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青紫的嘴唇努了努,你是来抢夺我的妻子和王冠的头颅低垂的安东尼慢慢仰起脸,象脱去龟壳的乌龟一样露出粉腻的五官。他脊背低伏,湛蓝的眼睛被挤成一条弯缝,嘴角象牵线一样勾翘起来。就这样,他好象变戏法似的,绽放出一个面具般荒诞的微笑。他整个人都象生活在一个僵硬的木偶里。他动了动艳红的嘴唇,圆润的嗓音象滑油一样从那里流淌出来:不。我是来将功赎罪的克劳狄乌斯震惊,僵硬的脸象被搅拌过似的乱颤。安东尼悠然地高举起手,染着脂粉味的手掌一扇,位于背后的jūn_duì 就列开两侧。士兵整齐的走步引起崩裂般的震动,紧密如铁盾的队伍列到边侧,显露出罗马苍黄的地皮、高低不一的大理石雕像,以及远处的竞技场。微弱的晨光如游丝般坠入罗马上空,红光在暗蓝的天边涌动。马车里的尼禄从帘缝洞悉一切,一丝橘红的晨光溜进来,照亮他诧异的面容。安东尼临时变卦,在双方僵持的政变中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麦瑟琳娜对他十分信任,甚至将传令节交给他使用。她被他的甜言蜜语蛊惑,在昆汀死后对安东尼依赖更甚。克劳狄乌斯的jūn_duì 就这么兵不血刃地进入城中,最终直逼皇宫。毫不知情的麦瑟琳娜穿着赭红色的婚服,躺在摇椅上让她的修脚奴捏脚。她头戴一顶黄金的桂冠,雪白的指间戴满光芒四射的宝石。她化有精致到虚假的妆容,紧贴皮肤的红纱裹在她丰满的胸脯,象出了一层薄薄的鲜血。一枚酷似白玉的饰品卡在她干燥的红发上。麦瑟琳娜偏爱她死去的儿子,将他的门牙磕掉收集起来,以黄金镶边,时时刻刻都戴在发间。这是罗马的母亲缅怀夭折的儿女的一种方式。修脚奴战战兢兢地为近似于女王的麦瑟琳娜捏脚。他用锉刀磨去她脚底的死皮,将桑葚汁液与藏红花调和,涂抹在她并不洁净的脚指甲上。嗯她以性感的语调发出满足的感叹,真舒服这时,铁蹄锤击土地的行军声在殿门外响起。麦瑟琳娜面露喜色,你们的新国王回来了。她愉悦地说。她一脚踹开修脚奴,屈起光裸的腿,毫不忌讳的姿势就象一个等待客人品尝的妓|女。殿门被冲撞开,扑进来的刺眼阳光如蝎钳般深深捅进她的眼底。麦瑟琳娜不适地眯起眼睛。刺眼的光晕渐渐消退,克劳狄乌斯严肃的面孔立刻如黏鱼一样弹跳进来,他的驼背弯曲如钩针,他是她的丈夫;再接着,尼禄带着他的亲卫迈步进来,满脸淡漠而轻蔑的神情。他是她宿敌的儿子。这些熟悉的面孔象碎片一样晃在麦瑟琳娜依旧迷糊的视野里。她一时有些恍惚。金发碧眼的安东尼象鬼一样躲在人群后。细细的人缝卡在他尖细的下巴。麦瑟琳娜愣一会,疑惑地眨了眨眼,鲜烈的红唇微微张大。她那僵如机械的视线,来回移动在克劳狄乌斯和安东尼之间,迟迟没有反应。待到有所意识,她的五官象断了线似的垮掉,瞬间面无血色,仿佛一块白色的霉斑在脸上疾速扩大。克劳狄乌斯恼怒得脸色涨紫。他含着的胸膛愈发起伏,呼吸越来越急促,粗重的喘气声回荡在宫殿,好象他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你已经疯了麦瑟琳娜他愤慨道,你软禁了你的父亲和我的侄女。你那颗原本就不聪颖的心脏,因为儿子的死,现在已经到了愚蠢的地步!麦瑟琳娜一眨不眨地盯着安东尼。克劳狄乌斯叹道:元老院早就派人告知我一切你在表演一出给全罗马人取笑的闹剧!他的谴责象轻风一样绕在麦瑟琳娜耳边。她听不进一字,而是以迷惑的眼光死盯与她夜夜缠绵的情夫。安东尼躲在人后,给她一个诡异而安静的笑容。麦瑟琳娜有如被鬼魂抚摸脊背一样的冷意。克劳狄乌斯本性谨慎而优柔寡断,没有当下就下令处死她。他吩咐近卫看管好皇后,懊恼地跺了跺形似牛蛙腿的腿脚,带着随从和手下离开了。安东尼宛如沉重的树桩般立在地面。等到所有人撤走后,他孤身驻足在大殿中央。针锋般的寂静延展在空气里。麦瑟琳娜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尖叫一声。她雕琢精细的脸象被撕裂般的扭曲,已有细纹的皮肤显现出怒色。