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心话，我非常敬佩您这样的老英雄，您的事迹让人感动。”吴厂长微微动容，很快又收敛了神色，语带嘲讽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计较我们抄你们的衣服了？以后还给我们抄？”这人不肯好好说话，苏采青也明白，之前就没打算和他计较，所以她此时稳得很，说：“计较不计较，怎么计较的事儿，咱们等会再说。我想和你谈的是另一个事情。吴厂长，你想过你这厂子的未来吗？”“那个不用你操心。”吴厂长想都没想就说。苏采青耸耸肩说：“确实和我关系不大，可是看着英雄烈士的家属们的依靠，日渐倒塌，作为一个中国人，心中怎么不会担忧？作为厂长，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厂子的困境，现在靠着仿冒，确实是能够赚一些钱，能够维持住工资的发放，将来呢？”苏小壮低着头，默默喝茶，听他姐说话，心里也暗暗记着苏采青说话的方式。不过他有些担心，苏采青这种苦口婆心的方式，对吴厂长不会起作用。“更何况，这种抄别人东西的做法，其实就是偷窃别人的创意和思考，就是剽窃。难道吴厂长要一直用这种不光彩的方式，来养活英雄烈属吗？本来光辉无限的英魂，不会因此而蒙羞吗？”吴厂长的脸剧烈地抽动起来，他完全抑制不住暴烈地脾气了，直接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够了！给老子住嘴！你少在这儿搬弄是非！”“是不是搬弄是非，厂长您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不是戳到了您心中的痛处，您又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呢？”吴厂长依旧狠狠地盯着苏采青，可是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来了，说明他心理防线，已经开始崩溃。吴厂长这样的人，不爱名不爱利，爱的是自己的年轻英勇时的战斗，心里装的是当年在战场并肩作战的战友们。他自己从未婚娶，也没有儿女，却帮着战友们养活了妻儿。这样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好处，都难以打动他的心，唯有从他光明伟正的身上，挑出一些不光彩的毛病来，才会让他在意至极。苏采青也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又转回了工厂的事儿：“所以厂子面临这样困境，它会衰落下去，等到你不能动弹的时候，工厂只能破产，那些孤儿寡母则要靠自己谋生。不说那些已经鬓间斑白的母亲们，他们早已经长大的孩子，又到了婚嫁的年纪，有的已经生了孩子，难道，你要看着他们，因为贫困而无法成家？因为贫困而继续让新生的孩子为了生活挣扎？”吴厂长已经收敛了全身的锐气，变得有些颓丧的样子。苏采青说的，正是他一直所担忧的问题。其他的人还以为，靠着工厂可以世世代代地安稳下去，只有吴厂长知道，他做不到了。说不定他还没闭眼的时候，那些人，就要陷入贫困之中。说到这里，苏采青站起身来，说：“我今天并不是来指责吴厂长什么的，只是来分享我的一些看法。当然，我也有心想要和你们合作，但是我觉得，您现在也无法和我谈下面的事情了。等您想好了以后，联系我就是。”说着，苏采青将一张写着自己住处电话的纸片，放在了吴厂长的桌上，然后带着苏小壮离开了。苏小壮到现在还有点懵，问：“姐，你怎么没和他说抄袭咱们的事儿，尽说了一些他们工厂的事儿？”“因为虾仁猪心。”苏采青淡淡地说。苏小壮这下完全懵逼了：“什么？”苏采青慢慢悠悠地朝着工厂大门走去，说：“咱们和他吵抄袭的事儿，是骂不过他的，他骂人贼厉害，姐我虽然骂街也行，可是太费力气了，不如找点别的好处。”“什么好处？”“年初的事儿，你还记得吧？也知道是为什么吧？”指的是被吉阳几家服装厂联合拒绝接单的事儿，这事儿苏小壮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啊！