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欢欢喜喜挽住他的胳膊出了门。两人刚一到书画坊,就要人急匆匆跑来道:“程公子快去看看你的画吧,一会皇上来了怕是要怪罪!”两人一听, 均是怔了一下。等到大厅一看, 只见原先还好好的画上, 不知怎的沾了好些墨点。云曦不知道圣上脾性如何, 可若在这重要的日子出了岔子,难免会惹得圣上动怒,到时候对程景钰怕是不好。程景钰却面色不变, 从容淡定地拿过一旁的毛笔砚台。云曦见状,忙过去帮他研磨。程景钰用笔在溅到墨汁的地方点染了一些花草飞鸟,又修饰了几笔, 画面看上去便焕然一新,立时赢得周围一片叫好。苏心棠在人群后面看着,暗暗骂白文淳才是个二傻子,想了这半天就用了这么个方法, 还被程景钰几下就化解了,反而赢得一片好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圣上日理万机,对于画展的事也是多有变数,到底没能亲自前来。不少人都觉得遗憾,白文淳倒是松了一口气,皇上没来,倒是省了看到程景钰化腐朽为神奇的大作。白文淳也没想到自己做了手脚反而让程景钰的赞声更甚,便暂且作罢,打算回头再想其他的方法。苏心棠心急火燎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看到云曦跟程景钰分开了一会,看到后花园那里没人,便款款移到了程景钰身边。程景钰一看到她,眉毛就皱了起来,拧过头继续看着面前的湖。苏心棠被他不耐烦的眼神一下子刺着了,羞窘和怒火在心里翻腾,表情扭曲了一下。“程公子是在这里等云姑娘?我方才看见她从另一边走了,程公子不妨去看看。”程景钰看着苏心棠一副诱哄小孩子的样子,忍着没拆穿她,也想看看她葫芦里还卖什么药,于是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出了回廊便是一坐石桥,苏心棠站在一侧,指着水里面游窜的锦鲤让程景钰看。程景钰往前跨了一步,垂着眼盯着水面,看见苏心棠转变的脸色和伸向前面的手,眸光一闪站着没动。苏心棠用力一推,直接就将他推到了池塘里。这湖颇深,程景钰掉进去扑腾了两下,水面上咕咚冒了两个泡就没了声响。“苏姑娘……”苏心棠回过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白文淳,脸上的神色微怔之后便归于平静。白文淳虽然想打压程景钰,不过也不想出人命,眼见水面没了声响,赶忙上前要下水去救人。苏心棠一把拉住他,绷着脸道:“你干什么!”“救……救人……”白文淳一脚跨在石桥边上,指着水面,看着苏心棠略显狠戾的脸,有些怔忪。“他死了就再没有跟你争了,也没人再下我的脸,不是两全其美么。”白文淳看着她轻描淡写,仿佛不认识她了一样,心中诧异她对一条人命居然这般不在意。白文淳想了片刻,还是狠不下心来,当即不再管苏心棠怎么说,跳下去救人。可是游了几个来回,却找不到程景钰的踪影。苏心棠倚在一旁,理着自己的袖子,淡淡道:“听说这湖底下有个水渠直通外面的江,想必是已经随着水渠流到江里去了吧,那可是再也找不着了。”白文淳从水里上来,看着苏心棠的样子,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就要去叫人。苏心棠在他身后悠悠道:“你尽管去告诉旁人,看看到时候大家信你还是信我,毕竟你跟程景钰积怨已久,害了他也在情理之中。”白文淳闻言,一下顿住脚步,看向苏心棠的眼神已经不再有倾慕,而是失望,“想不到你居然如此狠毒?”苏心棠笑了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白公子难道不知道么?”白文淳恨恨地一咬牙,一甩袖子转头就走。苏心棠看着回归平静的水面,将手里的花枝折断扔到水里,撇开眼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云曦从后院出来找程景钰,在回廊边转了一圈都没见着人,正嘀咕着他乱跑去了哪里,经过假山石时被人拽了一把。