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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2 / 2)

楚霄脸上明暗不定,久久以后才低声道:“我自幼在宫里无人理会,胡乱敷衍着长大,只有楚旼不计较身份,总来招惹我……我那时候养成一副孤拐脾气,并不理他,他却总是变着法子来引我注意……我从前知道他和洛家迟早要和楚霆有一场对决的,因此有段时间只是冷着他,他后来也知道我的意思,也远了我。后来还是在一起了,你大概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很可笑吧,其实一直是他主动着……”他不再说话,长久以来那些琐碎的小场景,隐秘而不能告知于人的感情,被人喜爱关注的喜悦,患得患失的踌躇,阴暗地里的嫉妒,相守之时的甜美涌了上来,他什么都做不了,也已经没有办法在漫长的岁月等待和苟活……


双林看他开始回忆过去,脸上那隐隐有点疯狂的神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落寞伤感和绝望,心里一动,迎合着他道:“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小的倒是羡慕两位殿下,彼此心许,心心相印了,我一微末之人,想求这样的感情而不可得,倒是有成人之美之心,却不知殿下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了。”楚霄一贯隐忍冷静,如今做出这么疯狂而毫无理智的举动,可见是的确无路可走,又太过心系福王的缘故,一旦有一丝生机,甚至还能和福王相守,哪怕是高墙之内失去自由,他未必不会选。


楚霄不出声,盯着他上下看了许久,这地窖里有个小气口,也看不出时间,双林却知道若是等到天亮,敬忠慎事不见自己回去,定然要去找李一默,李一默发现他失踪,必不敢瞒,立刻便会禀报楚昭,这事也就要闹大了,心里暗暗着急,很久以后楚霄才叹了口气道:“罢了,楚霆那一肚子漆黑肚肠,能养出什么真仁善的儿子出来,我赌不起,只能赌在你身上了,你果然能想法子将我送进去?”


双林心跳如擂鼓,面上却平静一笑:“殿下莫要小瞧了我才是。”


第134章 由爱生忧


楚霄低着头打量着双林,看他双臂被紧紧捆着,衣襟适才被自己拉开,露出费力起伏着的胸口里如玉的一小块肌肤,上头那些肆无忌惮的痕迹,显示着曾经被人多么用力的疼爱过。而这人自被俘以来,并不软弱,侃侃而谈,和那只知讨好主上的佞宠又不相同,双目清澄平静,看向他不避不闪,虽然被捆起来的姿势看起来很难受,但那呼吸之间潮红的脸色,含着水的目光偶一转顾的风情,却的的确确露出了平日那低调端整、谨小慎微的内侍皮下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样的一个人,得到从小看似正派雍容的楚昭的宠爱,其实不意外,但是究竟楚昭能为他做到哪一步,却很难说。


他心中犹豫不决,之前本已孤注一掷,想着就算不成,也要把楚昭这丑事揭于人前,再换取最大的砝码,然而,如果楚昭果真完全不顾这人的性命,反而如他所说,拿出惠后、寿春公主甚至是福王来反过来威胁于他呢?帝王之怒,血流成河,一个帝王,平日里宠个小玩意儿,正经时刻仍是大局为重,朝堂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便是眼前这人死去,只怕于楚昭,也不过是几滴泪水,犹如当年的顾雪石,他仍记得那个清高孤洁的伴读,楚昭曾经待他如珠似玉,可是死了……还是死了。


要信眼前这个看似卑微,却聪明稳重得远胜许多大臣的内侍吗?楚霄想起这些年的一些密报,此人少年之时,就替王皇后修过园子,轻描淡写化解了钱银不够的困难,后来替王皇后经营产业,无声无息建起来一个偌大的同兴镖局,连楚旼当时都忍不住要去招揽,说这镖局后头的人不凡,再后来与楚昭就藩,在高崖之上修建望海堂,招揽人心,主持慈善拍卖会,筹银赈灾,再就是征狄守城,以少胜多,趁雾突围,忠心救主以至于失明,撤藩之时,又陪着楚昭上京,可以说楚昭的种种功勋,背后几乎离不开这个自幼一直隐在身后的内侍,不怪楚昭倚重于他,然而皇帝称孤道寡,这个内侍,果然甘心一直牺牲,从不索取吗?


而自己和福王的困局,他果真有办法解除?


该信他吗?


