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镜被谢非言用目光威胁着,只能点头,可怜巴巴,像委屈的毛茸茸。
谢非言稍稍松了口气,迅速将这件事扫进垃圾桶,飞速转移话题:那么如今,你准备如何做?
谢非言指向了那矿场。
沈辞镜看了矿场一眼,又看向谢非言:该如何做,便如何做。
谢非言微叹:但若真的从这里开始将命运大改,那么谁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麻烦,而阿镜你你也
谢非言欲言又止。
在方才的那番对峙中,谢非言虽然对梦天机屡屡质疑,但事实上他早已经相信了梦天机的话,相信这一切的真相,因梦天机所说的一切理由一切转变,全都合情合理,有迹可循。
而谢非言之所以还有顾虑,也正是因为梦天机提到的蝴蝶效应:如果谢非言与沈辞镜二人当真在这里阻止了青霄的傲慢自大,那么之后的青霄不会受到痛击,不会幡然悔悟,最后也不会被沈辞镜的嘴遁打败。
与之相反的,青霄会越发偏激,越发激进,与二人死磕,拼命扯二人的后腿,直到将事件拖入拉锯战,直到惊动仙界的仙人,直到沈辞镜不得不离开人间,进入仙界之上的神境做出最后的选择。
谢非言不知道沈辞镜究竟是神境中的哪一位,他不关心这件事。
他唯一担忧的、唯一不想看到的,是沈辞镜要在维护三界和沈辞镜他自己之间做选择。
这件事不行绝对不行!
沈辞镜凝望谢非言的目光温柔含笑,轻抚过谢非言面颊的手也带着无尽宽慰。
阿斐,你可知我最不想做的事是什么?
是成为你的绊脚石。
谢非言目光一动,刚想要反驳,沈辞镜却坏心眼地捏住谢非言的薄唇,侧头在他惊愕微鼓的面颊上偷亲一口。
沈辞镜含笑道:阿斐,我不想要你因为顾虑我而改变你的作风和目的我想要成为支持你的人,而不是拖住你的人,我想要成为你的后盾,而非是你的弱点。
所有你想做的事,都放心去做好了,我永远相信阿斐的判断,也永远都会支持阿斐的决定。
不过我也明白阿斐的担忧,但我不觉得这是问题阿斐,如果命运注定我会有一个敌人和一个同盟,那么我希望,站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我选择你,阿斐,我总是选择你。
这一刻,谢非言豁然开朗。
没错,在原定的命运中,楚风歌是敌人,而青霄是隐藏的同盟。
而在这个崭新的命运里,沈辞镜也绝非独自一人,因他谢非言会是他永远的盟友。
还是说,他谢非言会比不上青霄那老贼吗?!
还是说,他谢非言要将同盟的位置让给青霄?!
不可能!
谢非言心中再无顾虑,面容被沈辞镜眼中的笑意点亮。
他握紧了沈辞镜的手。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
览天楼,是白玉京十二楼中最冷清的一楼。
但这一处之所以冷清,不是因为上一任的守楼人是白玉京的耻辱邬慎思,也不是因为白玉京门主有意无意的驱赶,而是因为这一任的守楼人那个白玉京历代最凶恶的首席,燕听霜。
百年前,在邬慎思身败名裂,被弃车保帅的白玉京门主驱逐出白玉京后,燕听霜就成为了览天楼的守楼人,也得知了览天楼的秘密,知晓这座楼内真正有的什么。
罪恶。
窃取梦界之宝的罪恶。
梦界与无色/界,是秘密,但却是公开的秘密。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知道的人却一清二楚。当年,燕听霜为了胜过徐观己,憋着一口气阅览过无数书籍,将那些典籍全都铭记于胸,于是他对梦界无色/界与人间界的关系也一清二楚,深知梦界灵石不断向主世界倾倒后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所以,就在燕听霜被门主殊元道人委以重任、得知览天楼的秘密的第一时间,他便震惊失语,第一次不顾身份之别,大声斥责殊元道人的狂妄与异想天开,甚至一度萌生了向外界告发此举的念头。
殊元道人向他耐心解释。
原来,白玉京的家大业大,正是靠这么多弟子、这么多法阵,还有源源不断的资源法器撑起来的,这是白玉京的门面,也是一个燃烧灵石的无底洞。五条灵石矿脉,看似很多,但其中的三条是专供青霄仙尊的,留给白玉京的只有两条而已。
若白玉京再不想办法捞点外快,白玉京还能撑得住这门脸吗?还有那脸与归元宗争锋吗?!
燕听霜辩驳道:我们有了仙尊便已经是那天下第一宗,何必一定要跟归元宗争那虚名?再者说,若是两条灵石矿不够,那就请仙尊再施伟力,再搬来一条矿脉就好,何必去打梦界的主意?!若梦界当真因此而倾塌,我们白玉京岂非是人间的千古罪人?!
殊元道人呵斥:这是何等傻话?!天下第一宗,怎会只是个虚名吗?它是名,更是利!有了这个名头,玉清真人这样的天之骄子就不会拜入归元宗,而是会拜入我白玉京;有了这个名头,哪怕是那些眼高于顶的宗门宗主,对着我们白玉京的一个普通弟子都要客客气气;有了这个名头,那些我们白玉京曾经错过的资源法器秘籍机遇等,就不必我们争破头,而是主动送上门来,成为壮大我白玉京的力量!你以为天下第一,就当真只是个虚名?!天真!可笑!
但我辈修士,哪怕是做不到匡扶正义,又怎可做那为了一己之力而损万人之利的事?!燕听霜竭力争辩,宗主,您可知道梦界倾塌会有怎样的后果?您可知晓那些梦妖对凡人是怎样恐怖的妖魔?更何况随着梦界的倾塌,无色/界也很可能随之坍塌,到了那时,数不尽的妖魔蜂拥而出,占据人间,那可是比所谓的海兽和所谓的鬼魅更可怕的东西!若最后人间生灵涂炭,人族也受到重创,那我们我们又该以何等面目去面对这些惨死的人们、面对白玉京的先辈们?!不,不行,我一定要将此事告知仙尊!
见燕听霜怎么都不听劝,殊元道人有些不耐了:莫要做这等杞人忧天之事!梦界乃是一方小世界,哪里是说塌就会塌的?更何况此事本就由仙尊默许,若当真出了事,仙尊也有能力将其挽救,你又何必想那么多?
什么?仙尊他
燕听霜心中震动至极,脑中一片混乱。
殊元道人便是在此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燕听霜,我知晓你心中有你的坚持,但你莫要忘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白玉京的弟子,更是逝去的风长老的弟子。哪怕到风长老的最后一刻,他都在担忧着你你可还记得他对你叮嘱了些什么?
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这是燕听霜顾及了一辈子的东西,也是他的师尊风平林给他留下的最后四个字。
曾经的燕听霜并不觉得这个词有什么问题,甚至他正身体力行地实践这个词。为了大局,他在知晓了师易海叛离师门的理由后,依然坚定不移地在外人面前维护白玉京,不容任何人说白玉京一句冒犯之言;为了大局,他在明白徐观己的愤怒和绝望后,也依然没有向外人透漏只字片语,只将所有的责任推给了徐观己。
而如今如今,他又要为了大局,为了维护白玉京的利益,坐视一方小世界的倾塌而不管不顾
大局?这就是大局吗?
燕听霜颓然闭上眼,面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了下去。
自此之后,整整百年,燕听霜再没有离开过览天楼。
他闭目修行,对那些从身边流过的灵石视若无睹,只坐在览天楼中,闭门谢客,驱赶所有登门拜访的人,将此处化作了白玉京内的孤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