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仙纪元用来束缚虬龙的锁链发出金属相碰的脆响显现出它那恐怖的重量,秦九听见承受了玄铁之重的雾鸷骨头发出吱吱的声响。在那种恐怖的重量下,雾鸷扬起在空中的颅骨被带得重重下垂。也正是因此,君晚白才躲过了那必死无疑的一击。雾鸷巨大的颅骨被玄铁牵制着猛然下垂,等待已久的楚之远不再犹豫,他腾身跃起,手紧紧地按在了剑柄之上。迎面的风刀子般割在脸上,楚之远的目光也如刀般锋锐且坚定。他的神情向来严肃,此时于严肃中更带上了一抹决然。和其他人一样,他只有一次机会。交付在这一剑上的,是在此之前厉歆的冒死潜行,沈长歌的全力一击,秦九贺州的咬牙坚持,君晚白的不顾生死,还有此刻他们背后已经起身握上长弓的百里疏。伏苏剑上,承载着是他们几人,更是背后飞舟上九玄子弟的性命!楚之远暴喝一喝,长剑出鞘,凌空斩下。长剑带起一串四射的火花,楚之远这倾尽全力的一击只在雾鸷那宛如面具的颅骨上留下一道裂痕。面具般的颅骨后面就是雾鸷的灵火所在的地方,保护灵火的面骨本就是它全身上下最坚硬的骨头。在不顾生死的全力出剑后,楚之远的这一剑仅仅只能在那上面留下一道裂缝。不过,这已经够了。不论是他还是君晚白,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铺垫,所有的算计都只是为了最后的一击。为了击杀君晚白,雾鸷在此之前已经停止了扇动双翼制造漫天的风刃,青羽光舟不再受到袭击后恢复了稳定,笼罩在飞舟外的结界也消失不见。飞舟上,原本盘腿闭目而坐的百里疏已经站了起来,他手中握着那把原本放在身侧的金色长弓,一根通体乌黑唯独箭端一点雪白的长箭已经搭在弦上,古玉扳指的的弦已经被拉开如同满月。他手中的长弓仿制于传说中射落过金乌的落日。太古之时金乌盘踞九天,赤地千里,这种生于太阳的神鸟能够轻易地点燃一方世界,它们曳尾而飞,飞过天空时天空变成红色,如同有人点起焚世的火焰。能射落金乌唯有名为落日的神弓。真正的落日早已经在时光长河中消失,遗留下来的是只言片语的传说。后来有一名才华横溢的炼器师产生了一个疯狂地想法他要复原出传说中的那把射落金乌的神弓。天才的炼器师走遍十二王朝的每个角落,呕心沥血散尽身家穷其一生只为打造一把长弓。他以栖息过凤凰染上不死火的梧桐做成弓胎,以东海千年古蟒百次熬制后的骨髓为蛟将黄沙岩浆中赤蛟的独角粘于弓内侧,将全身家财向九州钱庄易得的万仙纪天角犀牛背筋层层铺于弓身,将弓置于梵音宗主峰之巅反盘静置三年。最后他将万千不腐的帝桦树皮贴于弓身,请来隐于夷苍的第一铭文者在弓身刻下金乌盘旋的符文。当他最后一次调整好弓弦的时候,长弓不动而鸣,百里之内可见金乌虚影冲天而起。仿落日而制的长弓被命名为金乌。只是长弓完成后不久,那位穷尽一生追逐这个疯狂想法的天才炼器师居住的地方突然连降七天七夜的雷电。雷电过后,一片荒芜,炼器师同他的长弓不知所踪。有人说,那是冥冥之中,金乌的神魄降下的惩罚。也有人说,是有大能欲购买长弓,炼器师不肯出售,大能动怒出手击杀。众说纷纭,无人知真伪。可是,此时此刻,这样一把极具传奇色彩的长弓却握在了百里疏手中。铭刻在弓身的金乌仿佛随时就要破空而出,展翅焚世,百里疏周遭已经充斥着热浪,空气因那不断上升的温度已经逐渐扭曲,隐隐地空中仿佛还能听到蕴含无尽威严的啼鸣。在雾鸷提早从麻痹中恢复过来的时候,百里疏站起了身,握住了金乌。在君晚白炫舞秦九贺州抛出铁索的时候,他搭上了箭拉开了弓。在楚之远挥剑而斩的时候,他松开了手。唯顶端一抹雪白的漆黑长箭破空而出。第27章 白帝之光长箭破空而去,漆黑的箭身有着繁杂古老的铭文,像是血槽又像是古老的符咒。它经行过的地方,云雾蒸发,空气扭曲,无形的热浪开辟出不可阻拦的通道。箭身极其平稳,平稳得给人一种它静止不动的错觉,但事实上它快得只剩下长长一道残影。箭端的那一点雪白在冷风中越发耀眼。到了最后那一点雪白已如同寒星一般,挟裹着无可阻拦之势冲破空间冲破时间而来。楚之远一剑斩下被震飞出去的时候,寒光已经到了。脑海中响起百里疏不容置疑的命令,楚之远一边向后飞掠,一边看着长箭擦着他掠过。携裹着不可阻挡的气势而来的一箭本身却静得出其,没有风声,没有呼啸。它无声无息掠至,除了被一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的云雾,再无丝毫痕迹。所有的力量与速度都被锁在纯黑的箭身里,等待爆发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掠出,拼命地远离缠绕着玄铁之链的雾鸷。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在这本该阴冷无比的云海深处,狂躁的热浪突然爆发开了。他们只觉得一个太阳冉冉升起,恐怖的力量拍在后背。