年马月?!还是要让她影响厉宁,通过厉宁崩坏剧情!寻常任务小打小闹,对剧情没什么影响,咱们就帮她搞个大事情——让她逃离厉宁!她如果真能甩开暗卫逃走,厉宁追捕问责兴师动众,不定就会牵扯到什么书中主线,导致剧情崩坏。就算她走运,剧情没受到影响,依厉宁那性子,还不得以为她是恢复了记忆才会逃跑?心上人逃跑,他得疯!到时黑化、囚禁、互相伤害……嘿嘿嘿嘿!”
柳初语沉默着,没有拒绝。时间到,自动接受任务。系统得意看着依旧沉默的柳初语,丢下句:“一天时间,好好完成任务!”嗖地飞远了。
第十七章
柳初语要偷偷出宫,其实并不难。那夜为找黑猫她求见厉宁,厉宁便给了她块令牌,方便她随时随地见自己。次日一早,柳初语拿着这令牌去要了辆马车,又拿着令牌,顺利出了宫。
厉宁在她出宫后不过多久,便接到了消息。暗卫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我们起初以为柳小姐只是心血来潮想四下走走,怎料她竟是直奔宫门而去。守卫见了您的牌子,问都没问,便放她出去了。我过来时,她已经换了马车,正朝城外去。”
厉宁沉默。许久,他问:“其他三人还跟着她?”
暗卫应是。厉宁站起,一言不发朝青琼殿行去。
时是辰时末(9点),贵女们已经去了佛堂祈福,青琼殿只得一些宫女太监。春絮在院中帮柳初语晒书,便见厉宁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行了进来。
宫女太监们纷纷见礼,厉宁毫无反应,直直进了主殿。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家具物事,低低道了一个字:“搜。”
他身后的嬷嬷们立时分散,四下搜查起来。春絮跪在地上偷看,心中七上八下。她觉得燕王殿下神色可怕,又带着这许多人来,这架势,似乎是要找自家小姐麻烦。可嬷嬷们翻东西时却是轻手轻脚的,好像生怕弄坏了什么。这么一刻钟后,嬷嬷们搜查完毕,将东西全送去了厅中的圆桌上。
春絮再偷偷看去,惊得嘴巴微张。那桌上都是珠宝银钱细软!这、这是闹哪样?
厉宁却朝她看来,冷漠道:“过来。”
春絮呆了呆,爬起身,躬身低头进了殿。她听见厉宁问:“看看这些贵重物事,少了什么?”
初时离得远还不觉,现下离燕王殿下近了,春絮觉察极大的压力。厉宁只是站在那,却自带压抑气场,双眸黑沉沉不见悲喜,也不见光亮。春絮哆哆嗦嗦上前检查,半响跪地道:“回燕王殿下,少了几件首饰,还少了几张银票几块碎银。”
一阵沉默。厉宁行到桌边,拿起一根头簪:“初语今早起来,是否有什么异样?”
春絮皱着脸想了想:“好像……情绪不是很好?可小姐她脾气一向古怪,到底是不是情绪不好,我也说不准……”
又是沉默。许久,厉宁将头簪放回那堆东西上,轻声道:“全放回去吧,保持原样。”转身离开。
厉宁在宫中漫无目的行走,尽力平复情绪。柳初语竟然背着所有人,独自偷偷出宫了。她带着细软,特意换了马车,没有回家,而是准备出城。便是厉宁再不愿承认,也没法骗自己,她只是想出外散心游玩。柳初语这般行事,真的太像逃亡了……
可是,为什么呢?昨夜她咬唇看他的模样依旧在目,为何只过了一晚,她就想要逃离他身旁?
昨夜柳初语的话忽然在厉宁脑中闪过:“宁哥哥,我这几天,好像恢复了些记忆。”
厉宁脚步顿住,心沉到了谷底。她的确可能想要逃离他,在她恢复了所有记忆的情况下。
所以……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吗?