云曦吓了一跳,转身看见浑身湿淋淋的程景钰,讶异道:“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浑身都湿了?”云曦伸手挑出他头发里缠的水草,一瞬怀疑他是不是又傻回去了。程景钰拉着她的手,朝外面看了看,将事情说了。云曦听了也不免吃惊:“这姑娘是要置你于死地啊?”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到头来怎么都算在了别人头上,“那现在怎么办?她没发现你上岸?”程景钰摇了摇头,道:“将计就计吧,她若能安枕无忧,我敬她是条汉子。”云曦笑了一声,听他的主意先悄悄出了书画坊,回了府也交代众人不要声张。那厢,苏心棠回了府照吃照喝,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手上沾了一条人命有多严重一样,她甚至觉得有种出了气的快感。苏心棠心安理得地上床睡觉,连丁点害怕的心思都没有,直到睡到半夜,被周身一阵凉意惊醒,猛地起身发现被角和床单不知怎的被浸湿了。苏心棠脑袋嗡地一声,慌忙叫唤自己的丫鬟,丫鬟掌灯过来一瞧,才发现是之前苏心棠用来暖腹的汤婆子放在床脚没收拾,不知怎的漏了水,才浸湿了被子。苏心棠一瞬犹如被抽干了力气,靠在床边缓了好一阵,后半夜睡得也不甚安稳。所谓做贼心虚,苏心棠等得火气下了头,才渐渐开始害怕起来。书画坊那边也没见传出来什么消息,苏心棠只得叫人偷偷去程府周边打探一下,听闻程景钰不在府中,心里便七上八下的。按理说,程家若找不到程景钰该着急才是,可是听下人打探所说,好似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他没有死?”苏心棠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可能,她亲手把程景钰推下去的,而且白文淳也下水找过,并没有找到人。到底怎么回事,苏心棠怎么也想不明白,连着几天夜不能寐,眼底都出现了青黑。苏家父母看着她恍恍惚惚的样子,以为她病没好利索,又顾着书画坊的事才精神不济,便让她暂时放一放,不必再管书画坊的事。可苏心棠揣着事,怎么安不下心来,犹豫良久后还是打算亲自去书画坊一趟。画展过了几日,来观赏的人也渐渐少了,加之快到秋闱,许多学子想要考取功名,便专注在家读书,坊中的人比往日少了很多。苏心棠独自来到那日的湖边,看着幽深的湖水,盯得久了竟有一丝眩晕,慌忙收回视线欲离开,就在刚提起步子的时候,湖里蓦地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腕。苏心棠一惊,低头看见脚上青白的手,吓得尖叫一声摔在地上,又是踢脚又是摆手,不顾形象在地上爬。苏绍闻声赶来,苏心棠一下挣脱脚上的桎梏,连滚带爬跑到了他跟前,揪着他的衣领子语无伦次:“鬼!有鬼啊!”苏绍被她的样子惊了一下,近前查看,只见湖面平静,并没有什么东西。可苏心棠却一个劲儿指着湖面说有鬼,苏绍只好让丫鬟先把她带出去冷静冷静,自己又叫人在湖边查探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象,反倒是碰到了云曦和程景钰。苏绍打了个招呼,向他们询问了一下。云曦恍然大悟道:“原来刚才是苏姑娘的叫声么?可是出了什么事?”苏绍也不知道自己妹妹又发什么疯,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说,看见一旁的程景钰裤脚还是湿淋淋的,咦了一声:“程兄这是?”“他说要到湖里摸鱼,我拦不住他。”云曦随口扯了个谎,程景钰却比她还上道,端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道:“我就快抓到鱼了,被一个女人一叫全吓跑了,还害我摔了一跤!”程景钰说着,还一副小孩怕怕的样子拍了拍胸口。苏绍抱歉地笑了笑,也没再同他们多说,他直觉自己妹妹这些日子精神恍惚,也不知又揣了什么事,他得回去好好问问。