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杜文瑾蓦地伸手扼住他的另一只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方之淮动作一停,垂眼看向杜文瑾。此时天旋地转的感觉已经淡去,杜文瑾轻抿住失了血色的唇,他睁开眼后摇了摇头。淡色的唇角自嘲地一掀。“没事,光线太暗了……一点后遗症而已。”“……”思绪稍一延展,方之淮便明白了杜文瑾所说的后遗症的根源在哪儿。他的眉紧紧地拧了起来。“严重吗?”“……”杜文瑾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帘,露出来纤长眼睫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而微凉地望了方之淮一眼。这一眼凝滞了大约几秒的时间。几秒之后,杜文瑾收回了视线,垂到别处去。他抬手将方之淮扶在自己腰间的手扳了下去,语气和声音都是淡定平稳的,听不出情绪——“没什么,不严重。”杜文瑾抬腿走了出去。方之淮站在原地没动,神色看起来还算得上平静——除了在身侧攥起来的双手,和压抑得有些发僵的身形。而不远处,静默地听了也看了全过程的周渊神色一顿。等杜文瑾走到他面前,问了一句“顾静人呢”之后,周渊才重新迈开步子。没人看见他转身时轻轻摩挲了下拇指的指根。若是有熟悉周渊习惯的人,就会知道他是又做了什么让他觉着有些犹豫彷徨的决定。……杜文瑾是在地下酒窖的会客区见着顾静的。平素总也光鲜亮丽的顾影后,此时像是只瑟瑟而无助的流浪犬,直到看见杜文瑾的身影时,她才终于忍不住从沙发上蓦地站起来,本能地就想往杜文瑾的方向跑去。“杜少——”只可惜她还没迈出两步去,就被站在沙发两旁的彪形大汉直接伸手拦了。对上那两人凶神恶煞的模样,顾静抖了一下之后,只能梨花带泪地坐了回去。临了还不忘楚楚可怜地看了杜文瑾一眼,才低下头缩在那儿。看着顾静那副狼狈得妆容失色、衣衫凌乱的模样,再瞥一眼沙发边上站着的那体型能顶她两个半的膀大腰圆的壮汉,杜文瑾似笑非笑地转向了周渊。“我原来以为方之淮就够不注意尊重女性的了,这么一看,你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周渊颔首,没什么犹豫地接了话。“杜少爷,我确实没您那么怜香惜玉。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朋友和敌人的区别,没有男女——否则,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死人的。”他顿了顿,抬眸,“而我不想死的是自己。”杜文瑾垂了眼想了想,几秒之后竟是很认同地点点头。“有道理。”“……”有他们方先生做前车之鉴,周渊原本已经准备好抵御大波攻击,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周渊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看着杜文瑾。而杜文瑾表达体谅之后,就再没去看周渊的反应了。他望着顾静那副可怜模样,琥珀眸子里诸般情绪暗转。犹豫了片刻之后,杜文瑾走到了顾静旁边的那张沙发上,提了下裤管,坐了上去。“方先生,我们谈谈?”不同于之前带着轻慢和微嘲的口吻,这一句“方先生”比从前加起来都认真了几分。而方之淮很清楚原因是什么,故而他微蹙了眉,目含冷芒地望向了顾静。顾静刚向杜文瑾投去了充满感激的眼神,就感受到了来自方之淮的敌意,她不由瑟缩了下,又低下头去。杜文瑾确实不知道他们对顾静做了什么,但只看顾静的反应,也猜得到其手段必然温柔不到哪儿去。“方先生?”他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没太多的温和了。方之淮从顾静身上收回了目光,他站在那儿没动作,薄唇微启。“你要……和我谈?”平静的话音里暗涛涌动着深沉的情绪——“拿什么谈?”“……方先生大概是误会了。”杜文瑾伸手一指顾静,“确实是我跟你谈,但矛盾在你和顾小姐之间,欠了你的是她不是我;你要条件,也该跟她去要。”这话出口,不仅方之淮意外地一抬眼,顾静都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过去。杜文瑾不疾不徐地补充了句,这一次他是看着顾静的。“我之所以肯出面,不过是因为当日事情,可以说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我。我来承担我应有的责任——尽我所能使两位和解,仅此而已。”杜文瑾稍一停顿,转向方之淮:“无论是什么条件,只要方先生肯提出来,我相信顾小姐都愿意履行。”方之淮沉默了两秒。“假如我不愿意呢?”“——没得商量?”杜文瑾挑眉,笑意一淡。“如果是呢?”“……噢。”杜文瑾面上笑意顿时收敛于无,他干净利落地站起身,向着顾小姐做了一个绅士礼,“实在抱歉,爱莫能助。”说完话他转身就走,经过方之淮身旁时也是目不斜视,像走过一团空气。顾静还愣愣地回不过神来,方之淮已经一伸手把跟自己擦肩过去的杜文瑾的手腕攥住。他叹了一声,声线低沉。“瑾儿,你不能这么欺我。”杜文瑾回眸,眼尾斜飞,眼角泪痣在光下微熠。“我不能吗?”连尾音都带着轻忽的懒散。须臾后,方之淮又叹了一声,只是这一次带上了点轻不可察的笑意。“……你能。”第二十三章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从席前山的主宅外面,一路开下了山。前面有周先生亲自通知放行的电话在,下山的十几道岗哨,无论明暗,悉数给这辆车开了畅通无阻的通道。车里的内置车灯开着,暖光映在车里四个人的身上。侯秦坐在驾驶座上,依旧神情木讷地开着自己的车;方淼淼窝在副驾驶座上,正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方淼淼身后坐着的是似乎还没从之前的恐惧里回神的顾静,此时低着头板板整整地坐在后座一言不发。最后就是杜文瑾。他正坐在驾驶座的后面,神色寡淡地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那双漂亮而弧线精致的桃花眼里,难得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这车里的安静已经持续了整条下山的路。直到离开了席前山,似乎是从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中解脱出来了,顾静终于有了动作。她抬起头,慢慢地转过视线去,望向杜文瑾。“抱歉,杜少……给您添麻烦了……您今天肯救我的恩情,我一定记在心里。”女人的眼线有些花了,未干的泪还沾在上面。她低垂着眼望着一个人的时候,似乎说出口的请求是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的。她曾经觉着杜文瑾也不能。可一个多月以前,这个男人已经用足够干净利落的分手给了她答案。而一如当日那个轻笑而亲昵地说出“分手快乐”的语气,杜文瑾闻言转回脸来,声线依旧懒散。似乎还有点心不在焉——“顾小姐不必客气。”“……”当真是一模一样的语气。顾静垂了眼,只觉着之前酸涩的泪意再一次涌上了鼻腔,已经干涸的眼眶里,似乎又一次要涌出泪水来。只可惜,她知道这会儿的车里,没一个人是会生出同情或怜惜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