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一位九玄门弟子发现异样的时候,情况已经变得不对了。仿佛从地狱而来的骑兵严密地包围了他们。那些骑兵披着的黑甲上有着浮雕一般的精致纹路,他们沉默地竖立在四面八方,当九玄门弟子开口斥责质问的时候一言不发。骑兵头盔下的脸都是一些普通的士兵的脸, 但是那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支古怪的,无声无息出现的jūn_duì 没有一点人间jūn_duì 的气息,反倒更像那遥远的克拉卓玛传说的掌握死亡的纳姆神明所拥的臧穆之军。他们秉承最深的夜色而来,收割灵魂。带队的九玄门弟子中的师兄感觉到不安,他命令师弟师妹们结成阵,御剑从空中突破防卫然而早在下这个命令之前,这位九玄门的师兄心里就隐隐有御剑从空中突围是不可能的预感。事实就是如此,被黑色的骑兵包围住之后,他们所处的范围内,空间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这批撤离的九玄门弟子根本就无法御空而行了。对方身上有着晦涩而古老的气息,隐隐约约地给身为修仙者的九玄门弟子来去了一种十分不舒服的威压像是对方身上带有更高的旨意更高的威严。黑甲骑兵拔出森黑的刀剑,他们所骑的生有黑色鳞片的战马发出嘶鸣,于是下一刻洪流一样的骑兵冲杀过来。御剑的尝试失败之后,九玄门的领队师兄高喊一声,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在当时也是最正确的反应。九玄门的弟子们以最快的速度结成了阵,抵挡着洪流一般的骑兵的进攻。这支古怪的骑兵jūn_duì ,除了对空间的封锁能力外,他们单人的实力其实并不出众,至少九玄门的任何一名弟子都要比随便哪一名骑兵要来得强。但是他们是一支jūn_duì 。黑甲骑兵围绕着九玄门弟子结成的剑阵漩涡一般地旋转奔跑起来,所骑的战马奔腾如风,每一名骑兵都不恋战,他们旋绕在九玄门弟子结成的剑阵周围,长刀重剑依次下劈斩在阵法上。每一击都用尽全力,而出击罢的骑兵旋转出到漩涡外围,后面的骑兵替代他们的位置,长刀重剑依旧螺旋地携带着战马冲击的气势斩下。一瞬间,这些九玄门弟子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刀剑的漩涡之中。他们第一次,直面了jūn_duì 这种东西到底可怕在什么地方。君晚白等人就是在这种时候遇到了这批被袭击的九玄门弟子。出人意料的是,君晚白竟然认出了这些黑甲骑兵进攻的阵法,那是被称为腾蛇之牙的兵阵。这种兵阵在金唐创立的初期被发明出来,发明它的当时的一位名将,这是专门使用于骑兵的阵法。最精锐的战马,最精锐的骑兵组成旋涡般的包围冲杀,内外围的士兵依循着漩涡旋转的规矩,循环更替着朝被绞杀在漩涡中心的敌人发动进攻,每一名骑兵都只斩出最凌厉的一击便随着漩涡的转动更换位置,由后面的战友取代他的位置。如此循环,利用腾蛇之牙兵阵发动进攻的骑兵们每一名都能够获得足够的恢复力气的时间,而被围困在中间敌人却得无时无刻不用尽全力抵挡攻击。漩涡一般的包围圈会越缩越小,敌人会在长刀重剑绞肉机一般永无休止的进攻下,一点一点地被绞杀,最终漩涡中心彻底不见,敌人也就在这个缩小的过程被绞杀为肉糜。就像一条盘旋着身体的腾蛇,困死它的猎物。这是十分残忍的兵阵,但是在此之前,凡人的兵法再如何精妙都和修仙者没有关系,因为修仙者所掌握的超凡的力量足够他们傲视天下最精锐的jūn_duì 蝼蚁就算军阵齐整迅疾如风,但是能够对大象起到什么威胁吗?因为如此,一直以来,在修仙者,根本就没有人去关心过普通人的兵法,更别提研究了。但是在此时,这些披着黑甲的古怪骑兵告诉了九玄门的弟子们,专门为战争而准备的兵法,应用到同样具有超脱凡俗的士兵身上的时候,能够对修仙者造成怎么可怕的威胁明明对方的骑兵气息虽然古怪,修为却不算高,却能够将身为仙门第一宗的弟子们困杀在原地。不过,有些出乎意料地,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些兵法毫无了解。君晚白认出了这腾蛇之牙,作为唯一一名对这种诡异的如同漩涡的兵阵有所了解的人,她率领着九州钱庄的这些残余弟子和厉半疯楚之远形成一小支队伍,依循着骑兵们旋转的方向,尖刀般地从兵阵唯一的极难发觉的薄弱处冲进包围中心。厉半疯,楚之远借机展开了《三玄皇图》,作为万仙纪元中三位古帝最后的努力,这卷他们尚且不能完全掌握发挥其力量的皇图依旧在展开的瞬间,打破了这支古怪骑兵对这片空间的那种封锁。借助着皇图的力量,君晚白他们最终带着九玄门这批被袭击的弟子从绞杀中冲出去了。救出了这批被袭击的九玄门弟子之后,君晚白他们也终于了解到了更多的关于九玄门的变化。贺州那个仿佛看所有人都不爽的家伙披上了长老的黑袍,变得沉默如同一块石头。而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大师兄,百里疏或许现在不该喊他为大师兄了。百里疏成为九玄门的掌门。君晚白靠在岩石上,一边守夜一边想着事情。听到百里疏成为九玄门掌门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一丝地吃惊,只是一种仿佛宿命一般的感觉。注定的感觉。