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鹤卿也同样不放心,“万一你又遇到火车劫匪呢?”
乐景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顾图南瞪了他一眼,季鹤卿自知失言,懊悔的闭上了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 扔给了乐景。
乐景稳稳接住了手.枪,惊讶地看了季鹤卿一眼, “哪来的?”
季鹤卿闷闷回答:“朋友送的,你拿着防身。”
顾图南想让苍哥儿转移注意力,就坏笑着拆台, “什么朋友送的,还不是这小子出卖色相骗来的。”
果然,苍哥儿挑了挑眉,感兴趣的看向季鹤卿,“什么情况?”
季鹤卿当然察觉出来了顾图南拆台的用意,斜了顾图南一眼,给了他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然后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不情不愿说道:“先说好,我说了你不许笑。”
乐景正直的点了点头。
然后季鹤卿就红着脸,羞恼问道:“你知道比利吗?”
“哪个比利?”
“就……隔壁高中的橄榄球队长。”季鹤卿艰涩开口:“他跟我告白了。”
乐景肃然起敬:“……他喜欢男人?”在这个保守年代能这样公然出柜,这个比利还真是个猛士。
季鹤卿面无表情,“他称呼我为:my girl。”
乐景:“噗。”
季鹤卿的长相只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貌若好女,而且他还是那种清纯天仙系的长相,放在后世简直是宅男女神,所以从华夏到美国,季鹤卿的女人缘都很差,吸引的烂桃花都是汉子,堪称直男杀手,不知道掰弯了多少直男。
之前季鹤卿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男人味一点,顶着大太阳晒了一暑假,生生晒脱了一层皮。悲惨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脱完皮后,他竟然比之前还要白!
实在是让乐景叹为观止,感慨季鹤卿天生异禀,生错了性别。
季鹤卿恼羞成怒:“不是都说了不许笑了吗!”
乐景强忍笑意,“抱歉抱歉,然后呢?你答应了吗?”
季鹤卿瞪了促狭的小伙伴一眼,然后气呼呼说道:“鬼才要答应!”
顾图南插话道:“卿卿这个负心汉,从比利那里骗来了手.枪后就始乱终弃了人家,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别问我喊卿卿!信不信我揍你!”
“好的,卿卿。”
“顾图南!我杀了你!”
望着两个小伙伴打打闹闹的模样,乐景勾起嘴角,眸光温柔缱倦。
他如何看不出顾图南故意拆台,季鹤卿自曝其丑的用意?
不过是不想让他为了伊莱伤怀罢了。
乐景为伊莱操持葬礼的事自然瞒不过和他同吃同住的这两人。
顾图南和季鹤卿不知道乐景和伊莱的谋划。在他们眼里,伊莱不过是在火车上一面之缘的火车劫匪罢了。他们不知道为何伊莱会突然出现在孟松,乐景为什么又那般伤心为他主持丧事,乐景没说,他们就贴心的没有问出口。
他们只知道伊莱是乐景心中的一道疤,所以他们从不提及。
乐景笑着把打闹的两人搂进怀里,满足的闭上眼睛,轻声说:“谢谢。”
不等两人说什么,他就直起身,露出和平时别无二致的温雅浅笑,“我要走了,不用送。”
顾图南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季鹤卿浅浅一笑,“早点回来。”
“我不在的时候,就麻烦你们找他们谈话了。”乐景认真说道:“一定要说服他们参加这次的行动。”
顾图南挑了挑下巴,笃定回答:“放心吧,等你回来后,事情肯定已经解决了。”
季鹤卿自信笑道:“说服他们还不容易?”
