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涯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略微惊讶,他听见一个人稍快的心跳,还有熟悉的药香,仿佛平常时的感知都被提升到了刻意用灵力加强的程度。
是江海流的药。
霁涯随即反应过来,他的灵识正处于识海之中,向周围张望,就如同湖面积聚的晨雾在太阳下缓缓离散一般,白茫茫的视野渐渐掀开清楚的一角。
他聚精会神地追寻那股潜藏在魂识中的力量,有什么声音在识海中乍起,仿佛蹚过悦耳的潺潺流水,澄澈的天空和暖阳倒映下来,柳叶,飞花,蜻蜓他恍然间像被拉着在走马灯里疾驰,陷入一种庞大且真实无比的幻境,世界的幕帘在他眼前拉开,一片窸窣碎响中,有模糊的光芒刺入瞳孔,勾勒出翠绿的婆娑树影。
这是天地穹源吗?霁涯用力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跺脚试了试土地的硬度。
眼前是一棵长着巨大叶子的灌木,足有一人多高,霁涯轻盈地跃上去,放眼环顾周围,赫然看见他正完好地身处热带雨林一般的丛林里,藏虹剑也能化出,灵力也并未受制。
目所及处都是繁盛的枝叶交错生长,缤纷瑰丽的落花在空中徐徐飘散,薄雾和光点像流泻的金砂,到处都是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和鸟类,天空蔚蓝如洗,霁涯稍稍走了两步,视角一转,天幕竟又幻化成晶莹的浅绿。
我到过这样的地方吗?霁涯诧异中自语了一句,跳下去踩在柔软的地衣上,一撮红底白点的蘑菇跟着颤了颤,他从袖袋里拿出手帕想摘下来,忽然意识到手上的红线,就试着拽了一下,结果红线马上就绷紧了。
主上?霁涯意外红线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有反应,他又拽紧了往自己身边拉,偏偏对面像跟他拔河较劲一样,霁涯干脆不服输地踏步沉腰大喝一声,下一刻一个人就像浮出水面般被他从空气中拖了出来。
蔺沧鸣惊疑不定地从半空掉下来砸向霁涯,霁涯看见他就一下子笑了起来,张开双臂让他扑到怀里,脚下却也没踩稳,在蔺沧鸣压过来的冲击下往后跌去,蔺沧鸣及时旋身反转了位置揽住霁涯,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他们头顶粉红的花树扑簌簌地飞扬飘落,雪片似的拂了满身,霁涯从蔺沧鸣臂弯里站起来,伸手替他摘下一片花瓣笑道:没事,我只是试着寻找脑中不同寻常的力量,却没想到突然间到了这里,幸好有红线,不然就找不到你了。
你的身体应该还在客栈,我方才感觉到红线被人牵动,但你还在原处,就试着拽住看来是我没拽过你。蔺沧鸣狐疑地皱起眉,抬手犹豫了一下,摸了摸霁涯手腕试探脉搏,又把掌心贴在他胸口半晌,但你现在的状态也不像魂体,我也不像。
你说这里,是传说中的天地穹源吗?霁涯摸着下巴思索,蹲下去用手帕包着摘下了那两朵蘑菇送给蔺沧鸣,都说漂亮的蘑菇有毒,这个你认识吗?
蔺沧鸣接过来辨认片刻:大概是赤裙伞菇,小的是鬼掌蕈,但这两种少见的剧毒蘑菇在南疆也不会长在一起,而且形态和南疆也有细微差别。
剧毒啊。霁涯搓搓手,那带回给阁主当特产吧。
你还惦记这个。蔺沧鸣没他那么乐观,顺手把蘑菇放进乾坤袋之后仰望天空,先不说这里和你的记忆有什么关系,我们要怎么离开?