云曦看到苏绍走了,问程景钰道:“你这么吓她,不会给吓出毛病来吧?”程景钰重新系了下腰带,不甚在意道:“我倒从来没听过有人被吓死,这次能见识一下也好。”云曦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道:“你别太过火,真要吓死了可就麻烦了。”云曦倒不是对苏心棠有多宽恕,毕竟苏心棠也是存着要程景钰命的心思的,若不是他们这特殊的经历,程景钰怕是真的去见阎王了。云曦只是觉得,纸终究包不住火,无论好事还是坏事。若苏心棠真的出了好歹,到时候再闹个没完,弄得两家不得安宁就不好了,她只想做个梦甜甜蜜蜜一下,委实不想再折腾了。程景钰也只是交代府里的人说他不在,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的人自然见不到他。苏心棠自己心里有鬼,以为书画坊和程家都没有程景钰的消息,他一定是变成鬼回来找自己了,从书画坊回去以后,更是夜不能寐,便是大白天的也不敢一个人呆着,更不敢靠近水。不出两天,苏心棠就像褪干了水分的花苞,人都变得憔悴晦暗起来。苏老爷眼见她神神叨叨像疯了一样,便找了个道士来家里驱鬼。苏绍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直觉苏心棠有事瞒着他们,一通逼问下,苏心棠受不了心里的煎熬,才崩溃大哭把事情说了出来。苏老爷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苏绍一顿恨铁不成钢,拉着苏心棠就要上公堂,被苏夫人连哭带喊地拦着。“你现在带你妹妹去不是死路一条么,快想想办法啊!”“还想什么办法!您看看她现在样子,连人命都能闹出来!您还要护着她么!”苏绍气得额角直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妹妹居然连杀人都是不眨眼的,“就是以往太惯着她了!只知让她读书识字,才名远扬,稍不顺意就觉得全天下人都欠了她的,才落得这般境地!”苏心棠躲在苏夫人怀里直哭,到如今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生怕兄长把自己交到官府,见他一靠过来就急忙藏到了桌子底下,抓着桌腿死活不肯出来。苏绍被娘俩哭得一个头两个大,那厢苏老爷还没转醒,正是焦头烂额,而白文淳那边也是连日来受不了心里的折磨,终于主动到官府报了案。于是,苏家还没想出来办法,苏心棠就直接被传唤到公堂了。苏心棠看到白文淳,又是一阵撒泼,上去就要拽他的衣领子,叫嚣不已。县老爷把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好不容易才把两家人安抚下来,问白文淳道:“你说是你看见苏心棠把人推下湖的?”白文淳看了下脸色灰白的苏心棠,眼底已经尽是厌恶,“是我亲眼所见,我当时本欲去救人,是她拦着我不让,我再下湖中时,已经不见了人。”“事发之后,为何这么久才来报官?”白文淳咬了咬唇,坦白承认:“我跟程景钰素来不对付,人已经没了,我若去报官,众人肯定都会以为是我害的他。而且当时苏姑……苏心棠也扬言要把所有事情推在我身上,我怕被冤枉,所以才……”苏心棠自知事情搂不住,只一味躲在苏绍背后寻求庇护,问什么都说不出来。县老爷问了前因后果,摸着胡子道了声胡闹,指了指他们身后,让他们回头看。两人一回头,皆是一愣,只不过苏心棠的表情已经够得上惊恐了,尖叫着就要往公案底下钻。苏绍看着程景钰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大抵也知道他妹妹是被算计了,叹了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这闹剧总归上了公堂,县老爷将几人一一训/诫了一番,就让回家去了。苏心棠竖着进公堂,却是横着出来的,一路上还抖着眼皮不住念叨,显然被程景钰吓得不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动这心思的时候倒是挺大胆的,怎么现在吓成这样?”