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琼和傅怀安等人离开姚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傅怀安看了看天色,脸色有点不好看,但还是道:“我们今天干了一件大事,等下我请你们吃饭!”“不用了,我妹妹和我娘还在家里等着。”穆琼道。“那也行……对了,你之前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傅怀安问:“那老太太的孙子怎么了?”“没什么意思。”穆琼笑笑,他那么说,纯粹就是为了出口气。傅怀安也没追问,他看着电车外飞逝的景物,有点坐卧不安。“你怎么了?”穆琼瞧见他这样子有些不解。他最初,是因为看不惯傅怀安,又被傅怀安威胁,才糊弄他跑这一趟的,但这半天相处下来,却发现傅怀安虽然性子有点问题,但也不算坏人。他虽然总是嚷嚷着要打人,看按照他身边的人所说,他并没有真的打过人,为人还挺仗义。要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喊他怀哥。“我没事,我有什么事啊!”傅怀安道。他话虽这么说,表现出来的却不是这样的。电车一到站,傅怀安就立刻从车上跳了下去,然后一溜烟地跑了:“我有事回家了!穆琼,你明天给我把稿子拿到平安中学去!我要看!”穆琼:“……”第31章 《留学》傅怀安跑得非常快, 穆琼有点反应不过来。那些喊傅怀安“怀哥”的人,倒是都习以为常, 看到穆琼惊讶还解释道:“怀哥的哥哥给怀哥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规定, 不许怀哥太晚回去。”所以还是个家里有门禁的熊孩子……穆琼有点好笑。穆琼外表和这些少年差不多大,但他心理年龄大,一直都是把这些人当孩子看的, 自然不会太计较,到了这会儿,对傅怀安的气早已消了。说起来,他对姚宏也没太生气,姚宏再怎么长歪也跟他没关系, 他恶心的其实是姚老太太。但凡他们一家软弱点,就要被姚老太太扣上个“偷东西”的黑锅, 抢了钱赶出门去了!“你们怀哥的哥哥管他管得很严?”穆琼问。“也没有吧, 平常怀哥逃学,他也不管。”拎着煤炉的少年道。“我们都没见过怀哥的哥哥,不过听怀哥说,他哥特别讨厌。”另一个用篮子拎着碗筷的少年说。“我看怀哥挺厉害的, 之前还说要打我……他怎么还怕他哥?”“怀哥其实也没怎么厉害……之前别人看不惯他打他,他跟人打起来了,结果回家就被他哥揍了一顿。”有人道。又有人拍拍穆琼的肩膀:“你放心好了,怀哥不会打你的。”他们拿着穆琼的东西, 一边说一边走,还不忘嘱咐穆琼:“对了, 这些话你可别跟怀哥说啊!他要不高兴的!”“我一定不说。”穆琼道,然后指了指一个院子的门口:“我家就在这边,你们把东西放在这里就行了。”“好!”这些少年纷纷道,帮着穆琼把东西放下了。“我家里现在什么都没有,就不请你们进去坐了……”穆琼不好意思地笑笑:“天都黑了,你们快些回去吧。”这些少年跟着跑了一下午,早就饿了,急着回家吃饭,这时候也就爽快地放下东西,纷纷告辞。穆琼等他们把东西全都放下了,往旁边的院子走去,指着一辆黄包车问:“这辆黄包车是哪位大叔的,能帮我拉点东西吗?”这里并不是他的住处,他在这里停下,仅仅只是因为看到旁边院子里放着辆黄包车。“车子是我的,你要拉什么?”一个蹲在墙角,捧着个大碗喝粥的三十来岁的男人问道。“就是些杂物。”穆琼道:“我换了房子租住,被褥什么的一个人拿不动。”那人捧着碗跟着穆琼到外面看了一眼,然后就飞快地把碗里浓稠的粥和上面堆着的咸菜全都扒拉到嘴里:“走吧。”朱婉婉添置的东西并不多,至少桌椅这种是没有的,因而并不重,就是被褥这些东西体积有点大。但那个拉黄包车的极有经验,穆琼的东西里有朱婉婉拿来捆东西的布绳,他拿着这些布绳,三两下就把东西捆在了黄包车上。穆琼报了家里的地址,就和他一起往自己新租住的房子赶去。他到那里的时候,房门紧闭着,但他刚敲了门,就传来朱婉婉的声音:“谁啊?”“娘,是我。”穆琼道。他话音刚落,门栓就被拔下,门开了。朱婉婉是一直在门口等着的。拉黄包车的车夫帮着把东西搬进去,收了车费就走了,朱婉婉这才和穆琼好好说话:“琼儿,你真厉害,我还当这些拿不回来了。”穆琼笑笑:“娘,东西是拿回来了,不过大多脏了。等下我们把被套什么的全都拆下来洗洗,晚上直接盖被芯吧。”“这样……芯子会不会被睡坏了?”朱婉婉有些担心。“也就一晚上,不会的。”穆琼道,同时也琢磨着,应该去多买点布做被套。之前朱婉婉因为手头不宽裕,棉胎外面套个套子,用针线把套子和棉胎缝上就直接盖了,要洗的话,拆起来很麻烦,拆完还就剩下个棉胎。穆琼觉得,以后外面可以再多加个被套,这样换洗起来就简单很多。要知道搁现代,他一星期怎么着都要换一次床单被套的。