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塔娜在布依克族中的地位挺高的,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族中最漂亮的姑娘和她的父亲是部族的首领, 更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名极为出色的猎手。朵塔娜这个名字在布依克族中有着神鹰的眼睛的意思, 朵塔娜的箭术在族中是一等一的好,一把弯刀刀法凌厉,不输于男子。在离帐篷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朵塔娜冷哼一声, 停下脚步, 摘下背上的弓, 从箭囊中抽出一根箭,抬手, 就听咻一声, 羽箭破空而出,射中帐篷顶上塔状的尖柱装饰物。贵族的待客之道可真特殊。羽箭射出之后, 帐篷的布帘一翻, 一名护卫打扮的青年提着刀, 笑眯眯地走了出来。这位姑娘,不知有何贵干?另外一个人呢?让他出来。朵塔娜眼角带着煞气,她将弓挂回背上, 解下了腰间的弯刀,语气不善。叶秋生眯了眯眼,脸上还带着笑意:姑娘又是动箭又是拿刀的,这是布依克族的待客的习俗,还是叶秋生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依旧,语气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轻佻不正经:还是想要动手打一架?先说好我只会杀人,不会点到为止的比试。最后这一句,语调陡然轻了起来,就像随口说的一句笑话。但是正面叶秋生的朵塔娜却只觉得忽然如坠冰窟,对面那个站在帐篷前的中原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身为猎手的敏锐直觉让朵塔娜在瞬间僵硬在原地,在对面那个中原人眼神凌厉起来的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不是人,而是凶兽是狼反正就是那些满身杀气,狠起来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东西。一瞬间,她仿佛闻到了无穷无尽的血腥味。她曾经和沙漠中的头狼对峙过,那时候头狼的杀意就让她觉得呼吸中满是血腥气,而如今面前这个中原人凌厉起来的目光,却让她觉得自己闻道了血海的味道。她握着弯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那种恐怖的杀气让她觉得只有自己一动手,就会被切成碎片。周围的人诧异的目光扫来,看到原本气势汹汹的朵塔娜握着刀站在原地,面对中原人可以算得上狂妄嚣张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路舟。在朵塔娜额上开始滚落冷汗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帐篷中传了出来,声音并不严厉,像是泉水缓缓流过冷月下的石头。不得无礼。帐篷中的那名金唐贵公子开口之后,提着刀的中原护卫嗤笑一声,神情重新变成懒懒散散的样子。他收回目光之后,朵塔娜方才如同大梦初醒,后退了一步。她惊愕地看着站在帐篷外,像一名忠心护卫的青年,心中惊疑万分中原,什么时候出了这种恐怖的角色。既然匆忙赶来,想必有急事相问,何不进来一叙?从帐篷中传出的声音十分平静,语调温和轻缓,轻描淡写间就将先前朵塔娜气势汹汹射箭一事和叶秋生不动声色地震慑了她一番略带过去。叶秋生拉开布帘,似笑非笑地对朵塔娜做了个请的姿势。朵塔娜此时背上满是冷汗,还没从刚刚的杀气中恢复过来。而那道声音虽轻缓,用词得体文雅,但实际上并没有允许别人拒绝的意思。但是,她可是气势汹汹地过来找这两位中原人算账的,这时候灰溜溜地按照别人的话客客气气地去见人家,岂不是显得很丢脸吗?她对叶秋生心生畏惧,又直觉般地不敢对那道轻缓声音的主人无礼,一番恼火只好对着围观的人去了。朵塔娜恼火地转头冲还在围观的众人呵斥了一声:看什么看,做自己的事情去。这位姑娘,公子有请。四周的人散去,叶秋生脸上带着笑容,再次出声。朵塔娜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正主还没见到,就被对方的护卫吓住了,怎么说都有点丢人的意思。她冷哼了一声,进了帐篷。帐篷中点着盏油灯,暖黄色的灯光中,声音的主人,也就是她气势汹汹前来找茬的对象正坐在灯后。朵塔娜也听说,被克朗他们带回来的中原人中,那名受重伤的中原官人是中原的贵公子,长得十分好看。但别人说究竟是别人说,到底比不上自己亲眼所见。亲眼所见的感觉就是,对方果然长得比别人说的还好看。暖黄的油灯光后,披着白色外袍的青年竖着玉冠,手中握着一卷古册。听闻她进来,青年合上手中的古册,抬眼看了过来,微微颔首:请坐。这人看着很年轻,举手投足带着一种让人相形见绌的贵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在金唐也是一名官员的缘故,他说话虽然温和,措辞也文雅,但无形中却让人下意识地遵循,不敢违背。