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以变了调的声音嘟囔着。本就因丧子而半疯半醒的她,此时完全坠入了混乱无序的思维之中。她浑浑噩噩地重复着: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您所组织的是一场必输的政变安东尼阴笑着,只有失心疯的您一个人沉浸其中。麦瑟琳娜狂乱地摇着头,涂抹得鲜红的嘴唇随之而晃动。她的意识,不过是一滩支离破碎的破布罢了。安东尼压低头颅,暗色蒙住他的口唇。他的蓝眼象鳞片一样闪着,有十足的卑鄙。他深呼一口气,以报复的、得逞的口吻说:你终于要死了这些年来,你就象一只粪蛆一样在我眼前蠕动个不停浑身都散发着阴沟里的臭气!你的皮肤比沥青还粗糙,乳|房还不如妓院里最老的妓|女紧致!你愚笨的脑袋里装满了粪便,连呼吸都脏污了罗马的空气,你这个贱到极致的、连猪狗都能愿意交欢的婊|子麦瑟琳娜象痴傻了一样,强烈的震惊使她忘记反驳。安东尼骂完,鬼魅般的身影嵌入白光刺眼的门框内,最后倏地消失了。克劳狄乌斯下令,将意图谋反的皇后软禁起来,撤去她的所有奴隶。他解救出被囚|禁的尤利乌斯和阿格里皮娜。并趁着这个机会,以保管不当的罪名削减他的岳父一半的军权。尤利乌斯势力大减。罗马的政权因此而形势大变。阿格里皮娜披着洁净的白裙袍,头戴丝质的白纱巾,整张脸都隐遁其中。她的身后还跟着两名守护她的近卫。她匆忙地行走在大理石廊柱之间,棕褐色的眼瞳宛如潭沼,总是盈满凛冽的水汽,那里无疑涌动着什么别样的深意。她刚刚接到一个秘密的指令。那是她的叔父克劳狄乌斯特意吩咐的。经过整整三天的深思熟虑,克劳狄乌斯决定处死他忍受已久的红杏出墙的妻子。阿格里皮娜急匆匆的脚步顿在殿门,素来冷漠的脸上跃过一丝复杂。她的手轻抚上木门,停顿了片刻,再下定决心似的一把推门而入。推开门的刹那,她就听到麦瑟琳娜在哼着歌儿。曾经的皇后躺在摇椅上唱歌,悠然地摇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偌大的宫殿里,声音象来回切割的锯子一样刺耳。阿格里皮娜沉缓地朝她走去,凉靴和光滑的地面碰击出清脆的声音。麦瑟琳娜的歌声骤然停止。没想到是你来送我,阿格里皮娜我阴险而狡诈的朋友。她沙哑地开口,亲眼见证我输给你,一定很开心吧阿格里皮娜顿了顿,开口道:你到死都是这么气量狭小,麦瑟琳娜。我真是怜悯你那颗幼稚的心脏麦瑟琳娜笑起来。她笑得十分用力,浑身发抖,好象要把毕生的快意全笑出来。这副模样十分疯癫,好象她的肚子里装满了无数的笑话。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声也是断断续续的:我所憎恨的居然是怜悯我的我所爱的居然要置我于死地!他曾经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的快乐你被你那溺爱的父亲宠坏了,麦瑟琳娜阿格里皮娜平淡地说:你要知道,人生中所有快乐,都不过是漫长的悲剧之间的稍事休歇!烛火如胞胎般在阴暗处燃动,熄灭的熏炉逸散出清淡的薰衣草香。麦瑟琳娜背对着她轻笑,悲剧的变故使她的语气中有一丝服软:虽然我以全部的身心憎恨你,但不得不承认,有时我真是羡慕你羡慕我什么?羡慕你聪明的头脑,羡慕你嫁人的勇气,羡慕你的儿子麦瑟琳娜细细道来,羡慕你出生就有的血统阿格里皮娜肃然地盯着她微弯的脊背。麦瑟琳娜用脚尖点地,轻晃的摇椅一转,将毫无粉饰的脸孔朝向阿格里皮娜。她眼窝青紫,没有面膏和眼影遮瑕的脸庞衰老得宛如老妪。她的腮红早就淡褪掉了,松弛的眼角散出鱼尾纹,暗沉的红头发象干涸的血迹一样颜色深重。她有一股枯萎的气息。瞧见没有?她指了指自己的脸,自嘲道,我的结局,就和我现在这张卸了妆的脸一样可笑!阿格里皮娜沉默半晌,冷漠的脸上有一丝极细微的悲哀,我不会折磨你,麦瑟琳娜。你将以最痛快的方式死去。麦瑟琳娜歪着嘴,怪异地笑着。她抄起胳膊,一如往常的狂傲派头。