云曦有些不能理解。“心里有鬼,时间早晚而已。”两人看见苏绍出来,侧过身收起话头。对于苏绍,云曦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两分不好意思,不过也不会觉得抱歉就是了。苏绍苦笑一声,对自己的妹妹也是头疼不已。他看了看程景钰,磕着扇子打量了半晌,转头问云曦:“这主意该不会是程兄想的吧?”云曦还没张嘴,程景钰就与有荣焉地说:“我们朵朵聪明吧?”“……”苏绍看着他,无言了一阵,觉得自己就是没事找事,扬了下扇子,跟着自家的马车回去了。云曦松了口气:“想必这一回,苏心棠应该彻底长记性了吧。”“那该回去知会爹娘一声,准备成亲了。”云曦现在一听成亲就不耐烦,嫌弃地推开程景钰,道:“你要喜欢自己穿个喜服过过瘾就算了,我可不要再成一次亲!”都成了多少次了,她都厌烦了。“成亲有什么不好,可以时刻保持新鲜感不是么?”“就你歪理多。”云曦点了点他的脸颊,径自往前走去。程景钰站在原地提醒她:“朵朵你掉东西了?”云曦边走边转回身,歪头看他。程景钰抬起自己的手,努了下嘴:“喏。”云曦微怔之后笑了一声,牵过他修长的指节扣在自己手里,“牵好了,再掉了我可就不要了。”程景钰紧了紧手指,扬唇道:“那是自然。”不过说归说,两人若是真的合心意,成亲也是避免不了的。好在两家长辈也不着急,就说让他们自己先处着。云曦便拧着程景钰不让他去说这事,照旧当懵懂不知,跟程景钰在一起画画山水,唠唠嗑,小日子过得美哉。程景钰依旧对成亲有着非一般的执念,见云曦不喜,就纳闷道:“你怎么就这么嫌弃我,多嫁我几次怎么了?”云曦正枕在他大腿上剥葡萄,一抬眼看见他满是委屈怨念的脸,把剥出来的葡萄塞进了他的嘴里,“你是真傻了不成?我不早就嫁给你了,你怎么就非得一回一回来?”“那不一样。”程景钰吞下酸甜的果肉,抿了抿嘴唇,“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不成亲总觉得不完满。”云曦是不懂他这样的执着,翻了翻眼皮翻了个身,把自己小巧的耳朵露给他,十分自然地差使:“你闲着没事不要想东想西了,帮我拍掏掏耳朵吧。”程景钰从善如流地拿起一旁的耳扒子,扶着她柔软的耳垂认真掏了起来。花架底下的阳光正是合适,云曦眯着眼舒服得直哼哼:“嗯……再往深走走……对了就是那儿,嗯……”程景钰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停下手直勾勾地盯着她。耳朵里没了动静,云曦抬了下头催道:“别停啊,继续。”被阳光照着,云曦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的,声音也掺杂了一丝柔软,像被融化的糖霜一样,丝丝缕缕钻进了程景钰的心里,让他心痒痒。程景钰仔细想想,每次做梦他大概都要当个把月的和尚,因为云曦除了给亲亲抱抱,压根不让自己近身。这念头一起,程景钰就有点收不住,脑海里又想起来上次中了迷香的情景,更是按捺不住了。云曦觉察到他渐渐急促的呼吸,撩起眼皮一看,这人已经盯着自己眼冒绿光了,忙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嗔道:“就是挖个耳朵你至于么!”程景钰心想怎么不至于,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在现世明媒正娶的王妃,偏偏不能动,看得着吃不到,这不是馋人么。云曦虽然也明白,可是梦里的躯体都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姑娘,她可不想感受一次又一次的初夜。云曦捂了捂脸,怕自己再和他待下去又要天雷勾地火,伸手给他指了条明路:“你以前怎么解决的,现在就将就一下啊!”程景钰拉着脸理直气壮:“凭什么。”云曦瞪眼,觉得这人简直胡搅蛮缠,自己的事情难道自己不解决,还要别人帮忙吗?