朵塔娜没有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遵从青年的吩咐,坐得端正。叶秋生扮演护卫也算够格,没忘记自己现在身份是百里疏的护卫,站在帐篷外抱着刀,并没有进去。但他耳音敏锐,百里疏和朵塔娜的交谈,虽站在帐篷外仍听了个清楚。他嗤笑一声。连糟老头都不一定搞得懂百里疏这个人,朵塔娜这种江湖小丫头,恐怕将自己老底被套了个干干净净都没意识到。或许不需要用恐怕这个词,而是就是如此。朵塔娜气势汹汹来,皱着眉头沉默离去。叶秋生掀开布帘,钻进帐篷中,盘腿在铺在地上的羊毛毡上坐下,抬眼看向重新翻开古册看起来的百里疏。他瞅了一眼百里疏手中的书,书虽然古旧,却并非什么修仙功法阵图,只是一卷普普通通的地方风俗县志。知道什么了?叶秋生懒散地开口问。他就是习惯和百里疏说几句话,其实并没有指望能够得到什么回答。若是朵塔娜和那些布依克族人在此,就不会觉得百里疏像名金唐官员了。一不需要伪装,这人的眉眼瞬间又封上了雪一样,冷冷淡淡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他垂着眼看书的时候,看上去分明像脱身红尘的世外仙人。雪一样,冰刃一样。就是不像有血有肉的凡人,更不想温文尔雅的金唐官员。没想到百里疏居然开口了,他修长的指尖泛黄的古册翻过一页:阿穆,傍晚那个女孩子。她的眼睛据说是纳姆的祝福,能够看到纳姆的旨意与预示。纳姆叶秋生念了一遍布依克族人信奉的神灵。他也听说过曾经九玄门在克拉卓玛招纳弟子,结果对方拒绝加入九玄门的事情,对布依克族的信仰也有所了解。在修仙者看来,信奉神明,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情,因为修仙最终目的就是想要成为神灵,长生不死,那么自己信奉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呢?在克拉卓玛的古传说中,纳姆是统领大漠的神明,掌管这里的一切,人死之后会回归到属于纳姆统治的国度,八柱支撑那里,黑水环绕在天柱之下。叶秋生念出自己听说过的传说。在纳姆的死亡国度之中,有着一支jūn_duì ,他们被称为臧穆,意为纳姆的眼睛。臧穆会在风中来到大地之上,他们能够看清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会在人寿命将终的时候出现,带走亡者的灵魂。百里疏淡淡地开口。魂兮魂兮,束尔者谁?谁带走亡故之人的魂魄?死去之人,是谁束缚住你们?死者归去,生者悲涕!纳姆的jūn_duì ,名为臧穆的存在,他们带走死者的魂魄,通往那黑水环绕的八柱之下。那个女孩叫阿穆。百里疏轻声道,她的眼睛能看到过去,也能看到未来。对于百里疏的话,叶秋生并没有怀疑。但是一个疑问浮起在叶秋生心中,如果那个女孩子的眼睛真的能看到过去也能看到未来,那么她是看到了百里疏的什么?叶秋生去看百里疏,这人注视着手中的古卷,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不出他到底是在在意阿穆看到的东西,还是在意阿穆的能力本身。他垂着眼,看不出喜悲。但是方才,百里疏的声音虽然轻,却隐隐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叶秋生敏锐地察觉到百里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并没有像表面上看上去一样,毫不在意。百里疏在在意什么?叶秋生不明白。第115章 鬼城火光朵塔娜刚走不久, 克朗就来了。克朗被叶秋生刀架在脖子上过, 和他不对付,但之前对百里疏还算客气。不过阿穆昏迷后, 连带着看百里疏也不顺眼起来了。过来的时候, 脸拉得老长,阴沉沉的,说话的语气硬邦邦的。今天晚上, 你们两个就在这里面老老实实地待着, 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出去。克朗说着,威胁十足地按了按腰间的弯刀。他看上去像是恨不得给百里疏和叶秋生两人一点干粮,然后直接把人打发走。叶秋生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克朗看他不顺眼, 他也看这布依克族的首领不顺眼。克朗刚一按弯刀, 他一扬眉, 手也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对我家公子放尊重点。叶秋生咬着一节草根,懒散散地说道, 他笑得散漫, 口气随意,但是他说话的瞬间, 克朗被他用刀架过的地方, 却泛起了寒意。克朗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身体本能地后退, 反应过来之后,克朗脸色发青,有些挂不住。但和叶秋生交过手, 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还真的不是这名中原护卫的对手,只能冷哼一声,摔帘而去。出帐篷的时候,克朗听到叶秋生在背后轻蔑地笑了一声。操。克朗咒骂一句,越发搞不懂,阿萨到底是为什么让这两个中原人留下来。