天微微亮的时候,双林蒙着眼被一辆马车送回了自己外宅的院子前,下车前楚霄在他耳边低语道:“公公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即便进了高墙内,也能派着死士,一辈子让你鸡犬不宁,随时随地遇到暗杀——当然若是公公做到了,楚霄也愿将洛家所有暗地里的产业及人手,都交给公公,在陛下跟前博一份大功,总不教公公白白受惊便是了。”


双林下了马车,感觉到马车走远了,揭下蒙眼布,看着自己的院门,短短一夜,却惊心动魄,他轻轻敲了敲门,里头老苍头出来开了门,慎事已是迎了出来,讶异道:“公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敬忠呢?怎不伺候着公公?”一边看双林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披风胡乱裹在身上,形容憔悴,吓了一跳道:“这是怎么了的?”


双林低声道:“去煮点姜汤来给我喝,再熬点小柴胡汤来,敬忠昨儿我打发他回宫去交差了,我去了李大人的宴会,酒后有些受凉了。”


慎事忙道:“这可是大事!公公赶紧去歇息一下,我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


双林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一会儿就进宫,你先去把柴胡汤给我端了来,再弄点热粥给我吃了。”慎事十分忧虑,看双林坚持,便也依样办了,服侍着他喝了汤药,换了衣服,才送他上了轿子进宫去了。


十五过后,朝廷便要恢复大朝了,今日正是春假结束后的第一次大朝,双林进宫后没多久,楚昭才下了朝回了寝殿,在宫女们的服侍下解着朝服冠冕,看到双林在一侧,笑道:“昨晚和太后那边用膳,之后又许多事,太忙,也没顾上你,回来听敬忠说你去李二那边赴宴了?”他看着双林脸色不大好,有些心疼道:“你去李二那边,想是又喝酒了罢?好不容易调养好了些,莫要再瞎来弄坏了身子,李老二真是个不安分的,朕看他还要怎么作死。”


双林道:“他也是心急,一心想着报效陛下知遇之恩罢了,京里水深,他这种海匪出身的,贸然撞进来,摸不清路数,心里难免有些着急。”


楚昭笑道:“朕还不知道他么,表面上缺心眼,其实胆大妄为,不是看他平叛之时功劳不小,京里也确实需要他这样的愣头青来动一动,朕早要敲打敲打他了。如今朝中那班老臣子们,因循守旧的,父皇清理了一批,剩下来的越发暮气沉沉,做什么事都放不开手脚只管萧规曹随的,正需要李二这样莽撞的人横冲直撞一番,其他人看着,也知道在朕跟前能放开手脚做点实事才好。”他换上了便袍,在常欢手里铜盆里净过头脸,将寝殿里的人都挥退了,接过双林手里的热茶,喝了一口,笑道:“你昨儿去看过福王,今天一大早就进宫来,想是有话要说?”


双林将楚旼那边的情形和话都说了一通,又低声道:“他如今已是一心求死,我回了府里,瑞王又已守在了那边,很是急切……他有件事央求我……”


楚昭忽然打断道:“瑞王这人心思深沉,你心软,莫要被他哄了去,福王兴许无辜,但他身份敏感,朕不可能放了他,他在外头,牛鬼蛇神们就都出来了。”


双林沉默了下道:“不是,他是想进去陪着楚旼的,央我想办法把他送进去,他情愿放弃一切,进去陪着他。还说可以将之前暗地里的产业人手都交给陛下,但求相守一生。”


楚昭伸手将他揽在怀里,深吸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真不行,送他进去说着容易,但是他毕竟是亲王身份,谁知道他又在里头弄什么花样?到时候万一里应外合脱逃了,又是个大麻烦,洛家肯定还有些我们没有清理掉的势力,或者瑞王那边,他明面上老实,朕没抓到他什么辫子,但是如今看他这么不死心的找你,只怕所谋甚大,不可轻易应了他们。你也小心些,莫要靠近他们,万一被他看出你我的关系,拿了你来要挟,或是在朝堂上宣扬,那总不太好……”