只是她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百里疏的样子,面容还带着点儿青涩的少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走进璧雍阁的大殿之中。一切就像注定好了,就像百里疏到来,他们以前争了那么久的大师兄的位置就是他的一样,他注定会是九玄门的掌门,注定会像第一次见面一样神色平静眉眼封雪地走进璧雍阁中,并且主掌那里。不过现在想起这些,感觉已经如同隔世。就像贺州变成石头般沉默的长老一样,他们这些这些当初打打闹闹,心高气傲互相看不顺眼的九玄门弟子如今已经不再能够仅仅将自己当做一名无忧无虑的弟子了。年轻人总是要长大的,剧变与责任便是成长的催化剂。早在并州事变的时候,他们就不能够再像以前一样,看对方不顺眼就干干脆脆地约架到比武台上,痛痛快快地打一架。这些都成为过去了,狂风暴雨降下的世界里,宗门迎来了血与火,而他们该站在师弟师妹面前,像曾经的长老们替他们抗下那些暗中的风雨一样,为师弟师妹们抗下腥风血雨了。君晚白。君晚白抱着剑靠在岩石上,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声音不高,很熟悉。她转过头去,微微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厉歆从岩洞中慢慢的走出来,他依旧穿着黑衣,脸色苍白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看他的样子是有事要说。不过让君晚白诧异的不是这个,而是厉半疯少见地没有喊她姓君的,而是正儿八经地喊了她的名字。什么事?君晚白侧着头看他,问。她语气漫不经心,手却微微用力握住了剑柄。厉歆提着刀,定定地看着她,岩洞中光线昏暗,他就像站在昏暗中的鬼魅。你是种子。许久,厉歆开口,声音低沉,很轻。君晚白脸上轻松的神情一点一点消失了,冷风从岩洞外灌入带着深夜的冰冷。她面无表情地站着。第198章 往昔如今你是种子。听到这句话从厉半疯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 君晚白并没有觉得惊讶,反而有一种终于还是到了的尘埃落定感。就像一片很久以来,在半空中飘飘悠悠旋转飞舞的落叶终于落了下来。在听到九玄门开始清洗宗门子弟的时候,君晚白就有了这种预感, 总有一天, 她最担心的事情就会发生。她会不再是玄霜峰的大师姐, 会不再是九玄门的弟子,她的师弟师妹们不会再信任地将后背交付给她。因为, 她是金唐留在九玄门中的种子。其实很早的时候,君晚白就知道自己的记忆有问题。她只记得自己是随着一批流亡的孩童一起, 艰难地爬上通天阶,想要成为九玄门的弟子然后活下来。然而更早的那些记忆, 她却记不起来。师父问她名字的时候,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 你叫君晚白。于是她说了,可事实上,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叫君晚白,可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仿佛带着不可违背的力量。姓君?师父轻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看了眼掌门。掌门走过来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过了片刻, 对着师父点了点头。后来她才明白君这个姓氏的含义,那是从混沌纪元里诞生的十八古氏之一。有人想要她用这个名字成为九玄门重要的弟子。一开始的时候,君晚白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她是不是真的叫做君晚白, 是不是真的有人想要利用她做些什么事情,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活下来。她不记得自己以前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只记得自己跟在流民的队伍中,饥饿而又麻木地走在荒凉的大地上,觉得死亡的阴影跟随左右,挥之不去。她不想死。因为她见过还在残喘的人倒在地上,天上的乌鸦就飞了下来,啄食着那人的肉。那人发出嘶哑而又绝望的悲号,然而周围的人只是麻木地绕过去,大家都是随时就要死去的人,谁也救不了谁。君晚白看到那人的眼球被啄出来,看到他脸上慢慢地爬上蠕虫,丑陋而又恐怖。那一刻,她心里那么害怕。她不想要自己变成那个样子,所以她想活下来,跟着脑海中的声音一步一步地爬上通天阶,在她精疲力尽地倒下去的时候,一位师姐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告诉她她是九玄门的弟子了。脑海中的声音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在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君晚白都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她甚至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师父虽然收她为弟子,但是在修炼的初期,带她的并不是师父,而是师姐。