我试一下用灵识搜索周围?霁涯问蔺沧鸣。
不清楚此地情况前,先别冒险。蔺沧鸣走了几步谨慎地摸了下灌木叶子,这里大部分花草树木我都没见过,或许也有不少潜伏的灵兽。
至少目前还没有危险霁涯拿出玉简把方才用置影术框的画面传给靳笙,结果玉简闪了闪,没发出去,他倒也没太失望,心不在焉地说,但此地与外部灵力并不互通,而且这里灵力也太充沛了,比聚灵阵的效果不知好上多少倍。
蔺沧鸣若有所思远眺视野范围尽头的山麓,他忽然对霁涯招了招手:霁涯,地平线的位置,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好像近了?霁涯一愣,随即抓住蔺沧鸣的左手,跟上,我试试过去要多久。
柔和的阳光蒸腾着丛林里湿漉漉的气息,水塘和植物的汁液混杂出独特的自然味道,远山朦胧梦幻,霁涯拽着蔺沧鸣全速御剑,几乎眨眼间就到了目的地。
山坡开满星星点点的野花,随风律动,姹紫嫣红的波浪漫过膝盖,霁涯无声地收起剑,深呼吸几次感叹道:今天的风儿真喧嚣啊。
这句我听过了。蔺沧鸣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感慨,如何?
比苍旻界的地平线位置近了不少如果这里不算苍旻界的话。霁涯正色道,边说又断断续续的走神,这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难道这个奇特的空间不是球体,或者半径出奇的短?
如果这里真是天地穹源,就不要用常识来界定,常识只能描述见过的东西,但寰宇天地中我们有幸得见者不过沧海一粟。蔺沧鸣瞥了他一眼,两人顺着山坡缓步向上,霁涯找了副手套带上,捞了两把野花胡乱编着花环,蔺沧鸣不时虚扶他一把,免得他被藏在花草中的碎石绊倒。
我以前上学,跟着班里春游,有女生编的花环很好看。霁涯忽然轻声絮说,他手里的花环渐渐成型,也不算难看,好歹是个圈儿,我也想试试,就去摘花,结果踩中狗屎,还抓住了葎草扎破手指,跑回去的时候又被公园废弃的刺网绊倒,最后不得不打破伤风针。
春游我大概理解,破伤风针是什么?蔺沧鸣求知欲旺盛地问,以往霁涯含糊一句他差不多能懂,但这个名词确实也真知识盲区。
一种药剂。霁涯比划了一下,简单解释,这个不如苍旻界方便啊,打针还是疼的。
所以蔺沧鸣有些迟疑要不要问。
霁涯笑眯眯的把花环递过去,蔺沧鸣下意识的低了下头,纵容霁涯伸手给他戴到头上。
有问题就直说,反正我都来这找回我的过去了,已经不打算瞒你。霁涯拍拍蔺沧鸣的后背安抚。
江海流说你曾撕裂魂魄,流亡他界,那个桃源,是你曾经待过的地方吗?蔺沧鸣斟酌着问,凡人三魂七魄,如若有失,轻则体弱多病,重则疯癫失序,乃至身亡,所以我从未想过霁霞君性情与我记忆中不同,是因失魂所致。
那根本不是桃源,最起码对我来说不是,你也许以为我方才举的栗子只是倒霉,实际上我几乎每天都这么倒霉,从前我甚至怀疑那个世界把我捡来又后悔。
霁涯眼中迸发出一阵不甘费解,转瞬即逝,拍拍手摘掉手套,倒也有几分洒脱地摇头笑了两声,说一句苍旻界流行的话,或许我别有机缘吧,没准儿我确实是捡来的,这里才是我的家,现在我也放下了,不管找回什么,能不能找回,我永远都是我,霁涯就是霁涯。
蔺沧鸣沉默片刻,心底泛起点酸涩,哑然失笑道:很少见你这般情绪外露。
万一现在不坦白,以后没机会怎么办。霁涯风轻云淡的玩笑。
蔺沧鸣突然停下脚步,抿了抿唇,一本正经道:闭眼。
嗯?霁涯偏偏瞪大了眼睛。
叫你闭上你照做就是。蔺沧鸣不耐地催促。
霁涯瞄着周围,他们还有几步就爬上山顶了,如果蔺沧鸣能在清新的山风和无垠的草原中给他个正式告白,那这眼就闭的值。
他缓缓阖上眼睛,脚下的草地发出细微的响动,蔺沧鸣并未说什么浪漫的话,只是静静走近抱住了他。
斗篷的毛领搔得下颌发痒,霁涯有种心跳加速的紧迫,好像被宽大的斗篷裹住,蔺沧鸣并不魁梧的身量也能为他抵挡一切,而他只要回抱过去,也能护住蔺沧鸣的一切。
就这?霁涯嗓音微颤,含笑睁眼揶揄。
就这。蔺沧鸣压着嗓音严肃地说,不准走,在江海流面前你错过一次让我仁慈的机会了,我不会再放你走。
嗯,不走。霁涯郑重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