双林呼吸窒了一窒,十分想问出口若是真这般,他会如何选择,但是话在自己舌头滚了滚,到底吞了下去,只是缓缓道:“我是想着,送他进去,倒比他在外头不知道谋划什么的好,那里毕竟是我们的地盘,严防死守着,若是他们真的是老老实实,只求相守,那就最好,若是有什么图谋,那也像个脓包,早日挑破了,总比藏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的好,不若索性便将瑞王改名换姓,悄悄送进去,静观其变的好,你若不放心,再多安插几个人手监视着,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楚昭沉默了,双林知道他这其实是不愿意,又不想拒绝他让他不高兴,瑞王这么个大活人送进去,万一外头有人弄出个把柄出来,说他私圈宗室,又或是两人在里头生出什么事来,这也难说。他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其实我看他们两人这般,有时候也想,从撤藩到进京,平叛到回京让储,每一步都如此险恶,若是当时一着走错,易地而处,陛下……没有得到皇位,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有这样的决心,心甘情愿余生在高墙之内度过……”楚昭忽然打断他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你不要胡思乱想!”


双林苦笑了声,楚昭忽然扳过他的脸,含着他的嘴巴恶狠狠地吻了下去,这吻激烈而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双林只有被动地承受着,大概因为没有和从前一样柔情蜜意的回应,楚昭伸了手去握住他的手腕,那里却因为被捆绑了一夜,被楚昭大力一握,疼痛难忍,双林下意识的一挣,身子往后一退已离开了楚昭的怀抱,楚昭看向他,眼里有着错愕和不可置信,双林仓促之间,只好解释道:“我昨夜喝了些酒,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楚昭垂下睫毛,脸上带了一丝失落:“那你好生歇着,瑞王那边的事,我来安排,你……不用插手这事,李二那边你也别去掺和,叫他太得意了,我过段时间要敲打敲打他。”


双林看他神色,知道伤了他的自尊,但是他一夜未睡,苦心孤诣和瑞王辩论,又匆匆进宫,如今事情上不大顺利,正是身心极为疲倦之时,也没什么心情解释,毕竟眼前这位,已是一位新登基的帝王,正要树立自己的权威,自己身份尴尬,说情人却未敢托付终身,说主仆又太过亲近,只怕将来日子长久起来,更要生起嫌隙,福王瑞王至少彼此心照,都比他们强多了。


他低低道:“陛下自能处理妥当的,我先下去了。”


他下去后,没有出宫,昨夜惊魂一夜,他的确不敢保证自己出宫后是不是又会被瑞王那疯子给缠上,便回了自己在宫里的院子里,感觉到疲倦非凡,倒头便睡。等到敬忠觉得他睡的时间太长了些,进去看了看,才发现他居然已发起高热来,和他说话虽然还能应答,却有些迷迷糊糊,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去禀了英顺,传了太医进来看诊,只说是酒后受了风寒,开了药方来煎药灌下去。


楚昭原本在瑞王福王一事上有些不快,知道他病了,也放了手上的事,亲去探视,双林却害怕他发现手上的绳痕,激怒他更没好事,因此只将自己手足身子严严实实都躲在被内,强撑着头晕目眩,对楚昭道:“不过是酒后吹了些风,吃了药进去睡一觉发了汗便好了。陛下还是快回去,省得过了病气。”


楚昭看他病得满脸潮红,额上虚汗层层,却身子尽量避免和自己接触,声音软而轻,话说得又生分疏远,心好似一张纸被反复揉皱又展开,又是伤心又是生气,一时恨不得将所有都给这人好教他高高兴兴的,一时又知道正因为自己给不了他更多,才教他这样谁都不敢相信,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拿了帕子替他擦汗,低声道:“我就藩,叫你走你还是跟着我去了藩地,我诈称失踪,你仍冒险出来寻我结果落崖失明,还有撤藩之时,你又非要跟着我回京,后来又为着我在父皇身边伺候,冒险给我传讯,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难道我是个没有心的人吗?若是易地而处,我真的被圈禁了,那我宁死,也不会让你陪着我在里头虚耗此生的。”


双林看向楚昭,眼睛里因为高热,有些发红,他强撑着张嘴,还想说什么话,楚昭却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你我的心,不必说,只看平日里作为,你也不必非要拿他们来比,他们算什么。”楚昭冷笑了声:“安心养着病,事情朕会给你办妥当了,教他们再兴不起风浪,你别想太多。”


隔了一日,果然楚昭下了旨,在龙兴之地凤阳祠堂设宗人空房,专管皇室罪人圈禁,命瑞王楚霄担当左宗正,即日起便赴凤阳,从此专掌宗室罪人圈禁、祭拜皇陵事宜,福废王楚旼,发凤阳圈禁。


