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执安每次看到自己这位师父,都忍不住这样想。
而更让他有些酸溜溜的是,自己这位师父修行速度不似常人就算了,就连脸都比他好看!
虽然他们二者的好看不是同一个类型,比如说师父是神仙公子那样完美而不近人情的好看,美则美矣,却不像尘世中人,难免失了温度,而至于他,同门评价他是虽带着几分天生痞气,但目光湛然若神,意气飞扬,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人物。但就算如此,当他站在师父身边时,也还是有被比下去的感觉。
倒是那位时常来找师父的那位云不缺公子,虽然面貌只能说清秀可爱,不过其姿态威仪却叫人过目难忘,哪怕与师父同处一室,也不会黯然失色。
只可惜云前辈是个男人想着想着,宋执安就不由得说出了口,如果云前辈是女子的话,恐怕比任何人都适合成为师父的道侣吧!
沈辞镜阖眼,面色无波,但下一刻,一道剑气却倏尔扫过宋执安的头顶,险些没将这小子变成秃头。
宋执安:!
沈辞镜淡淡开口:既然在山上的修行已再难有寸进,那就准备准备下山历练吧,也免得你思虑太重,杂念太多。
宋执安:
连骂人想太多都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果然是神仙!
宋执安讪笑着,不敢再多话,护着自己的秀发退下了,然而在这样的动作间,一个小册子却从他袖中滑落,掉在地面,封面赫然写着《匪石记》三个大字,正是宋执安上山时被琼意小师叔随手塞的不知名本子。
宋执安还未翻看过,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既然是小师叔塞的本子,那想来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于是他唬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捞。
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沈辞镜。
也不知沈辞镜掐了个什么法诀,一道劲风刮过,地上的小册子倏尔飞起,轻飘飘擦过宋执安的指尖,落在沈辞镜手中。
沈辞镜粗略翻了翻,倏尔一笑,竟如风拂玉树,新月清晕,叫宋执安都看得呆了呆。
但当沈辞镜话一出口,宋执安的冷汗就下来了。
你平日里就在看这些书?
宋执安:
宋执安痛心疾首:师父!我冤枉!是我上山的时候小
不必多说。沈辞镜收了笑,冷冰冰道,也不必等明天了,今日便下山去罢。
宋执安呜咽起来:师父,这天都这样晚了,我东西也没收
天黑之后,我不想再看到你。否则你就留在剑坪闭关百年。
宋执安看着天边最后一丝晚霞,倒吸一口凉气。
我这就走!
宋执安连山腰草庐里的行李都来不及收拾,火烧屁股般的下了山,就怕迟上一步就会被师父压在剑坪,闭关百年。
百年啊!哪怕是修士,又有几个百年?
走,赶紧走,马不停蹄地走!
宋执安飞速消失了。
沈辞镜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这本《匪石记》上,重新翻开了它。
这本《匪石记》,不同于寻常的一男主一女主的设置,而是写了两位男主角,以及他们相互纠缠的人生,还有那一段充满了爱与遗憾的悱恻故事。
这两位男主角,一个名为谢匪,而其人也当真是一个带着匪气又带着侠气的人物。他生性不羁,轻蔑人间,但又嫉恶如仇,心怀大义。这样的人物,活成了人世间最豪情又最洒脱的模样,受到无数人的钦羡,但没人知道的是,他独独对于某个人拿不起也放不下。
另一个男主角,名为沈石。沈石虽年少遇难,但因天赋出众,而被大宗派收入门下,而后在短短十年内就晋入元婴,一举成名,美名远播。但这样的他,有着神仙公子的模样,也有着神灵一样的无情无性,但唯独在某一人面前,他不吝笑容,满腔真挚。
他们少年相识,青年相知,虽各自踏上道途,但却又在兜兜转转的缘分下再度重逢,共同渡过难关。
他们经历了种种事件,渡过了重重危机,终于在第八回 袒露心迹,接着又在第九回进入了短暂的反目。虽然这本书漏下了最后一回合没有收录,但按照时人热爱花好月圆的性格,这个故事的最后大概也是重归于好、皆大欢喜吧。
重归于好,皆大欢喜。
脑中闪过这个词后,沈辞镜看着这书页中的一段,不由得有些痴了。
谢匪知道自己总是要离开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而若他走了,那人又该如何呢?他会有多么心痛?
或许这便是命运的弄人之处,总叫相爱的两人不能相守。
既然结果注定要分离,那为何又要开始?
沈辞镜轻轻抬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处,在这里,卧着一道骇人的伤疤,像是永远都无法愈合。
谢匪爱他,重逾性命,毋庸置疑。
他爱我,比爱他自己更甚,毋庸置疑。所以我会爱他,连同他爱我的那一份一起回报他。
这一刻,沈辞镜心脏处突然漏了风,冷冷的,空空的。
像是多年前那人怜悯告诉他梦该醒了的那一瞬间。
他没有再看下去了。
毕竟梦醒了,游戏也已经结束了。
哪怕他曾经那样自以为是地说出过那样可笑的话,这时也已经全都湮没在了时间中。
沈辞镜唇角翘了翘,像是自嘲,又像是嘲笑这写书的人,而后他指尖灵力迸涌,将这本书绞成粉末,任其散落风中。
这一刻,沈辞镜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口口声声的道侣,转身下了山,来到后山山脚处的密室冰潭前,在冰潭一旁的玉台上坐下。
洗剑峰的人都知道,这一处密室是沈辞镜平日里修行的地方。但无论是宫无一也好,宋执安也好,无事都不会来打扰他,毕竟这里的冰寒气息除了沈辞镜以外没人能够忍受。
所以只有在这里,沈辞镜才会放任自己做一些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事。
他从怀中一探,拿出了一块红木,一柄刻刀,开始慢慢雕琢起来。他的心很细,他的手也很巧,因此没一会儿,他就刻出了一只展翅的飞鹰,活灵活现。
沈辞镜细细打量,觉得这木鹰虽然纤毫毕现,但徒有其表,未具其神,于是随手塞到玉台下,又拿出第二块红木开始雕刻,接着又是第三块,第四块。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辞镜开始走神,于是他手中红木中浮现出的模样,也开始悄然变化,从飞鹰变作了一个人的模样分明意气飞扬,却又温柔纵容。
这人有着一张天生风流公子的面容,潇洒不羁,风姿隽爽。他剑眉入鬓,英气勃发,有着世上最明亮的眼睛,和最坚定不移的信念。他时时刻刻都点燃着狂暴火焰,以心燃火,以身祭火,不是烧毁了自己,就是烧毁了他人。
但这样的人,也会露出从不在人前显露的温柔神色。那人分明巧舌如簧,肆意玩弄人心,但在他面前时却连一句重话都不肯说,唯恐某字某句伤了他的心;那人分明风流不羁,能够轻易讨得任何人欢心,但面对他时却又笨拙小心,就连触碰他的手都那样小心翼翼。
沈辞镜目光在手中的木像上逐渐凝固,面色却越发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