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至高无上的纳姆将于赤炎中苏醒。鲜血渗入,背对着众人的阿萨脸上线条近乎雕刻一般,冰冷僵硬。他沉声地念诵着冗长的咒文,声音低沉坚定有力。然而他的脸上,在火光中,眼泪悄无声息地缓缓滚出。然而在火中,眼泪甚至不能滑落,便已经消失。曾经糟老头说过,瓜州是所谓的凤归之地。在叶秋生的记忆里,也有太上宗的弟子前来瓜州历练,最后失踪在了瓜州,而宗门的长老们对此只字未提。那时候的叶秋生还没有成为太上宗的眼,还只是个不耐烦地跟着糟老头练刀的愣头青。小的时候,总是有很多问题,大了就会知道答案。过了那么久之后,叶秋生终于知道了答案。走在神庙之中,叶秋生终于确定了克拉卓玛传说中的神灵纳姆,但是是纪元中的哪一位古帝了。混沌纪元之后的万仙纪元之中,仅存的三位古帝,其中一位为白帝。在破碎的传说中,白帝拥有着凤凰的真身,他居住于天下五行火脉的芜东。纳姆,就是万仙纪元中,仅存的三皇之一,白帝。在克拉卓玛的传说中,赤炎之火起于深渊,天上地下,统治死亡国度的纳姆诞生于赤炎之中。而凤凰,就是诞生于不死火中神鸟。凤凰是不死不灭的神鸟,它生于火焰,也会在火焰之中重生。所以,当赤炎之火重燃的时候,纳姆将重临大地。纪元的历史如今世人流传的充满着种种的想象,虚虚实实,真相只是冰山一角。更何况编撰纪元古史的史传者,不过只是一些普通人,他们能够看到些什么?只能看到一些仙门给出的假象。那些惊人的真相都被重重地隐藏起来。传说中悟道离去的白帝,其实是感受到古氏十八已经越来越难以抵挡,因此才被那名披着斗篷的神秘人说服,将王城搬移到了这个黑暗的空间之中。白帝王城被迁入另外的空间之时,原本王城所在地那时候所称的芜东,一夜之间化成了荒漠,梧桐皆尽枯死。凤归之地,有着凤凰真身的白帝如果归来,那将归到哪里?回归他原本统治的地区。而瓜州就是凤归之地!瓜州,就是纪元前的芜东或者说,克拉卓玛大沙漠就是纪元之前的芜东。芜东是天下的火脉,这里生长着叶如赤炎的梧桐,生于火焰中的白帝统领着这里。而当白帝离去之时,火脉剧变之下,将这里变成了炙热的大沙漠。但是,原本是为了制止古氏十八的弑杀才迁移了王城,结果这本身就是古氏十八为了弑杀白帝定下的阴谋。欺骗白帝的人取走了王城的赤炎之火,白帝陨落。王城陷入黑暗。在陨落之前,不甘的古帝诅咒了那名背叛之徒,同时也留下了后手。凤凰是会于火焰中重生的神鸟,背负着复苏白帝使命的人离开了虚空中的王城,回到了已经变成大沙漠的芜东。为了防止古氏十八的追杀,他们隐姓埋名,通过虚构的神话将真正的历史世世代代地口口相传。但是古氏十八虽然随着万仙纪元的中断消失在了世人的视野中,但纪元中惊心动魄的拼杀并没有就此断绝。在古氏十八之后,统治着十二王朝,与古氏十八有着诸多联系的仙门八宗在暗中追寻着古老的真相。就像当初的九玄门会借着改良青冥塔进入京陵台的古帝埋骨之地探寻一样,太上宗在暗地里做着差不多的事情。没有所谓的历练。那些来到瓜州,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去的太上宗弟子,是为了探寻这里的古帝埋骨之地的线索,后来死在这里。瓜州鬼城原本是座佛城的传说中,隐藏的同样是不为人知的真相。这里的确曾经是一座佛城,也的确有修为高深的僧人在此处坐化成为石像。瓜州鬼城没有青冥塔,那一座佛城是梵音阁建起在此处,封锁这一处古帝埋骨之地。也许就和京陵台最后变成了封魂坛一样,当初这一片空间似乎出现了古帝复苏的痕迹,有赤炎的气息重新出现在这里。而梵音阁的那些僧人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镇压复苏的赤炎,才化为了石像。如果事实真的如他推测的一样,很多事就可以对上了。作为太上宗的大师兄,太上宗的眼,叶秋生知道的事情,远比其他人更多。他记得,九玄门在数百年曾经镇压过一名炼化业火的大能,名为闻人九。而据糟老头所说,业火不是那人的底牌,那人的底牌是赤炎。闻人九成名于数百年前,而数百年前瓜州佛城镇压的白帝空间出现异变,赤炎复苏,僧人化为石像镇压。时间吻合了。那位闻人九,可能就是从瓜州炼化的赤炎之火。真相如同拼图一般逐渐拼凑起来,叶秋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古老的隐秘牵涉的事情太多了,仙门,王朝,古氏十八全都在这暗流中使尽全力。一个人如何面对浩浩的历史长河呢?叶秋生不知道,也没办法想明白。他知道,自己是太上的叶秋生,是太上的刀,太上的眼睛。伴随着逐渐清楚的真相,叶秋生踏入到了神庙最深的大殿。大殿中只有一座花纹亮起,辉煌夺目的神异祭台。叶秋生握着刀谨慎地走上去。在祭坛顶端,叶秋生见到了一个人。穿着白袍,身边放着长弓的青年静静地坐在那里,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却叫人觉得,他似乎在难过。