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星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那长发鬼根本就是调虎离山,把尉迟引开之后,居然又偷偷调转回来, 要取他的性命。司南星无言以对,不知道该不该对这位的敬业精神点个赞, 还是夸一句“艺高人胆大”。他幽幽叹了口气,仰起头问这位长发鬼:“我先前见过你吗?”“没见过,小子,是你倒霉。”长发鬼冷笑一声, 大概是顾虑着尉迟就在不远处,也不跟他多话,飞快就打算动手。这是一个吸取了影视剧反派死于话多经验的优秀选手。司南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眼前刚刚黑沉下来,没感受到剧痛, 反而听见了对方的一声惨叫,还有一声……让人格外安心的冷哼。司南星正打算睁开眼看,忽然眼前一黑, 脚步摇晃,踉跄地靠着电梯, 扶住了自己眩晕的脑袋。在失去意识前一秒, 他想,怎么面对危险他临危不惧,想晕都晕不了, 刚刚脱离危险这身体就不争气了呢!还不知道自己是被某老树妖弄晕的司南星, 靠着电梯门, 毫无知觉地倒了下去, 在脑袋磕到地面之前, 还被托了一把。老树妖低头看了他一眼,仗着他此刻没有意识,认认真真地描摹了一下他的样貌。和当初的孟西洲还是很像,至少光从长相来看,少说也有八丨九分相像,只是棋子却不太一样。孟西洲当初虽然病弱,但怎么也算是个惊才绝艳的天才修士,手握一柄垂方剑,能护得一方安宁,到底也还是有傲气的。神态间多是年轻气盛和不肯认命,远不如现在的司南星这般……毫无棱角。他几乎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好欺负的人,眉眼柔和温顺,笑起来和煦得像是团软棉花,即便是现在昏迷不醒的样子,也居然显出几分随遇而安来。烛幽君垂眼,带上几分叹息:“到底是这轮回磋磨了你。”他如今早已不是会把“恩人”挂在嘴边的年轻小树妖了,只是讳恶君十万火急地跑来告诉他,他如今遇到了危险,他还是赶来了。那边堪堪反应过来自己被调虎离山了的尉迟赶来,差点一个踉跄扑到在他面前,十分心虚地低下了头:“烛烛烛烛幽君!您怎么来了……啊不是,幸好您来了,我……”烛幽君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带他回阳间,不必说我来过。”尉迟愣了一下:“啊?那、那难道说是我救了他?可这……”他一脸纠结,满脸都抗拒地写着“我干不出这种事”。烛幽君看他一眼,他这个部下在群鬼之中是罕见的一身正气,好好修炼,或许有一天也能接了谁的班,位列冥府十君之一,但偏偏就是脑子一根筋。他活着的时候为人正直,死了以后依然正直,偶尔是当真直得一点弯都拐不了。烛幽君叹了口气,他在冥府已经算是一根筋的家伙了,怎么带出来个比他还一根筋的,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提点别人为人处世,无奈地提醒他:“你别提我来过,即便他把你当成恩人,你自己不以他恩人自居,不挟恩图报,不就好了?”尉迟一听好像是这么个到底,但他忍不住看了眼自家上司,小声问:“那您报恩这件事,不就没人知道了……”“我报恩又不是为了让他知道,我已经将他当初的恩情还清。”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微微摇头,“况且,恩情哪有对等的给与还,他也不过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帮他。”“这一世的劫和路,都还得他自己走。人类与我等牵扯太深,终归没有什么好处,带他回去吧,那两个小鬼由我带回。”尉迟只能点头称是,走进电梯,重新按了一楼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他带着司南星缓缓往上升去。司南星意识昏昏沉沉,直到忽然听见有人唤了他一声“醒醒”,他猛地睁开眼,正好听见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他站在门口,低声交谈地两名医护人员走进电梯。对方看见他跌坐在电梯中央,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他:“你怎么了?”司南星缓缓眨了眨眼,看见人群之后,尉迟弯腰向他作揖然后消失,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啊,没事,我就是低血糖忽然有点晕。”他接过对方递来的糖,弯起眼睛笑,“谢谢。”司南星捏着从护士姐姐那儿骗来的糖走出医院,还不知道从此刻起,自己的命运就和冥府的那位烛幽君紧紧绕绕地捆在了一起。……司南星的小院里,众人面前的桌前已经堆起了一叠相当可观的核桃壳,冥王慢吞吞跟玩儿似的捏两个核桃,然后丢给其他敢怒不敢言的小妖怪剥,扭头把手攥成话筒状,递到烛幽君嘴边:“请这位对自己往日恩人避而不见的当事人,聊聊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烛幽君:“……”他沉默地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方才已经回答了。”他刚刚确实已经说过了,他不是为了挟恩图报,况且人类也确实不应该和阴差、妖怪扯上关系。