就是那位在通天阶上,过来拉起了她的师姐。师姐姓周,单名谨。周瑾周瑾,是个带着男子气的名字,师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不像女孩子那样那么温柔恬静,师姐做事情总是雷厉风行。周瑾师姐是玄霜峰那时候的首席,她教君晚白剑法,也把她从时时刻刻担心死去的阴影中带出来。怕什么,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有什么事也是我们这些当师姐的顶在你们面前,九玄门这么大,还需要你这种小萝卜头挑什么大梁?周瑾师姐随意地挽了了剑花,斜着眼看她,三脚猫功夫的家伙安心修炼就好了。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九玄门,是九玄门的弟子,有着师兄和师姐,这里不会有盘旋不去的乌鸦,不会有爬到脸上的蠕虫。君晚白,你是九玄门的君晚白。然而在她开始喜欢上这点的时候,脑海中那个沉寂很久的声音却再一次地出现了。在梦里。君晚白开始做梦,一夜一夜地做梦。梦里浑浑噩噩地,她看到一处华丽明亮宽敞的房子,仆从和奴婢往来有序。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被一位儒雅的中年人抱在怀里。他们坐在窗边,明亮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有些刺眼。窗外仆从奴婢来来往往,但是走路的声音都很轻。她被中年人抱在怀里,那人好像是她的父亲,父亲的怀抱带着阳光一般几乎不真实的温暖。桌上摆着一堆兵书,父亲翻开书页,指着上面的兵阵告诉她:这是腾蛇,这是赤牙。腾蛇她跟着父亲一字一字地念,父亲揉了揉她的头,偶尔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晚白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啊,学会了这些阵法,以后能够当上金唐的将军的。军神世家的孩子,就算只是个女孩也不是那些平庸之辈能够比拟的,我们的晚白会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父亲轻轻地说,夸奖着她。梦里的她不知道什么是军神世家,也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让敌人闻风丧胆,只想让父亲多夸奖她,只想让父亲轻轻揉她的头发,说晚白是个聪明的孩子。记住了啊,晚白要当金唐最威风的将军。刺眼得几乎梦幻的阳光里,父亲低声地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君晚白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幻,梦里看到的那一切是她的过去吗?她其实是金唐哪一位将军的女儿。可是她为什会跟着逃难的饥民一起走在前往九玄门的路上?抱着她的那个人她的父亲为什么不在她的身边?父亲不是应该保护自己的孩子吗。那一段时间里,君晚白心里有了那么多的疑问,但是直觉地,她谁也没有说。只是把事情压在心底。做的梦一天一天地变多,梦里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也在慢慢地长大,学的兵法开始变得精深,不再是简简单单地记住一些名字。她甚至会跟着父亲去军营中,学着指挥骑兵。父亲脸上骄傲的神色一天比一天多。君晚白也开始逐渐接受梦中的女孩就是自己,那就是自己的过去。她开始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每一次做到那个梦,想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那个会将她抱在怀中的父亲会不再她身边任由她一个人行尸走肉般地随着流民走在荒凉的大地上。还没等待她看到最后发生了什么,她成了玄霜峰的内门弟子,开始第一次跟着师姐们离开宗门执行任务。坐在飞舟上的时候,君晚白想着前一天梦里的情景,沉默地没有出声,周瑾师姐以为她是在害怕,于是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紧张,这一次就是带你们出来历练一下的,有什么事都有师姐在呢。周瑾师姐的手揉着她的头发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想起梦境里父亲揉着她的头发。可是没有。她想到的是她刚刚爬上通天阶的时候,踉跄着倒在地上,师姐走过来,拉起了她的手。师姐的手温暖而又有力。那一次的任务很简单,她们只是去检查一处属于九玄门的秘境中的阵法,如果发现阵法有异就回宗门报告。执行过这个任务的弟子很多,一直以来也都没有出过什么事,就是秘境中的环境显得有些荒凉。那是一片茫茫的大地,里面的树林也好,河水也好都是黑色的。不知道为什么,君晚白走在秘境中的时候,总觉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