第154章 烈火如歌叶秋生一直以来觉得百里疏这个人很难懂。百里疏这个人总是藏了太多的心事了, 他的身影隐没在那些古老的纪元秘密之中, 所以连带着就让人无从揣度他的那些心事到底是什么了。更不知道,他一直以来, 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面对着种种不可言说的纪元往事。其实百里疏到底是怎么想的, 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和叶秋生半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位表面上突然成为九玄门大师兄的人, 的确是那些纪元壁画中反反复复出现的百里一族神秘人物, 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两不相干,顶多就是个合作伙伴。还是时常被无视的合作伙伴。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看到白袍如雪的青年坐在黑池白泉边,面无表情的样子时,他也会觉得那样的难过?沉闷的, 无法言明的难过。他是在同情吗?不, 不是的。不论百里疏到底是不是他推测的, 纪元中反复出现承受着古帝诅咒的百里族人,但像他那样的人, 永远不需要别人同情。活在十二王朝大地上, 只要是手握刀剑的,就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修仙也好, 普通人也好, 握住刀剑就意味着做好身死的准备。背负责任的人, 就算一身鲜血地倒在前行的道路上,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所以,是因为什么?叶秋生想起瓜州鬼城的夜晚, 被他杀死的沙狼尸体还堆在洞口之外,血腥的气息在夜风中经久不散,篝火火光忽明忽暗。他受了伤,脑子有点昏昏沉沉,于是靠在岩壁上,晃着烈酒,同躺在岩洞里边的百里疏说着话。那时他只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却不经意地讲到了齐秦王朝东南的mǔ_zǐ 庙。于是他没头没脑地说。说秋生这个名字,是糟老头给他起的,他被捡到的时候是在夏天。说完之后,他开始闷头喝酒。那时候百里疏忽然开口说了什么呢?我问过一个人,我是谁,他告诉我,你姓百里,单名疏,所以我叫百里疏。看着面无表情坐着,身边放着金色长弓,看起来却那么难过的青年,叶秋生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这些。于是世界在这个时候,忽然就变得冷冰冰的了。冷了就饮酒啊!烈得一口下去就像刀子从喉咙滚到胸口的酒。骨头里的冰渣都会在那样的烈酒之下被燃烧掉,然后世界虽然冷得像是极北的冰原,握刀的手也不会再颤抖了。可是百里疏说过,他从不饮酒。真麻烦啊。叶秋生叹了口气。他提着刀走向坐在泛着淡淡白色光芒的诡异泉眼边的青年。百里疏安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一如既往眸底封着寒冰 ,冰层之下是不可窥视的无尽心事。叶秋生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将刀放到了冰冷深黑的岩石上。这个世界如此地森冷,冷得像茫茫的冰原,放眼所见皆是凌冽的刀锋。寒意像是渗透进骨头中的冰渣,呼吸都带着冷意。如此寒冷。所以叶秋生伸出手,他轻轻地拥住了百里疏。就像在瓜州鬼城的篝火之旁。我姓百里,单名疏,我是百里疏。叶秋生听见百里疏如此说道。声音很轻,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我姓叶,在秋天里被捡到,所以叫做叶秋生。叶秋生也低低地回答。放在深黑岩石上的刀,刀身映着金色长弓的火光。深黑的空间中,古老的帝王在这里长眠,黑色的王城里璀璨的流火如同熔岩,悬浮的王座正在如同烈日融化般地燃烧起来,王城之下的黑水浩浩荡荡,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奔流向何处。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天翻地覆,纪元流转,如此地浩大不可力挡,而在这浩大之中,也会有那么一瞬的喘息。君见刀锋如雪,却也得照火光。火开始燃烧起来了。从铁树的数根处开始燃起来,从青铜重甲一般的铁树树皮深处开始透出来,巍巍的树枝上赤红的火流就像当初洪水在厚土上肆虐一般滚滚而行。虬龙般的枝干在此时活过来了,火焰中蟠龙般地旋于黑得浓重的巨树上。赤炎燃烧起来了。寄托布依克族灵魂的梧桐神木在火中宛若恢复了以往。树如烈火,涅盘如炽。布依克的族人们跪伏在地上,仰起头来,狂喜且虔诚地望着亮起来的巍巍神木。