没有人敢回头,他们借着热浪的冲击向外掠出更远。这一片云海突然亮了。在楚之远掠出的那瞬间,那支跨越空间而来的长箭分毫不差地没入雾鸷面骨上被伏苏剑劈开的裂纹。漆黑的箭身直接没入,只剩下尾端震动不休的箭羽。被束缚在漆黑箭身的力量在此时爆发开来了,箭身变成了熔金般的颜色,阵阵金乌的嘶鸣在雾鸷颅骨内回响不休,慑得它僵硬在原地,哪怕灵火被命中疼痛难忍也不敢动弹分毫。金乌,这种生于火焰扇翅焚世的太阳之鸟对雾鸷有着天然的压制。在雾鸷被金乌的气息震慑住的刹那,箭端的那一星点雪白触碰到了它苍白的灵火,忽地一下子变成了红色,就像箭端在一瞬间燃烧了起来。箭尖上的那一抹雪白根本就不是金属,而是被封在灵石罩中的一朵似玉非玉的花那朵由闻人九赠与百里疏的帝华兰。那本朵本该被仔细收藏的天地五行之花,此时却被百里疏亲自封在了箭尖。灵石罩的保护使帝华兰没有在脱离玉盒后的第一时间爆发出内在蕴含的恐怖火灵,依旧是雪白无瑕的样子。但百里疏设下的灵石罩拿捏极准,几乎是在长箭命中雾鸷的瞬间,灵石罩就已经消散,在金乌精魄震慑住雾鸷的时候,帝华兰蕴含的恐怖火灵已经被引出。所以楚之远他们只觉得背后升起了太阳。什么是帝华兰?白帝归兮离芜东,舜华逝兮敛梧桐。三皇之一以凤凰真身修炼得道的白帝,他所居住的地方是天下五行火脉的芜东,那个名为芜东的地方长满了参天的梧桐,天下的凤凰朝奉它们的王盘旋于此。白帝通悟离去的那天,九百九十只凤凰高歌起舞。白帝走后,凤凰各自散去,梧桐枯萎,死去的梧桐树下开出雪白的花。那就是帝华兰。吸收了凤凰真火,养育在古老火脉中的帝华兰。在失去阻隔之后,帝华兰像凤凰一样燃烧起来了,秉承不死鸟意志的火焰爆发开来吞噬了灰白的骨骼,短短的一个呼吸间,庞然的雾鸷被点燃了。金色的,红色的火焰席卷了每一根灰白冰冷的鸷鸟之骨,仿佛是在死去的骸骨上肆意盛开的不死之花。炙浪磅礴,浓重的云层被蒸发得沸腾翻滚,火焰澎湃如同潮水,楚之远等人被那强大的冲击波远远地抛飞。他们稳住身形回头,只看见灰层层的云海破了一个大口子,火焰的光芒从其中散发出来,就像太阳跃起,照亮整片灰尘阴翳的云海。浑身火焰的雾鸷痛苦地悲鸣,它奋力冲天飞起,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它巨大的骨翼张开,每根翼骨上都覆盖着熔金般的火焰。远远看去就像远古的金乌复生,翎羽满是滚动的流火。在那一瞬间,君晚白他们只觉得雾鸷被燃烧成了某种图腾般的东西。此时此刻,雾鸷的生命在百里疏那一箭下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空气中仿佛有凤凰在啼鸣,又仿佛是死去整整一个纪元的梧桐精魄在高歌。楚之远等人狂舞般的火中雾鸷震慑住心神,瞳孔中倒映出辉煌的影子,忘了身在何方。直到百里疏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走!。一手策划了这场胜利的声音中直到此时仍同往日般冰冷,生生将众人惊醒。不敢再多做停留,众人转身飞向停驻空中的青羽光舟。在他们刚刚踏上青羽光舟的时候,背后的雾鸷仿佛已经到了燃烧的尽头,连带着已经散得所剩无几的云海一同震动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炸裂开来。方才还形同起舞的雾鸷身上的骨头一块一块地散开,在空中碰撞重组,从原来的庞然巨兽化成了千万只一臂宽的骨鸟,它们嘶鸣着,身上还带着跳动燃烧的火焰,潮水般扑向青羽光舟,直冲百里疏而去。半空中,骨鸟的羽翼碰撞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这是雾鸷垂死前的反击。它终于明白了谁才是将它逼上绝境的主导者,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它用尽全身力气,想拖着仇人一同坠入死亡的深渊。千万燃烧着的骨鸟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汹涌而来,刚刚在飞舟上站定的众人脸色煞白,他们想要起身却已经没有了哪怕一份力气。百里疏!呼啸的风声中,君晚白突然厉声喊出那个痛恨着的名字。站在独阁上的瘦削青年偏过头,他看向君晚白,眼里仿佛终于有了一丝诧异这种类似于正常人该有的情绪。背后是骨与火的洪流,火光很快映射在了他脸上,落到了他的眼底,这让君晚白觉得刚才看到的那丝诧异只是自己的错觉。下一刻,火光吞灭了视野。第28章 寸步不退火光倒映在视网膜上,在一瞬间几乎使人产生灼痛瞳孔的错觉。但也仅仅只是错觉而已,骨与火的洪流最终并没有真正落到他们身上,也未能将百里疏吞没。站在独阁上的青年白衣烈烈,岩浆般的洪流冲到他身前,却像被什么分隔了,不受控制地向两边分散流开。