云曦想到这里,看向程景钰认真的神色,拿起竹椅上的软垫砸在了他身上。第108章 青梅x竹马(9)再说苏心棠那边, 因为白文淳把事情闹到了公堂上,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在书画坊中成了热议的话题。苏心棠回家躺了一个月,自知没脸再露面, 总算听从了苏绍去了别庄, 苏家两口子也不敢再纵着她了, 跟着去了照应,京中的生意便全落在了苏绍一个人身上。苏绍偶尔见到程景钰, 还要出言调侃两句,暗暗道他傻人有傻福。日子似乎在这之后彻底归于平静, 云曦有感于上一次的梦境, 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却发觉她每天一睁眼还是丝毫未变。虽然梦中有喜欢自己和自己喜欢的人,到底不是她真实的一辈子, 总归觉得虚幻。相比起来, 她还是想念现世中的人事。云曦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就打算找程景钰商量一下。“朵朵!朵朵!”云曦早上刚洗完脸, 就听到程景钰来了院子里大呼小叫,暗道他倒是比自己还勤快,忙让莲蓉收拾了东西下去了。云曦把人牵进屋, 见他手上还拿着个糖人,一脸嫌弃道:“你还越装越在行了,行了没人在了, 快收起你的小糖人儿。”云曦拉过凳子,转过身正要跟他说正事,却差点被他递过来的糖人戳到鼻子。程景钰献宝似的把糖人递到她唇边,自己还抓着一个啃得津津有味, “朵朵你快吃!这是我跟卖糖人的师父学了做的,我吃你你吃我!”云曦愣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糖人道:“别闹了,我要跟你说正经事呢。”“什么正经事?”程景钰咔吧咔吧咬着糖,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看到他眼里重新涌现的懵懂,云曦的心尖上就紧了一下,蹙眉道:“周祈你再闹我就要生气了!”“周祈?”程景钰想了下这个名字,觉得十分熟悉,垂眼瘪了下嘴,“朵朵你又认识新朋友了?”云曦捧着他的脸上下左右地看,心里越发没了底,“不会吧……又傻回去了?”难道是周祈已经醒了?那她怎么还在这里?难不成她这次真的死了?云曦一下急了,在原地不停打着转。程景钰没听到她解释,愣愣地坐在一边,脑袋跟着她转来转去。“你不要再装了,再装我真的生气了,我生气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云曦一脚跨在门边,打算他要再不承认,就去投湖自尽了,再死回去算了。程景钰对着手指,满眼慌然地看着她,显得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惹她生气了。云曦看见程景钰的样子,越发慌了,冲到里间拿了把剪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将冒出血珠的手指递到他唇边,紧紧盯着他道:“喝了。”程景钰都没来得及拦住她,看见她这副样子都吓呆了,眼睑一收,涌上来些许泪花,“朵朵……”“快点!”云曦有点急,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没底,几乎要压抑不住心底的恐惧。程景钰一抖,又怕又担心地把她手指上的血迹吸干净了,然后再撑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朵朵你不要吓我!你会疼死的!”云曦看着抱着糖人儿哭得一塌糊涂的程景钰,彻底呆住了。云家夫妇闻声而来,还以为两个人又闹什么小矛盾了,连忙一头一个哄着。程景钰指着云曦的手指说:“朵朵的手受伤了。”云夫人忙牵起云曦的手,看见她沾了一手心的血,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弄的?莲蓉快去拿白药来!”