克朗离去之后,叶秋上重新盘腿坐下:晚上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能出去百里公子,您可比在下聪明多了,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古怪?百里疏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依旧在翻看手中的书册。只是已经不是之前朵塔娜进来时候看的那本,似乎换了一本,内容以及只是一些杂学。当初在九玄门会市遇到秦九的时候,秦九笑称手上有诸多杂学无人肯买。秦九当时只是随口说笑,百里疏却真遣人送了一批灵石与他换购。收到灵石之后,秦九也真花了一番力气,替他收得这十二王朝各地的诸多杂书。秦九派人将书给百里疏送去的时候,只当这让人捉摸不透的大师兄一时兴起。不过如今从百里疏手中的书册来看,他倒似乎是真的将那些杂书全部看完了。布依克族漂流克拉卓玛大沙漠数百年,似乎一直在寻找什么。百里疏一边翻动书页,一边开口。叶秋生觉得百里疏作为一名重伤人员,未免也太过勤快了,看上去就像一点也不把自己的伤放在眼里,一副准备彻夜阅书的模样。半点都没有要好好休息的意思。还真把自己当铁人了不成?叶秋生伸手抽走了百里疏手中的书册。书册被叶秋生抽走,百里疏终于抬眼,淡淡地看向他。叶秋生见他毫无波动的样子,耸了耸肩:我说,百里官人,百里公子,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想呕心沥血不要紧,可别半途倒下,再辛苦我来背您一遭。说着,他瞅了眼百里疏看的书,一本介绍苍濮王朝的风土人情的杂记。将书合上,放在一边,叶秋生懒散散地开口:天色不早,百里官人还请休息,若要知道什么苍濮故事,在下这名护卫虽然学识不高,但侥幸去过一趟苍濮,还是能给您说上一二的。百里疏看了叶秋生一会,叶秋生脸上带着轻佻的笑意,玩世不恭的样子。在叶秋生以为这人怕是要重新换本书的时候,百里疏垂下眼,转身休息去了。克朗拨给他们的这顶帐篷不大,纯粹只能应付晚上的休息。搭好之后,里头半边铺厚几层,就算是床榻了。克朗看中原人不顺眼,能够让人帮他们把帐篷搭起来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考虑里头怎么布置。能睡人的那部分地方并没有划分开来。百里疏安安静静躺下,盖上毯子,闭目养神的样子,百里疏身边还空着一些地方,算是给叶秋生留的位置。叶秋生看了看灯光下,闭上眼,安安静静地躺着的青年,对方哪怕是躺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小帐篷中,合着眼,可还是那么那么遥远。眉眼笼着千山的雪,天底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为什么会突然抽走百里疏手中的书呢?百里疏想把乱七八糟的事情压在肩头就压在肩头好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叶秋生也有些搞不懂自己想什么了。或许是因为他不想再想起在溶洞中,缓缓蜷缩起身的青年。他吊儿郎当地开着玩笑,对百里疏说的话隐藏着天塌地陷都别管它,好好休息会吧的意思,然后就觉得像是那个奔走十二王朝的疲惫青年也有了喘息的时候。真是幼稚可笑。叶秋生想着,吹灭了油灯,在铺了兽皮的帐篷中躺了下来。他没有躺在百里疏边上的空位,躺在了帐篷布帘的地方,怀中抱着刀,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可以第一时间拔刀冲出去。他抱着刀,并没有合眼。叶秋生左臂枕在脑下,望着帐篷顶的那些克拉卓玛地区特色鲜明的棱形花纹,开口不紧不慢地讲起他在苍濮王朝的见闻,他走过的那些会杀人的妖树林,他爬过的那些千仞高的悬崖,他见过的夜间泛起的浓雾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叶秋生感叹道,他侧过头,看躺在帐篷里边的百里疏。就算是想欣赏大山大河,也不至于到哪里去吧?他的眼力极好,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帐篷中的黑暗其实对他起不了太大的阻碍。百里疏合着眼,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叶秋生心知肚明,就像他一样,百里疏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真的睡着。叶秋生看了百里疏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他转过头,继续说起苍濮王朝的种种。我应该去过那里。忽然,百里疏的声音响起。叶秋生侧头看他,青年已经睁开了眼,但并没有转过头来。他的语调很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件无关要紧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