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鸾抬手抚上他面颊,尽力放柔的语气之中,依旧掩不住如同刀兵出鞘的锋锐淬血之感。她闭上眼,低语道。
“是。的确冒险。”但语句却未就此停滞,“齐明钺当日那杯酒,算准我的有恃无恐,自负才干。如今,我依旧如此自负,行事之间,不做半分转圜的打算。”
之前两人曾商议谋划过更复杂、更精密的布置,但在如此危机临身之下,沈青鸾用词寒凛,字字皆带杀意。
“他不动手,那,我们动手。”
她是有跟李凝下棋的心思,但也并不忌惮掀了这棋枰。
郑玄平静地注视着她,即便在这种令人遍体生寒的话语决策之中,依旧神情温文,并无丝毫惊诧之感,而是语调和缓地补充道。
“齐谨正mǔ_zǐ 戕害天子。”他叙述道,“李凝谋害忠臣。”
“摄政王匡扶社稷,稳定朝局,诛杀奸相,何罪之有?”他慢慢地落下这短暂话语,与之对视片刻,指腹在她愈合得伤痕浅淡的虎口轻轻摩挲。
“前路变化未知,我与你同行。”
第50章 博弈
自厚重朱门之外, 旭日盛光落满地面, 映出明亮盛大的光辉。
一人的背影落在朱门之前, 周围是两三侍从,尽皆静默不语。而朱门之前的佩剑侍卫,亦是神情无波。
在琼宇高楼之上,玄袍银线的三皇子齐谨正立于高处, 远望着从视野最末端缓缓驶来的马车。
马车并不华丽,却处处精巧细致,独具特点,满溢着一股清贵之气,粗略一观,便知不是凡品。
在马车之畔,新封的摄政王骑在雪白骏马之上, 在一旁低首与车中人交谈,而后只携了三两兵士, 及摄政王的贴身亲卫。
齐谨正凝神观察片刻,掌心按住栏杆, 视线随之移动,缓缓移至近处。
“殿下。”侍从问,“可要一切依照计划行事?”
齐谨正缓慢颔首,在应允之后不忘询问:“母亲那边如何?”
“娘娘说, 请您放手去做。”
“好。”
他胸口如擂鼓,骨血之中似有波涛冲刷,眼前现出至尊之位的形影, 想到百官俯首,天下尽入手中……是非成败,在此一搏。
齐谨正低下目光,见到那个朱门之前的影子转过了身。
马车停了。
沈青鸾勒住缰绳,视线在一身丞相官服的李凝身上扫了一遍,翻身下马,由南霜牵至马车后方,即可行至对方面前,声音中似有疑惑:“李大人?”
“摄政王。”李凝微笑道,“于女子而言,此乃大启古今历代、前所未有之封,可以名垂青史,冠绝天下。”
“李相过誉。”沈青鸾盯了他一眼,略微勾了下唇,“冠绝天下,不敢当。”
李凝没有回复她这句话,而是将视线落在了马车之上,语气温吞,几乎听不出半点攻击性:“国师大人许久未见,怎也不露面,我素闻玄灵子是当世修行之人的楷模,不仅有超脱于同辈的心境,在武学之上也颇有造诣……李某身不备此能,不该教国师提防啊。”
他语气带笑,好似调侃一般,缓缓补充:“摄政王携王妃谢恩,难不成车中并非国师大人?”
沈青鸾的目光未从其面上移开,眉宇压低,露出带着一股寒凛之气的冷笑。
“玄灵子既然是本王的人,除却拜见君王之外,李大人有何理由让内子下车一见?”
李凝不慌不忙地道:“王爷也没有必要如此紧张维护,玄灵子的确貌美,大婚之日,其盛名轰动一城,不到半月便传至京华,人们争相谈论。只是李某对王妃,只有同僚旧谊,并无冒犯之意。”
他的话语在此一停,忽地又道:“难道摄政王妃不是玄灵子,而是千里误传?”
李凝话语之中的语气确然温和至极,但其所用的词汇语句,无不带着嘲讽暗指,字字紧逼。
他必须确认是两人同行,才可攻其不备,一举成功,如若有一人未至,则后患杀之不绝,继任登位,徒成笑柄。
这话还未落实,车中之人便先沈青鸾一步,语气淡漠地应道:“李相操劳国事,亦对他人家中之事关心劳忧,处处严谨,郑玄惭愧不已。”
一只手拨开车帘,露出白皙的肌肤与腕,手指修长,指节窄瘦,从薄薄覆盖其上的脉络皮肉之间,能隐约看到淡青的血管,漂亮得如同一件精心雕琢的工艺品,在晴天旭日之下晃回一道光。
随即是青色的衣袖,即便不饰金银,依旧显出一股清透玉润的别致贵气。
郑玄分开车帘,抬眼向面前的李相身上扫过去一道,随即被沈青鸾握着手接下马车。
黑发乌黑,从中掺杂着一缕如清霜的雪白,耳鬓余发别回去收拢至银色发扣里,露出耳垂边缘那只质地细润的玉环。
他的神情无波,目光淡而疏远地扫过朱门,及朱门前的丞相大人。
“李大人专门等候在此,”郑玄问道,“只是为了迎接我二人的么?”
李凝扬起唇,略微笑了一笑,道:“怎么会呢。”
他后退一步,朱门前的军士立即上前,隶属于御林军的高大汉子面无表情地挡在李相身前。
“王爷盘桓安川,久不班师,以成婚之名,在西北边境勾结玉周,使之诈降,欲得大启皇位,自取代之!”李凝一字一顿地道,到了此刻,他先前温和的表象似在寸寸撕裂,露出内里无有变化的冷酷,“幸亏本相及时发现,来往密信、勾结外邦的人证,俱落本相手中……沈青鸾,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帝宫城墙之上的列队军士抽出背后羽箭,弦弓拉满,直至宫门之前那两人。
手中不稳,掌心尽是汗水,连手指都在微颤。其中一个军士声音不甘地向旁侧发问:“摄政王真的谋逆了么……”
另一人沉默了片刻,随即道:“罪证俱在。”
“我不信。”他觉得掌心滑腻,仍记得神武军主帅两箭逼退玉周的逸闻传至京华时,他与守城的弟兄深夜喝酒,是何等豪情万丈,恨不在摄政王麾下抵御外敌,守护家国。“王爷那样的英雄人物,怎会……”
“赵哥。”旁边的人唤了一声,止住他试图开口的话语,“不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