云曦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连疼都感觉不到了,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云曦以为自己的血等一两日就会起效,可奇怪的是,连着过去了几天,程景钰还是那副样子,压根不记得过往。云曦继而意识到,自己在现世真的出了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云曦每日冥思苦想,把之前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可是半点效用都没有。她似乎回不到现世,也无法继续在梦境中存活下去。她近来就感觉到身体一日比一日乏力,悄悄去看过大夫,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她也一直瞒着家里不敢明说。程景钰上次被云曦吓坏了,现在一有空就盯着她,她拿个茶杯都怕她杂碎了割到了手。看到云曦要起身,程景钰也急忙跟着站了起来,“朵朵你要干什么?”云曦见他一副紧张的样子,叹了口气,觉得这孩子傻归傻,到底还是周祈的分/身,不忍再叫他担心,摆摆手道:“我什么也不干,回屋睡觉总行吧。”云曦说着扶着椅子起身,一正身却觉得一阵眩晕,差点栽到地上。程景钰见状,连忙过去扶住她,脸上也是一片担忧。云曦缓了一阵,却觉得眼前像蒙了一层纱一样,再无清明。程景钰支撑着她不断往下滑的身体,急得大叫:“快来人!快来人啊!朵朵要死了!”云曦听到了,真想翻个白眼说你这不是咒自己死么,可是却觉得身体都像飘了起来,随着脑中一圈接一圈的眩晕,彻底沉入了黑暗中。浑浑噩噩中,云曦好像觉得自己是回到了现世,转头却又看到程景钰趴在自己床头大哭的脸。来来回回,颠三倒四,云曦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该出现在哪里。“云曦!醒醒云曦!”恍惚中,云曦听到人叫她,然后就看见了程景钰……哦不,应该是周祈,胡子拉碴地半跪在自己跟前,握着自己的手不住喊。云曦精神一振,以为自己总算回来了,唰地一下就坐起身。可云曦紧接着就发觉周祈没有动,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在喊,旁边还有她爹娘和表哥,一屋子的人都担心不已地看着床上。云曦一怔,摊开看了下自己的手,脖子有些僵硬地缓缓调转,赫然看见自己还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这是怎么回事?!”云曦吃惊不已,伸手在周祈的眼前挥了挥,他似乎也看不见,一直双眼发红地看着昏睡的自己。云曦不住说着话,在每个人跟前跳了几跳,发现根本没人发现她,或者看见她。她心急火燎地又回到床上,往自己身上躺了几个来回,还是一分两个。她在屋里来回窜,想让人知道动静,可是没有起一点作用,折腾到最后自己都累得不行,于是便坐在床边,跟周祈大眼瞪小眼。陈氏端了一些斋菜和粥来,见周祈只说不饿,叹了口气将托盘放在一边,抬手去给云曦掖被角,碰到她比之前还冰凉的手,眼眶一热,忙躲到一边去擦眼泪了。云曦站起来,围着陈氏转了几圈,一直在跟她说不要哭她还活着呢,可是陈氏哪里能看得到。“二哥,我把人找来了!”云曦听到声音,朝门口看去,见是周越拉着郑奕不知从哪里赶来,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周祈这才放开云曦的手,两步冲到郑奕跟前,神情有些激动:“你既知道往生木的作用,一定能救她的!你快救救她!”云曦也是站在一旁,眼巴巴盯着郑奕直点头。郑奕连气都没喘匀,被周祈揪着袖子一顿晃,根本连话都来不及说。邹世辰见状,忙将周祈劝到一边。郑奕去床前给云曦把脉,云曦也一直跟着他,盯着他的动作,唯恐他也说自己死了。云曦和周祈的情况,郑奕是知道的。他替云曦把过脉,也确认她余毒已清,到现在还不醒,大约是跟他们的梦正好起了冲突。“为今之计,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郑奕琢磨了一阵,抬了抬手,“王爷借一步说话。”