凤阳府是大乾皇室太祖的家乡,太}祖皇陵也兴建在那里,虽说为龙兴之地,但远离京师,且那一代也有重兵驻扎,可以说楚霄此去凤阳,手无寸权,和发配去守皇陵差不多,在京里几乎是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而将楚旼发往那里圈禁,京里的洛氏余孽以及叛党等人鞭长莫及,想必也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然而若是只从楚瑞两人情谊来说,倒是求仁得仁了,楚旼在楚霄看管之下,日子总是好过些,大概总不会再求死,楚霄虽然为左宗正,却也不能将整个宗人府的官员都瞒过将楚旼开释,不过平日里见见楚旼必是不妨的,衣食上照管也能精心些。


这处置虽然和双林之前设想的关在一起不同,但对瑞王福王来说,应该算得上是圆满,双林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于楚昭来说,已是大大触动了他的帝王权威,心里又有些愧疚起来,心病一去,不几日烧退病好了些,面对楚昭,便有些心虚,十分予取予求。


楚昭本来卖福王瑞王这么个大人情,虽也出于本心,自觉福王有些无辜,加上凤阳那边他早安插了自己亲信,布下重重监视,不怕楚霄乱来,因此看双林居然为此态度软化,正是意外之喜,少不得两人蜜里调油,在宫里很是两情绸缪了好几日。


被圈禁着即将被押送去凤阳的福王却上了折子,请求出发之前,见生母洛庶人一面。


第135章 mǔ_zǐ


楚昭这些日子得了甜头,在福王一事上索性大方到底,御笔一批同意了,让双林负责此事,派了鹰扬卫一队侍卫负责押送护送,新上任的鹰扬卫统领正是老朋友天枢,双林看到他也十分替他欣喜,自从撤藩以后,藩王四卫全撤,天枢这批人又重新转暗了。如今双林看到他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到底是一同经历过患难的,又许久不见了,主动叙旧道:“原来你已高升了,还未恭贺,这天子四卫可是正经的天子近侍,将来前途无量。”天子四卫里,鹰扬卫和虎贲卫都是从全国各卫所jūn_duì 选出来的佼佼者,千牛卫和豹韬卫则多是官宦勋贵子弟,天枢能在四卫之首的鹰扬卫任统领,那的确是最得陛下信重,前途十分光明的了。


天枢一贯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上前行礼道:“公公大忙人,哪里敢叨扰公公,还多亏从前公公的帮衬了。”双林与他聊了几句,天枢便亲自送了他上马车,才回身命人护卫启程,天枢身后的鹰扬卫侍卫们平日里有些目无下尘,这些日子却被这位空降下来的天枢统领削得灰头土脸,刚刚打服了,如今看到新来却十分阴冷深沉的统领,对这位天子近侍如此亲切,都暗暗对这位年轻的公公收起了轻视的心。


惠后虽已削发为尼,却到底是楚旼的生母,因此论理应由楚旼去见惠后,双林径直先到了福王府,将楚旼提了出来,重兵押送,到了惠后出家的皇家庵堂里,命庵主进去请了法名妙惠的惠后出来,毕竟都是皇家重犯,因此双林也坐在一旁监视着。


妙惠迟迟不出来,楚旼和双林在净室里默默相对了一会儿,楚旼才道:“发凤阳圈禁,瑞王殿下任左宗令,是公公在其中帮忙了吧?公公的恩情,在下永世不忘。”


双林道:“不敢当,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仁厚宽慈,阁下若是真心感恩,还请以后多多宽慰瑞王殿下,为着国泰民安,安安稳稳在凤阳享他的福吧……”


楚旼听他话尾终于忍不住带了一丝怨怼,眼角堆上了笑意:“是他给公公添了麻烦?公公若是受了委屈,在下替他和您赔不是了,他在宫里,从小就没什么人和他亲近,不太会和人相处,公公万万莫要和计较。”


双林冷哼了声,听到帘子打起的声音,不再说话,看到一个青衣女尼走了出来,衣衫单薄,身子瘦削,表情淡漠,两颊深陷进去,薄唇紧抿,正是昔日惠后,虽然形容消瘦,脊背仍然挺直,双眸却比从前在宫里之时锋利非常,楚旼已噗通一下跪在了惠后跟前,低声道:“孩儿见过母亲大人,母亲大人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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