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瑾舟继续说:“想必那份病历你已经亲眼所见了。真正的傅瑾舟死于肿瘤,傅家夫妇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更不能给其他旁系乘人之危的机会。我与死去的傅瑾舟有六分相似,所以他们选中了我。”
“从小到大,我都是那个死去孩子的替代品。”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回荡在寂静空阔的办公室里,仿若砸在陡峭山崖上的冰锥,入骨只余寒意。
徐衍不语,好似陷入进巨大的怔然,良久都未眨眼。
傅瑾舟缓缓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看着他:“不是我隐瞒我的身份,而是我必须要成为他。”
傅家需要一个儿子。
在被接回到傅家的那一刻起,他就要学着变成另外一个人,从饮食至喜好,从习惯到品性,一举一动,一瞥一笑都要做到与傅瑾舟有百分百相似。
他学得很快,仅用一周就成为了完美的复制品。
傅家夫妇对外界隐瞒了儿子生病治疗的过往,就连墓地都修建在另外一个城市,二十年来一次都没有探望过,如同他们的儿子从未死去那般。
索性傅瑾舟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他聪明,年级考试次次都是第一;他知礼,人人对他赞不绝口。
就算那个孩子还活着,也未必做得比他要好。
傅家夫妇对他很满意,满意到在他成年后再没有干涉过他的生活,甚至给了他足够多的选择,包括婚姻。
傅瑾舟逼近两步,镜片下的一双长目未尽笑意,语调慢条斯理但字字森凉:“你说你没有威胁?那么你为什么迫不及待来质问我。无非是认为拿到了我的把柄,好让徐乔对我心生芥蒂,然后离开我。”
“可是就算徐乔知道又如何?倘若她真的离我而去,她就能属于你吗?”
短暂几字,顿时浇灭他一身气焰。
徐衍脸上血色褪尽,看上去竟有几分狼狈。
和面前的傅瑾舟比对,私心被置于阳光之下的他如同一只低微可怜的泥犬。
徐衍找不到反驳的话。
因为私心如此,又谈何反驳?
他兴致勃勃地以为找到了傅瑾舟所隐藏的不堪,迫不及待想在徐乔面前拆穿他的伪善,亲口告诉徐乔“看,他是骗子,他并不完美。”
可他真的是为徐乔吗?
不是的。
如傅瑾舟所言,他是为自己。
徐衍承认,几年来,他始终不甘。
垂在腿侧的双手握成拳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周而复始,情绪也变得越发低沉。
傅瑾舟重新把档案还过去:“你可以把这个给徐乔,我并不介意。”
徐衍怔怔望向那个档案袋,突然为一早过来的自己感到可笑。
他这像是什么?
小人。
对,小人。
可是他本不该如此的。
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徐衍自己都说不清。
“我不要。”徐衍闭了下眼,沙哑着嗓音把东西丢过去,即便在他面前没有了一丝尊严,也极力想维持自己那可笑的高傲和早就不存在的自尊,“我不会和徐乔告状,说不说是你的事,我也不想掺和。”
徐衍顿了顿,突然还想说点什么。
嗫嚅半天,他只嗓音哑涩地说出一句:“我只是不希望你伤害徐乔。”
事到如今,徐衍连“姐姐”都不想叫了。
徐衍不想继续在这个地方逗留。
他转身离开,步伐匆忙,背影有仓皇也有落寞,很快,一道光影将青年的身影完全吞噬。
傅瑾舟垂眸翻看档案本。
[傅瑾舟]
上面印着黑色的名字。
死亡年龄:五岁。
五岁……
对这个世界来说,“5”这个数字还只是初生的新枝,尚未长开就已然断折。
傅瑾舟轻轻一撕,轻而易举就在脆弱的纸张上留下了一道难以消弭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