周祈跟着他来到厢房外,急急问道:“云曦为何现在还不见苏醒?”他们都是存在于一个梦里,没道理自己回来了,她还没回来啊。“王妃所中之毒尤其霸道,表面看是解了毒,实则已经发生了效用,我猜想王妃的意识困在梦境中回不来,大抵跟中毒有关系。”“那现今如何?”“我听王妃说过,王爷能复苏梦中的记忆,是因为接触到王妃的血,想来这其中定有过什么联系。”云曦做梦是因为误吞了往生木,可周祈却没有,但是也还是做了同样的梦。周祈仔细想了想,神色忽而一顿,记起来父皇出殡那日,他们两个被往生木的树干倒扣住,云曦的手被木头划伤过,他好像不小心沾到过云曦的血,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周祈一下想通了什么,挽起自己的袖子道:“我的血应该能与云曦有共鸣,郑大夫不妨一试!”郑奕想了想道:“我就以王爷的血做药引,再辅以一些药材,姑且一试。”郑奕去取了个瓷碗,周祈眼也不眨就在自己手上划了两刀,放了快有半碗血。云曦在一边干着急:“行了行了!少放点!”周祈自是听不到,还是郑奕出言提醒替他止了血。郑奕取了血便去制药了,云曦本来想跟着去看看,出门看见外面明晃晃的阳光,犹豫了一下。话本里都说鬼魂接触到阳光就会魂飞魄散,她还是保着小命好了。云曦颠颠地回到厢房,在自己的肉身跟前转了一圈,又坐到了周祈身边,抚了抚他手上的绷带,不过都碰不到实体。云曦觉得挺新奇的,在屋子的书架墙壁之间穿来穿去,压根已经忘了这一屋子的人瞅着自己快要愁白头发。第109章 现世(31)郑奕拿着周祈的血转头就去制药了, 这期间陈氏他们怕云曦彻底凉了,装了好几个汤婆子放在她身边。云曦看见陈氏还要加被子,急得直叫:“太厚了要热死了!”一伙人都盼着郑奕的法子,等了一天一夜才看见他带着药来, 一窝子人七八双眼睛齐齐盯过来, 让郑奕都觉得脊背发毛。云曦看着那颗黑乎乎的药丸放进自己嘴里, 皱着鼻子上去闻了闻,冲鼻的苦味叫人脑壳疼。云曦现在魂魄离体, 躺在床上的除了身体还有一点点温度,几乎与死人无异了。那药丸放入口中, 便卡在舌根处, 根本不会自己吞咽下去。周祈顾不得众人都在,抬着云曦的下巴,覆住她的唇, 用舌尖把药丸往深处抵了抵, 又喂了两口水才勉强把药丸送下去。云曦在旁边捂着脸, 快要没眼看了。药丸渡下去以后, 众人都守着云曦。熬到半夜,云容海夫妇实在撑不住,邹世辰便劝他们先去休息了, 自己和周祈在厢房看着。云曦盘腿坐在一边,也有些昏昏欲睡,唯有周祈眼都不眨地看着她。云曦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自己, 面色尚且红润,就是跟自己彻底分离了出去似的,没有一点动静。她侧身躺在一边,看着周祈拍了拍跟前的位子, 虽然知道他听不见看不见,还是想他能上来休息一下。隔了会儿,周祈似有所感,上侧身歪在了她身边,视线始终没有偏移一下。云曦往近凑了凑,仔细地打量起他英俊的眉眼来,回想过往,不免还是觉得新奇。不知过了多久,云曦也觉得眼皮沉沉的,便在周祈的怀中摆成一个抱着他的姿势,迷迷糊糊地想原来成了鬼也是会犯困的。等到云曦再睁眼的时候,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床帐还是那个床帐,面前还是周祈的脸庞。只不过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睛也已静静合上,整齐浓密的眼睫微微覆在眼睑下,显得温和又安静。云曦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抚了抚,蝶翼一般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是舒展开羽翼,翩然掀起。云曦以为自己还是孤魂一个,仗着周祈看不见自己,便光明正大地占起便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