所以他忙点头。苏采青说：“在生产的事儿上，咱们被卡脖子了啊。如果咱们有自己的厂子呢？不仅是生产自由多了，而且很多生产上的细节，更好沟通和调节，生产更能够跟上咱们自己的节奏，更适应市场的变化和需要。”采英在生产的时候，都是先下订单，生产出来以后，运到市场去卖，虽然苏采青能够判断一些款卖的更好，可是市场也不是完全在她的掌握控制的，时常有些款的码缺货，另一些款的码卖的慢，厂里却还在生产。虽然到最后，采英的衣服基本上都能卖掉，就算是零售卖不完，经销商也能够消化掉不小的数量，但也时常影响资金的回笼之类的。苏小壮现在也懂那些生产和销售链的事儿了，因此苏采青一说，他就有些反应过来了。“姐是看上了这个工厂了吗？”苏采青点头：“其他的国有厂，关系大多盘根错节的，咱们这些外人很难插足，勉强挤进去，也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处理各种问题，不划算。自己开工厂的话，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摊子没办法一下子全铺开来。找个现成的，借壳成长，省时省力又能尽快看到效果。”之前苏采青一直犹豫，是先弄个工厂起来，还是先开自己的店铺。因为资金和人手的问题，在左右为难，她这个拿主意的人也有些踌躇。现在像是老天送来的机会一样。苏小壮明白了苏采青的意图，顿时佩服不已，没想到苏采青的想法转变的那么快，也没想到她想的那么深远。苏采青回去后，打了电话给王朝英，给她说说这个事情的变化。王朝英吃惊得不得了，没想到苏采青去了两天，主意就完全变了，竟然要把敌人变成合作伙伴了。苏采青知道王朝英性子比较直，难以一下子转过来，所以耐心地将这里面的利弊得失给王朝英好好地分析了一番。王朝英也渐渐地被说服了：“论商业谋略和眼光，采青姐你强出我一百倍都不止。你这样的做法，就是你说的双赢吧？那以前的事情，我也就不计较了。”苏采青心里一松，知道王朝英是接受了，也大方地夸奖她说：“我知道，在大度容人这件事上，你也是首屈一指的。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我的苦心的。”王朝英哀叹说：“你一说大度容人，我就想起我肚子里装过那小冤家，我肚子里容得下她，心里可没那么容易容得下。”“她又气你了？”“可不是嘛？她爸抱着她，半天没尿，我一接过来，就尿了我一手一身的，我可怀疑她是故意的了。”这样的事情，还不是一次两次，连苏采青都奇怪，黄薇薇怎么到了她妈手里就各种来事儿作妖，毕竟她在自己这个干妈手里也乖乖地。聊了几句黄薇薇，王朝英又说了苏采青家几个孩子：“你家老二被老师表扬了，第一次写作文写得非常好，老师说她是个好苗子呢！回头你可得表扬表扬她。老大老二都选上了少先队员，国庆节的时候在礼堂宣誓，你可得赶回来啊！”三年级开始可以当少先队员，张云扬在跳级到四年级后没多久就选上了，现在姐妹两个也选上了。孩子们的好消息真是一个接着一个，令苏采青的心情舒朗了不少。“好的好的，我一定回去！这么好的事儿，我得回去好好奖励奖励她们。”有了孩子们的好消息，苏采青觉得跟吴厂长这样的人斗智斗勇斗没有那么累了。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等着吴厂长主动联系。苏采青确实很需要相关的合作，但是不能显得太上杆子，不然好不容易掌握的主动权，又要被让出去一部分了。两天时间没什么动静，苏小壮都有些着急了，就怕吴厂长没动心。苏采青让他耐心些：“吴厂长要考虑的问题很多，让他立马做决定，也很难。但是这事儿，我有八成的把握。对了，你说你这段时间认识了个挺机灵的小伙儿，外号叫尾（yi）巴的，要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吗？”苏小壮说：“我都不好意思和他联系，他要是知道我是采英老板的弟弟，肯定会恨我瞒着他呢！”“你那是情况特殊，瞒着也是没办法的，他要是不理解这个，哪里是你口中那个机灵活泛的尾巴兄弟？你联系他，我们请他吃个饭，这个事情要好好地聊清楚。我看你平时也很少有个关系好的朋友，这样的朋友，你不会想失去吧？”