此时角落里的残旧蜡烛已经熄灭,厅殿骤然晦暗不清。麦瑟琳娜病态的身影模糊一些,好象一朵乌云被吞噬于另一朵乌云里。阿格里皮娜走近一些,将头顶的白纱整理端正,神情沉肃地问:你还有什么遗言?麦瑟琳娜想了一会,以惯常的恶毒口吻说道:愿安东尼以比我更悲惨的面目痛苦地死去!她嘶哑的嗓音,从黑暗处诞生,象恶魔许下的诅咒,向四面八方无形地飞散。阿格里皮娜点头,朝近卫军使个眼色。近卫军持着短匕走上前,捂住麦瑟琳娜的眼睛,将匕首扎进她的脖子第35章 罗德的秘密荒唐的政变只引起一点鸟喙啄水般的涟漪,罗马的政局很快就恢复平静。一切战争终于结束。尼禄凭借高卢远征的战功,获得一幢庄园和附近的大片土地。在庄园的墙根和土地的石碑上,都刻有多米提乌斯的姓氏。他取得了冠名。榕树四季常青,宛如云簇的树荫下永远是鲜绿的光晕,以及树叶的清涩味。树荫里有个位置始终是专属于罗德的。他戴着黑手套,在调动一只铁弓,葱白而洁净的手指夹住一根黑尾羽的箭,十分利落。在拉弓时他沉静的黑瞳如凝缩般紧迫。他的小臂因用力而线条分明,隆起的纤长肌肉有雕琢的质感,那里无疑蕴含着什么艺术。尼禄站在百叶窗前,透过窗缝偷窥,一道整齐的光亮横在他情迷的眉眼。罗德拨动一下弓弦,发出铮铮的响动。他沉默一会,那双略显狡黠的黑眸一移,通过窗缝,冷不丁撞上尼禄偷窥的双眼。偷看什么?出来!罗德肆意地微笑,冲躲在窗内的尼禄说。他秀丽的脸庞夹在两层窗叶之间。尼禄羞赧得脸颊热烫。罗德浓黑的身影如灼热的焦铁一般,几乎要烫伤他的眼睛。他怔了片刻,推开交织光影的百叶窗,象一道白虹般轻巧地跃步到树上。从战场上历练而归的尼禄,已经具备了还算合格的武力。年纪轻轻就坐拥庞大的资产罗德笑道,这么多年来您是头一个。尼禄双手抓紧枝干。他阴郁的眉眼曾饱浸过鲜血,眉锋之下有一些凌驾一切的霸气,此时在墨绿的荫蔽下染有青色的柔光。那都是我在战场上以性命冒险得来的。尼禄沉缓地说,坚直的小腿如铁戟般悬垂下去。他轻轻扯开衣领,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用手比划一下,有一次厄族人的斧刃离我的咽喉不到两指,斧头带起的风简直要吹干我的眼睛罗德闷声不吭。那里是上一世的尼禄引颈自刎的地方。他默然半晌,忽然伸出手,去够尼禄的脖子。硬实的皮手套带来粗糙的触感,摩擦着尼禄本就敏感的皮肤。罗德冰润的指甲刮擦他的颈动脉、以及微凸的喉结,但只是如蝶翼扑棱般轻掠而过,并没有实在的触摸。这种不亲密的抚摸十分微妙,就象一个禁欲的圣女反而使人浮想联翩。毕竟人心是叛逆且好奇之物。尼禄的喉结殷切地吞咽一下。罗德收回手,柔润的红唇优美地抿合。他撇过脸去,一手撑着枝干,一手握住调好的弓,身姿如冷锋般僵直。不会再有战争了。他说。罗德的侧脸半掩于鬓发之中,树缝间的光晕使他线条朦胧。他素来坚利的气质此刻有柔化,宛如饱饮鲜血的刀剑终于归鞘的一刹。尼禄忽然来了勇气。他悄然挪手,紧张地挽住罗德裹着皮革的手腕。这种触感仿若蜂蛰,热烈的窃喜在尼禄心里饱胀,他的脸色涨红,同时惴惴不安地偷瞄罗德。而他那桀骜而冷峻的亲卫没有抵触。尼禄已经心感幸运。暗恋之中的他是一个知足的人。树叶撞击出飒飒声响,落下一些干燥细密的尘埃。庭院弥漫着青涩的树叶味。出去走走吧。罗德打破了沉默,今天是牧神节。牧神节是一个古老的节日,为了纪念人身羊足的畜牧神卢波库斯。狂欢的街道人头攒动。屋檐上挂满羊角木雕,小孩穿着半人半羊的服装,装扮成牧神的样子。奴隶在街头摇着铃铛,年轻的少女们站在街道两侧,为路人分发玫瑰花,有些大胆的还会向心生好感的男子主动献吻。这是牧神节的惯例。尼禄和罗德都拿到一枝玫瑰花。两人在人潮中被推搡着前进。罗德鹤立在嘈杂人声中。他将鼻尖凑近玫瑰,浅淡地嗅闻一下,一丝难以视见的微笑从他的唇角虚晃而过。他黑发黑衣,连皮革手套都是漆黑的,唯有玫瑰和红唇还算是彩色的点缀。一些拥挤在身侧的路人投来惊艳的目光。出众的外表使罗德很容易吸引旁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