乐景挑眉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恣意和张狂,“既然如此,索性把事情闹大一点。”
……
大概是上一次的火车之行已经耗光了乐景在火车上的坏运气,他这次的火车之行格外平静。
只是窗外的美洲野牛少了很多,捕猎野牛的印第安战士……也少了很多。
七天后,他到达了旧金山的码头。
三年不见,旧金山的港口一如初见,没有什么变化。港口上人头攒头,川流不息,带着高礼帽的绅士和扛着货物的工人擦肩而过,如果从半空中观望港口,此时一定是一副描绘众生百态的生动油画。
乐景站在港口,仰头望着海面。很快,将会有一艘明轮船出现在海平面上,这艘自东方远道而来的轮船承载着他三年未见的家人。
一位同样在港口等待的无聊绅士主动向乐景搭话道:“你也在等人?”
“是的。”
“在等谁?”
“我的母亲和妹妹。”乐景难得也被勾起了谈性,脸上挂着怀念的笑容,“我们三年没见了。当年分别的时候,我妹妹才13岁,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我等下能不能认出她。”
“16岁,也是个大姑娘了。”绅士笑道:“放心,一定可以认出来的,因为你们是亲人。”
乐景问:“您是来等谁?”
老绅士笑着说:“我来等我儿子。他是个传教士,总是在全世界各处传教。”
“我们已经十年没见面了。”
老绅士温文尔雅,博闻广识,和他的聊天很愉快,也冲淡了乐景忐忑紧张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响起了嘹亮的汽笛声,一艘巨轮出现在海平面上。
……
颜静姝焦急的站在船头,伸长了脖子向岸边看去,岸边上人山人海,都是来接人的人。
黄婉娥眼神不好,看不清,只能连声问女儿,“找到你哥了吗?”
艾伦和白珍妮也站在船头,用目光在岸上寻找颜泽苍。
颜静姝半个身子都快从船板上探了出来,目光焦急地在对岸芝麻大小的脸孔上巡视着,哥哥在哪里?
随着轮船和岸边距离的拉进,对岸人们的脸孔也越发清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映入了颜静姝的眼帘。
三年不见,少年成熟了很多,一双凤眸熠熠生辉,斯文俊秀,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却衬得他腰细腿长,气度风流,宛若芝兰玉树。
在颜静姝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颜静姝,兄妹两人的脸上齐齐绽开惊喜的笑容,不约而同伸出了手臂大力挥舞。
“哥!娘!你看,是哥!”
黄婉娥眯着眼睛,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清儿子面容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苍哥儿!苍哥儿!娘终于见到你了!”
白珍妮眼中浮现激动的泪花,喃喃自语道:“长高了,也瘦了。”
艾伦的目光惊愕地停在岸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上,脸上慢慢浮现不可思议的狂喜。
“爸爸!是爸爸!”他激动的抓住妻子的手,兴奋的叫道:“爸爸来接我们了!”
白珍妮这才发现丈夫的父亲。
多年未见,他变得更老了,也更温和了。
艾伦的传教士工作一直受到父亲的强烈反对,父子俩的关系一度僵到宛如陌生人。
也是近几年,艾伦和父亲才恢复了通信,但是老人对艾伦的一意孤行还是心有怨念,所以这几年两人关系不咸不淡,不像是亲父子,倒像是远房亲戚。
艾伦他们要回国的事情,艾伦提前在信里告诉了父亲,但是他们都没想到老人会亲自来接他们。
在万众期待中,轮船,终于靠岸了。
颜静姝和黄婉娥汇聚在汹涌人海里,迫不及待地冲下船,与早已等待许久的乐景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三年的隔阂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他这辈子唯二的亲人已经在这里了,他也终于不用再有所顾虑,可以肆无忌惮大干一场了。
艾伦红着眼圈看着年迈的父亲,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还是白珍妮抢先给老人一个拥抱,眼喊热泪,哽咽道:“爸爸,我们回来了。”
老人苏展眉眼,眼中也浮现泪意,颤颤巍巍开口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妈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乐景抬起头,惊愕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想到艾伦和白珍妮也和母亲和小妹一同回到了美国,他更没想到,那个向他搭话的老绅士就是艾伦的父亲,大名鼎鼎的美国钢铁大王。