苏小壮难为得要死，可是一直躲着，真的要失去这个朋友了，他又非常舍不得，纠结了半天，终于拿起电话，约尾巴出来吃饭。听到苏小壮约了个高档的饭店，尾巴在电话里兴奋极了：“兄弟，那么好的饭店啊？你是不是找到发财的门路了？哎哟喂！你可别忘了兄弟我啊！”苏小壮含含糊糊地说：“咱们见面的时候再聊，到时候我姐也来，我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一下。”“好啊好啊！这可真是太好了！”一直到吃饭前，苏小壮都很忐忑，苏采青安抚了两回，就让他自己去消化了。到了饭店，苏采青在位置上等着，苏小壮却跑去门口等尾巴了。没多久，他们就勾肩搭背地进来了。尾巴是个瘦长的男人，和苏小壮的年纪差不多，看上去显得油滑机灵不少。“你是小壮兄弟的姐姐吧？你好你好，小壮兄弟的姐姐也就是我姐姐了。”苏采青笑着回应说：“当然的，小壮和我说过许多次你们关系好，你叫我姐当然行。”尾巴立马叫了姐，然后转过去和苏小壮说：“你光告诉我姐有七个孩子，没说她这么漂亮啊！你真是不够兄弟！”苏小壮讷讷不敢反驳，苏采青说：“我是你姐，又不是你相亲对象，告诉你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尾巴点头：“那是那是。看姐的通身气派，好像是那百货大楼里管事儿的人呢，叫什么经理之类的。”苏采青说：“我倒没有在什么百货大楼里就职，就是自己做点小生意。”“不知道什么生意？”“卖衣服的。”“卖什么样的衣服？不知道门道怎么样？我这些天在上海钻来钻去的，可是没找到什么好路子。”尾巴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苏采青说：“就是在工厂做了衣服卖，也有点小名气，上海人还挺喜欢的。”“说说看，或许我知道呢？”尾巴有些激动地说。苏采青看了苏小壮一眼，只见他都快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了，忍笑说：“你应该听说过，名字就叫采英。”尾巴整个人都傻了：“采……采英？”苏采青笑着点了点头。“兄弟！你瞒得我好苦啊！”尾巴锤了苏小壮一下，哀嚎了一声。苏小壮手足无措地立马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是我不够意思。”尾巴点头：“确实是你不够意思，要是你早说你姐是做采英的，我哪里还有钻各种门路，去进什么上海的衣服？我直接找你不就得了啊？”苏小壮愣了：“啊？”“啊什么啊？不乐意啊？”“当然不是……”两个人情绪激动地说了好一会儿，苏采青用勺子敲了敲杯子，两个人才停了下来。“尾巴，听你口音，和北京那边有些像？”“姐你真厉害，我在北京长大的。”“那你怎么……”苏小壮皱眉。尾巴哼了一声，说：“怎么？还不准北京有穷人啦？”“没……当然没……”苏小壮弱声弱气地说。苏采青继续说：“南下倒腾服装，你是想要往这个事儿上发展吗？”“当然了！上海的东西，在北京也受欢迎啊！别看北京人满嘴都是，北京最好，什么地儿都比不上，可是外地去的好东西，也是抢的飞快地。”苏采青点头：“那是北京人民有眼光。”虽然尾巴自己损着北京人，可是别人不能损，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的。“我也有往北拓展市场的想法，如果可以，咱们倒是可以合作一下。”苏采青说。她现在的衣服，主要在上海卖，上海固然有着非常大的市场，但是鸡蛋全放在这一个篮子里，风险就比较大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就全砸了。在北上广三个大城市拓展市场，是苏采青市场布局的一大步。一把顿时激动起来了：“姐，真的啊？你觉得我能行吗？够格儿吗？”苏采青说：“什么够格儿不够的，还要什么格儿啊？我看你挺机灵的，就是适合做生意，需要的是机会而已。”“嘿嘿……”尾巴顿时被夸的不好意思了。和苏小壮那种跟在苏采青身边学出来的经验不同，这个尾巴，天生就灵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