纳姆佑我朵塔娜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痴痴地望着自里向外爆发出火光的神木,声音沙哑得像是克拉卓玛上的风声。跪伏在她身边的,是阿穆。阿穆仰着头,神色空洞地望着那株仿佛即将燃烧起来的神木,血色的眼泪在她的脸上干枯如同伤疤。背后是布依克族人带着哽咽的声音,跪伏在最前面的阿萨缓缓地捏碎了手中的骨链。诸天皆焚,汝何存焉他的声音忽然尖锐如同刀锋,忽然凌厉如同惊雷,忽然就那样在众人的耳边炸响。带着全然陌生的冰冷与杀意。阿萨这一次,说的话,已经不是布依克族的语言,而是另外一种极为古怪的,艰涩难懂的语言。音节古奥,光是语言就带着一种恐怖的力量。这是如同命令的一句话。他夺走了阿穆身上属于白帝的力量,如今反过来借助这力量对着布依克族真正的人间臧穆阿穆下达了可怕的命令。古帝的力量的确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借助白帝之力下达的命令刚出口,声音落到空中,空气就震动起来了,神殿中忽然卷起了狂暴的旋风,旋风中四面熊熊燃烧的火焰古蟒般狂舞着,正殿中烈烈的火声与空气震动发出的嗡鸣混在一起,形成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就像海水忽然腾空而起,然后千万吨的海水再重重落下。跪伏在深黑的岩石地面上,手握骨刀,以鲜血为祭的布依克族人毫无防备,一瞬间只觉得数万吨的力量重重地砸落到自己的身上。连一句诧异的惊问都来不及说出口,所有布依克族的人摔倒在地。年幼的布依克族人和族中年迈的老人在这一次重击之下,直接倒地死去。他们瞪大了双眼,脸上残留着回归故土的激动。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方才恐怖的命令中死去了。而跪伏在朵塔娜身边的阿穆,在阿萨的声音落下之时,头颅猛地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疯狂后仰,她的瞳孔陡然变成了赤炎的颜色,极端刺耳极端可怖的尖叫从她的口中爆发出来。刺耳凄厉到绝对不应该是人发出的尖叫震得整座大殿颤抖起来。在方才的重创中倒地,但重伤未死的布依克族人那些身体强壮,在回归故地血脉激活的猎手们在尖叫中痛苦地扭曲了面容。他们想要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但是手却仿佛失去了控制一样,仍死死地握着骨刃。在尖叫声中,剩下的人,他们的体内的鲜血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如同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剥离出来,骨刀割开的伤口中汩汩流出,源源不断般地渗入深黑的岩石。阿萨布依克族首领克朗的瞳孔放大,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鲜血从他的脸上滚滚而下。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在神木前缓缓站起身的老人。发什么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布依克族人如此崇拜,如此信任的阿萨,在所有未死的人的目光中站起身。他没有回头,拔出了插入岩石的骨杖,骨杖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把长刀,刀锋泛着残忍冰冷的光,他的声音带着恐怖的,熟悉的力量。那是纳姆的力量。但是他却用这力量下达了杀死布依克族人的命令。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世界一瞬间就变了,扭曲起来了,疯狂起来了,他们毫不防备,全心信任的阿萨在熊熊火光中突然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身影。苍老的,总是佝偻着的脊梁,忽然笔直得像刀像剑,整个人在一瞬间完全地变了。阿穆的尖叫声中,狂暴的风卷动烈火,烈火龙般狂舞。如同末日。神殿颤动起来,布依克族人的鲜血渗进岩石,就像渗透进整座王城的心脏。布依克族人的血液带着古帝的力量,这是他们想要重回的荣光,因此能够让梧桐神木重新复苏。但是祭祀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主持了这场祭祀的阿萨,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让神木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