朱婉婉自然不会反对。朱婉婉下午的时候拿钱跟住在隔壁的房东买了点米和咸菜,这会儿家里已经做好饭了,做了一锅白米饭,又蒸了咸菜。三人先吃了饭,然后就点了蜡烛开始收拾。“我家的米少了!还剩下一勺猪油呢,也不见了。”穆昌玉念叨着。穆昌玉不说,穆琼还真不知道这些也少了……他有些哭笑不得,但为了这些再去跑一趟也不划算,就不管了。东西不多,他们很快就整理好了,又开始拆被子。拆棉胎外面缝起来的被套的时候,朱婉婉格外小心,就怕把线给弄断了。穆琼见状,讪讪地放下了手上的剪刀——长长的一根线抽出来太麻烦,他原本打算全部剪断的……拆了被子就要洗,朱婉婉这时候又不让穆琼动手。穆琼道:“娘,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男人怎么就不能洗衣服了?”“我没听过这些。”朱婉婉有点愣,一夫一妻?男女平等?“娘,国外都是这样的,就是在我们的国家,之前女人一直受到压迫,一时间站不起来……”穆琼道。民国时期的女人,过得比以前要好很多,但其实绝大多数人,还是没有立起来的。就算是很多读了大学的新派女子,因为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的缘故,她们往往也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有别的女人。当然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穆琼这么想着,就半真半假地说了些国外的事情给朱婉婉听,比如在国外一直都是一夫一妻,女人也有继承权,可以当女皇什么的。其实国外女性的地位,在这个时期并没有多高,但穆琼将之美化了,而他说的这些,大大地震惊了朱婉婉。至于穆昌玉,则心驰神往起来。穆琼一边说,一边已经洗起了被子。这时候的床单被套都是用的土布,又厚又重,一个大木盆都放不下,让力气小的女人洗其实有点不地道。穆琼帮着洗了床单被套,又让朱婉婉拿住床单被套的一头,自己拿着另一头,然后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拧,这才将床单被套拧干。“以前我从来没有拧地这么干过。”朱婉婉感叹着说:“琼儿你力气就是大。”穆琼没想到拧个被子都能被夸:“娘,我们把被子晒了吧。”穆琼一家正在忙活的时候,大众报的李总编还在报社没有回家。此时的报纸,基本都是用国外运来的新闻纸印刷的,欧洲那边运来的要贵一点,日本运来的要便宜一点,大众报用的就是日本运来的,一千张纸大约两块钱。除此之外,印刷费一千张纸四块钱,再加上零零总总其他开销,比如编辑薪水、排工费。房租等等,大众报在销量没过万的情况下,收入并不高。幸好,报纸上很多文章是他们编辑部的人自己写的,又有广告收入,赚得倒也还行。“李总编,明天的报纸我们一次印一万五,会不会有点太冒险了?”当初和李总编一起创办了大众报的一个编辑问。他们以往都是印九千张的,有时卖得完有时卖不完,现在直接印一万五……这可是多扔进去了五十块钱,卖不完就亏了。“不会,毕竟我们有《留学》。”李总编道。“这书写的是不错,但是……”“老赵,这书不单单是写的不错……你要知道,以前的人写书,都不是这么写的,指不定这书,还能被新派人士夸一夸。”李总编道。现在新派人士越来越活跃了,而他们大众报在新派人士那里风评挺不好的,觉得他们就知道刊登一些俗不可耐的东西,一会儿是女人哭哭啼啼,一会儿是男人打打杀杀。但这也不是他想的。他不是某些有钱的新派人士,天天亏钱照样开着报社,还跟政府对着干,报社被封了就换个地方继续开。他要养家糊口,养报社的员工。所以,他就只能刊登些风花雪月或者你死我活。他一直以为他们报社,估计一直只能刊登这些,没想到看到了《留学》。当初刚看了开头五千字的时候,他虽觉得这书好,觉得惊艳,但也没想太多,可现在越看越多,又反复看了几遍……这书竟是成了这么多年来,勾他的心勾得最紧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报贩头子就来取新一期的大众报了。李总编早上起得晚,一般都是让别人与报贩头子交接的,但今日他自己亲自等着,等人来了,还送上了两罐茄力克香烟。茄力克香烟是进口的,价格比本地香烟贵上许多,一罐五十支要卖小洋七八角。“今天我们报纸上有个新故事,是讲留学生的,写得极好。”李总编介绍了一下《留学》,夸了又夸。报贩头子跟李总编也是老交情了:“行,我会让手底下的人多吆喝吆喝的!”报贩头子拿走报纸之后,就让手下将之分给报童,又特地交代了一下让他们多卖大众报。除此之外,大众报这边,还差人将有人预定的报纸,一份份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