但他这么说,却依然心虚地不敢看司南星的眼睛。“你那是其中之一的理由。”冥王脸上露出熟悉的拱火的笑容,“还有一个理由,你当初不是说得信誓旦旦吗?”烛幽君闭上了嘴。就算知道冥王是故意在欺负烛幽君,司南星也忍不住被勾起了几分好奇:“还有什么原因?”“烛幽君难道还生气孟西洲在他身后写的四个字?”“我们烛幽君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嘛。”冥王摇头晃脑,露出狭促的笑意,“哎呀,我总觉得这话由我说不太好,不如烛幽君自己说?”烛幽君专心致志地对付这手里的核桃,对冥王的挑衅不予理会。周围好奇帮忙的妖怪们,表面上埋头认真干自己的活,实际上早就悄悄竖起了耳朵,等着听烛幽君给出的理由。但烛幽君不愧是烛幽君,即便顶着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也能照样不紧不慢地剥着核桃。“烛幽君呐——”司南星拖长了音调,站起来把隔在他俩的冥王提着椅背往后一拖。“哎!”冥王出声抗议,但司南星看都不看他,把他拎到一边松手,自己拖着椅子挨到烛幽君身边,把耳朵贴过去,小声说,“烛幽君,你悄悄跟我说,我不让他们听见。”烛幽君剥核桃的动作一顿,众目睽睽之下,老树妖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连耳根子都红透了。烛幽君看他一眼,微微抿了抿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我只是说人类这种生物,弱小又短命,总是一个晃眼便死了。你每一世都只有短短二十多年,我若是离你太近,也不知道要为你操多少心。”“可烛幽君到底是来救我了。”司南星笑弯了眼,对着他的脖子比划了一下,“哎呀,还做好事不留名,我得给你绑个鲜艳的红领巾。”烛幽君绷着脸,他垂下眼:“你于我有恩,我自然要救你的……但也只有一开始,是看在你恩情的份上。”司南星见他还有话要说,配合地支起耳朵:“那后来呢?”“后来……”烛幽君深深看他一眼,“人类当真是不让人省心。”“亏我原先还觉得,你历经这么多苦难,才把浑身棱角磨圆了,又懂事得不像话,谁知道你一个心脏孱弱的家伙,半夜居然还敢偷偷和冰饮,当真是不要命了。”司南星愕然:“你怎么知道!你那天不是没住在这儿吗!”烛幽君理直气壮:“我若是不住在这儿就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你早就被不知道哪儿的野妖怪叼走了!”司南星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边李妙不甘寂寞地探头:“嘿嘿,既然烛幽君不住在这儿也能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那前一阵子,怎么非要在这儿住下,还在留下搭了临时办公处啊?”“对呀——”花妖姐姐们拉长了语调附和,一个个嘻嘻笑起来,玫瑰胆大包天地转了转眼睛,“烛幽君这种大妖怪,缩地成寸的功夫当然不在话下,怎么还非要住在这儿呢?”“是啊,为什么呢?”冥王和一群小妖怪混在一块,起烛幽君的哄,看起来还相当乐在其中,半点没有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冥王模样。烛幽君抿紧了唇,有些无奈地拧了拧眉头。司南星当即矛头一转,轻轻一拍桌子,装模作样地说:“干什么呢!为什么欺负我家老树妖!你们这涉及妖怪之间的欺凌行为啊,都好好给我反思一下!”“哎呀!”牡丹捂着心口,嬉笑着回答,“小老板好凶!成圣了就是不一样么,这么惯着老树妖,哎呀,我们可不敢招惹啦——”“你们知道厉害就好——”司南星原本还在配合装模作样地演着,却突然憋不住笑,自己低着头“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带着满院都跟着他笑起来。司南星笑得前仰后合,他之前身体不好,就连笑都不敢放肆,这回可算把以前憋着的笑,结结实实笑了个够本。烛幽君侧头看向他,眼里也闪过一丝笑意,他忽然扯了扯手腕上的红线,司南星有所感应,扭过头看他。烛幽君贴上去,蜻蜓点水般在他侧脸上落下一吻,一时间整个小院都炸了锅。“好你个色胆包天的老树妖,你故意给我们看的是不是!”“臭树妖!你、你……哎呀!”“汪?汪?今天食堂菜色是狗粮吗?”“来人呐,把我送锅里给烛幽君助助兴……哎等等我开玩笑的别真送啊!”烛幽君笑了一声,又坐回去自在地捏核桃,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你们不就是要看这些?”“想从我嘴里听些意味不明的话有什么意思?不如直截了当些,让你们也看看,他便是喜欢我。”老树妖还特地看了眼一脸牙酸的冥王,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眼,“最喜欢我。”司南星顶着张通红的脸,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干什么呢,低调点,不能恃宠而骄啊!”烛幽君这才收回目光。冥王手指微动,咬牙切齿地说:“我能召雷劈他吗?”“不要吧。”司南星真诚拒绝,“那你哥得守寡。”“哼。”冥王愤愤收了手,“秀死你算了!不剥了!这地方没法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