保护青羽光舟在风刃中不受损伤的结界再一次张开,将飞舟笼罩在保护之下。怀着刻骨怨恨的骨鸟飞蛾扑火般地一头撞上结界,前仆后继,仿佛一场落在弧形天穹的流火,盛大无比。在流火之下,是亲手导演这一切的人。他什么都算到了。君晚白靠在栏杆上,疲惫地缓缓滑坐在地上。她低低地笑了一声,觉得刚才喊那么一下的自己果然是个蠢货。那个家伙,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啊。君晚白的笑声很轻,急促,其他人没有听到。他们仰着头,看着冲到面前却又被结界隔开的骨鸟洪流,惊叹于这惊心动魄的美丽。骨头破碎的声音,火星飞溅的场景。随着每一只骨鸟的撞击,结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最后一只骨鸟撞到结界上时,结界彻底破碎开来,冰蓝的光芒和漫天的火星一起散开,似梦似幻。真厉害啊秦九轻声道。他伸出手,接住一点下落的火,这点即将燃尽的火已经对他们够不成威胁了。将雾鸷焚成灰烬的余火在掌心缓缓暗淡下去,只留下一点点不关痛痒的炙热。秦九握了握手,骨节发出嘎嘣咯嘣的声响。拖着沉重的玄铁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到了最后的时刻也是的的确确地拼命了。正因为到了最后都是豁出了一条命,才越发地觉得那人厉害。其他人也听到了秦九的话,只是没有人接话。一方面是因为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另一方面却是记起了行动前的插曲一段不是什么愉快回忆的小插曲,如今想起只觉得宛如笑话。一片沉默。残余的雾鸷骨骼连同未熄的火蒙蒙雨般地落下,在飞舟上留下灰黑的痕迹。几个人坐在甲板上,想着同一件事,却没有一个率先开口。过了一会,厉歆撑着甲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蹒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沈长歌冷冷地嗤笑一声,也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余下的人一眼,眼神带着说不出的轻蔑:诸位,难得活命,还得好好养伤才是。毕竟沈长歌脸上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毕竟发誓寸步不退的人,可不是你们。他将寸步不退几个字咬得很重,语调也带着几分不阴不阳的讥讽。但这一次,不论是贺州还是秦九都没说半句话。也许是因为肩膀上巨大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也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难得地占据上风的沈长歌没有再嘲笑下去。沈长歌走后,双手虎口震裂,骨剑丢失的君晚白将破碎了的藏青色袍子扯下来草草往伤口上一裹,皱着眉头也站起来了。你要去找百里师兄?经过秦九的时候,君晚白听到他这么问道。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答,君晚白脚步不停地直接走掉了。秦九耸了耸肩,伸手在身上摸索着。抱着长剑坐在他身边的楚之远瞅了他一眼,问他在干什么伤得不够重是不是。然后在楚之远纳闷的目光下,秦九一脸庆幸地从袍子里摸出了他那个灰褐色的酒壶鬼知道为什么刚刚战斗激烈成那个样子,这家伙的酒壶还没有被风卷掉。他抹掉酒壶上的血迹,拧开灌了一口。楚之远木然地看着他。有时候楚之远会觉得这么多年下来,自己还是根本没办法搞懂姓秦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被内定为峰主继承人的家伙,平日最大的爱好却是混迹会市,充当一个坑同门师妹师弟的黑心师兄,一副掉进钱眼钻不出来的样子。商人明明是九州钱庄的盛产,偏偏九玄门这辈出了秦九这样一个异类。要不要来一口?秦九嘴上问着要不要,手上却一个劲儿往自己口里灌,看不出来有留点给楚之远的架势。不了。秦九象征性地问问,楚之远也就只能象征性地回答一下。他心里想着其他事情,低头看自己的剑。很厉害对不对?秦九瞥了他一眼,将酒壶往腿上一搁,抬头看向已经没有人影的独阁,说好的寸步不退,他还真的没有变过位置。楚之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雾鸷死后云雾散去,天色逐渐亮了起来,一丝阳光落在阁顶,恍惚看着竟有几分像方才雾鸷身上燃起的不死火。百里疏已经离开了,阁楼上除了反射阳光的琉璃瓦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