……
刘耀和王奇生虽然剪了辫子,但是两个人并没有打算生张,在学校里都戴着帽子掩人耳目。被留学事务局传召时,他们就戴上假辫子浑水摸鱼,是以竟然一直没有被留学事务局发现。
只是纸终究抱不住火的。在乐景把母亲和妹妹接到美国的两个星期后,刘耀和王奇生剪辫子这件事就在整个孟松中学传遍了,几乎每个老师和学生都知道了这件事。
眼见瞒不住了,他们就干脆摘掉帽子,露出锃亮的脑门,坦然行走在校园里。
几年相处,同学们大概都知道辫子对于这些清国留学生的特殊意义,所以即便脑后的那条辫子让他们经受了无数非议和嘲笑,他们也不敢剪掉辫子。
现在,刘耀和王奇生这两个清国留学生却剪掉了辫子,这相当于对清政府和留学事务局的公然挑衅。
就连老师们都传唤了刘耀和王奇生,担忧他们的下场。
沐浴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担忧目光中,刘耀和王奇生却挺胸抬头,骄傲的仿佛战士,年轻人们对于接下来的战争无所畏惧。
乐景他们到校的时候,就看到两人骄傲的在人海中穿行。
刘耀和王奇生的光头上已经长出来一层细细密密的发茬,他们穿着修身的衬衫马甲长裤,举止投足落落大方,不看肤色,他们已经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了。
两拨人在走廊上狭路相逢,刘耀望着乐景他们三人垂在脑后的辫子,目光既痛恨又厌恶,他偏转目标,目不斜视和乐景他们擦肩而过。
“刘耀,王奇生。”乐景在身后喊住了他们,“请等一等,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们。”
刘耀转身看着乐景,紧绷着脸,戒备问道:“什么?”
乐景笑着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刘耀装傻:“什么怎么办?”
“够了,这种时候就不要装傻了,没意思。”顾图南嗤笑一声,索性开诚布公问道:“留学事务局肯定是要把你们遣返回国的,到了国内,十之八九要向你们问罪。你们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一定是想好了退路,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参详参详。”
刘耀抿了抿嘴唇,硬邦邦的说:“无可奉告!”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
王奇生欲言又止看了乐景他们一眼,目光愧疚不安,他顿了几秒,咬牙转身跟上了刘耀的步伐。
季鹤卿冷笑道:“幼稚。”
乐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时候,谨慎点也是正常的。”
顾图南靠在墙上,双臂环胸,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你们猜留学事务局什么时候会找上他们。”
季鹤卿:“我猜三天。”
乐景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用不了那么久,我猜明天他们就会被抓起来了。”
乐景没有猜错。
第二天,留学事务局的几个士兵闯进教室,从课堂上逮捕了刘耀和王奇生。
与此同时,所有留学生都收到了传召,让他们停止一切学业,在留学事务局集合。
乐景三人对视一眼,站了起来,打算跟着士兵一起离去。
“喂!你们没事吧!”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这里是美国!你们可以不用那么听话的。”
乐景转身,对上了汤姆焦急担忧的脸,心中有些感慨。
两年前的那场棒球赛改变了很多东西,汤姆的态度就是其中一样。
那场棒球赛最终以清国留学生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孟松城的报纸上长篇累牍报道了这场出乎意料的胜利,乐景现在还能记得报纸上不甘心的酸溜溜的话,就算再不甘心,乐景他们的胜利也是确凿无疑的,报纸上的酸言酸语,反而更让他们开心,觉得扬眉吐气。
汤姆虽然是个小学鸡,但是个信守承诺的小学鸡。
赛后,他和自己所有的小伙伴在大礼堂,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乐景他们郑重道歉,亲口承认了他们的实力,表示以后会公平对待他们。
汤姆本性不坏,他之前的种族歧视,不过是对陌生事物的排斥和怀疑,以及玛利亚对乐景的爱慕,让他对以乐景为代表的留学生团体产生了深刻的敌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