厉宁知道自己应该平静,就像昨晚理清楚的那样。柳初语失忆是意外之喜,恢复记忆也只是回到原点,她本就是讨厌他的。可真面对柳初语的逃离,他才发现他根本无法释怀。大约尝试过亲近甜蜜,便愈觉得疏离冷淡太过折磨……
可再折磨,又能如何呢?厉宁烦躁走了几步,再站定时,却是对候在身后的暗卫道:“让她缓一缓吧。”他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给她一日时间。晚上,我去找她。”
这一天,厉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每分每秒都成了煎熬,厉宁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毁灭一切的欲望。他杀了人,可不够。柳初语要离开他,他只想用烈火焚烧这个世界,让所有人都跟他一起受难。
时间终于慢慢挪到了酉时中(18点),夕阳余晖消散。厉宁轻车简从,策马离开了皇宫。暗卫将他领去了城外一处平平无奇的小院前。厉宁摆手,让所有人都退远些。他站在院门外,面对着斑驳的木门,试着动了动嘴角。面无表情太久,他的脸有些僵,可很快,便是一个完美的笑。厉宁这才抬手,轻轻敲响了院门。
门后传来脚步声,听着不是柳初语。门打开,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有些意外看着厉宁:“这位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厉宁没有答话,只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柳初语。他朝她温和一笑:“初语,我来接你了。”
柳初语穿着不合身的粗布麻衣,坐在院中一张石桌边,头发有些乱。她手中拿着把小刀,那刀锋好巧不巧,正正朝着她的心口。厉宁本已打好了腹稿,要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接她回宫,可见着那刀锋那姿势,强行压制的情绪便乱了天:无怪她出城后也不继续逃跑,原来竟是起了轻生的念头!
厉宁推开那老者,缓步朝柳初语行,声音轻柔而压抑:“初语,你在干吗?”他朝柳初语伸出手,脸上依旧带笑:“乖,把刀给我。就算恢复了记忆,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啊。”
柳初语神色复杂看着厉宁。他的气场太强大,那种混乱的情绪,即便他努力压制,她也感觉到了。初进门时他笑着,那模样还是往日一成不变的温润,可随着他走近,那笑却渐渐变了味。惊怒、焦躁、阴郁、克制……种种情绪藏在那张完美的笑脸下,挣扎着咆哮着,几欲撕破那张脸皮冲出。
柳初语觉得自己应该害怕,可没来由的,心底却生出了些许难过。她忽然很想让厉宁别笑了。他明明长得很好看,可这样笑起来,真的丑死了。她很想做点什么,让这个难看的笑容从厉宁脸上消失。
厉宁行到柳初语几步远处,柳初语只是坐在那,仰头看他。逆着屋中的烛光,他看不清她的神色,这让他愈发觉察事态在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心底那些阴暗的心思奔腾翻涌,很想直接做些什么,让柳初语再没法不听话。可摇摇欲坠的理智强行绷出一条细线,困住了那些野兽,不允许他放肆。
于是厉宁站住了。他垂着眼,逼自己冷静下来。他还未稳住情绪,却不料,眼前忽然多了一只凝白的手。柳初语将小刀递到他面前,奇怪问:“宁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第十八章
厉宁一时有些怔,下意识接过那把小刀。柳初语则自桌上拿起了什么,行到他身边。她也回了他一个笑,如春花娇艳,将这一方小院都照亮:“这是刻刀啊,你要这东西干吗?快看,我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厉宁看去,便见到了一方做工粗糙的砚台。他再去看手中的小刀,果然是雕刻用的刻刀,只是光线昏暗,他没看真切。
冲击太大,厉宁有些回不过神。他半响方问了句:“你叫我什么?”
柳初语:“宁哥哥?”她看了眼不远处的白发老者,压低了声:“难道,该叫你厉公子?”
心中那些残暴的野兽突然消失了,厉宁好似卸了一口气,忽然就笑了出来。他缓了缓神,这才看向柳初语手中的砚台:“初语今日独自出来,就是为了偷偷补我一个生日礼物?”
柳初语理所当然道:“是啊,之前那个不是摔碎了么,你还留着不丢,将来有人问起,还要议论我送了个破东西。正巧之前在这学了雕刻,便过来了。”她摆弄着手中砚台:“怎样,惊不惊喜?”
问出这话,柳初语也是汗颜的。惊喜是肯定没有的,看样子,倒是被狠狠惊吓了。可厉宁已经像没事人一样,拿起那砚台看了看:“谢谢,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