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骂大总统但不代表没人敢骂陆军部,段祺瑞最近遭了不少唾骂,都是骂他这个陆军部总长的不称职!
坐在对面的陆建章顶替了赵秉钧的位子第一次参加这种集会,了段祺瑞一眼,心里揣测着他难道不怕老头子动怒。不过没等他琢磨明白,却听身边的杨度说话了。
“段总长说得不错,仗打到这个份该考虑和谈了,这种局面之下在想全盛已不可能,依度之见,不如先把和谈地点确定下来。北京、天津对方断不可能接受,不若就如前次在海好了。先让周老动身出发谈着,谈判桌是一套、桌下咱们该打继续打。不过,如今满蒙局势有些不稳,前段时间咱们刚跟俄人草拟了合约,俄人如今却压了下来始终不签字未尝没有其他意思。日本豺狼之辈表现尤为明显。虽说政治总要斤斤计较,但大总统如今才刚选出便在国事失了真,难免给人抓到痛脚做文章!”
一般北洋会议,杨度都是不受邀请的。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北洋集团的不少人好名好利,已经腐烂臭了。而他杨度虽不是正人君子,但所求也非是权势名利,自然双方说不到一起去。今天大总统把他找来,恐怕是心中真犯了难了。
瞧了一眼眼窝深陷的袁世凯,杨度心中暗叹一口。也是,面对西军中央明显是占着优势的,只不过这优势并不明显。也难怪袁世凯要再打下去,以期待占据了优势后谈判桌好处更多。
杨度的话说到不少人心眼里去了,但是却没人站出来响应。
袁世凯却颇为犹豫,迟疑着说道:“陕北大好的局势,这么放弃了叫我北洋子弟如何甘心。我本打算即便不能一役拿下李汉,也要让他伤筋动骨,吐出了嘴里的几个省。现在谈判,咱们岂不是不占优势?”
说到这里,袁世凯扭头望了眼坐在一边的段棋瑞,问道:“芝泉,如今还有多少可以调往南方?”
段棋瑞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已不能再调兵南下了,京津过于空虚。现在东三省已无北洋军一兵一卒,全靠三省督军弹压地方,一但日人继续往关东州增兵挑起战火,需要中央调兵增援时,如果中央调不出,该如何向国民交代?”
“向国民交代?芝泉,你现在怎么也重这个东西了?”
袁世凯横了段棋瑞一眼,说道:“昨天东北张作霖不是拍来电报,说他愿领二十七师入关,协助中央平定南方么?虽说他的部队战斗力差了点,可是给点军备武装下,那些土匪兵未尝不能拿枪打仗!”
张作霖?别说他了,就连那冯德麟也拍过请战的电报呢!可是这又能如何?他们之所以请战,那是因为满蒙局势不稳,日俄如今都有出兵的意向,他们那是要远离是非之地,以免打不过又或者不抵抗留下什么臭名声。
段棋瑞在心里骂了一句,但没敢顶撞,只是感叹袁世凯的短视,回想当年的袁世凯,如今的袁世凯仿佛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知是袁世凯已年迈老朽的缘故,还是遇到了厉害的对手的缘故,总之,自从就任了大总统以来,无论是跟国民党过招还是同李汉下棋,都没有了以前‘好处我全占,骂名你来背’的手段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袁世凯已经老迈不堪了,已无力挑起这副北洋的重担了。
可是袁世凯不能挑这副北洋重担,谁又有资格来挑呢?没有,真的没有一个。所以啊,现在的北洋担子只能由袁世凯继续挑着,什么时候袁世凯被这副担子累到了,什么时候再来操心挑担子的人选问题。
见段棋瑞沉默不语,袁世凯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就听到下面咳嗽了一声,转过脸去到咳嗽的人正是熊希龄。
他脸微微变了变,压住胸中的火气平淡的道:“秉三,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熊希龄站起来,脸微微有些为难道:“大总统,咱们跟德美几国订的军械被找了个借口缓了半个月,估计要到月底才能送到。月初跟日本订购的那一批虽然交接了一半,可是剩下的一半日人至今还没送来,估计是因为东北的原因。算来如今除了海跟德县外,咱们暂时没有补充武器的地方了。巩县兵工厂也要修复一段时间,估摸要到下月才能重新生产。”
他抬起头向袁世凯,“财政那边已经将柳江铁路的修建款都拨给了陆军部做军费,河南原本定下来的一百一十万农商款,天津纺织厂后续款,直隶水利款等总计二百五十二万元,都做了军费。日本停止了贷款,比利时推说要等国内筹备,英法两国说要缓几天。咱们之前到手的光是补了前朝的赔款就用掉了过半,剩下的采购军械用去了七”
“好了不要说了!”袁世凯不耐的挥了挥手,心中却泛着冷。这熊凤凰最近是越来越有内阁总理的架势了,手都伸到陆军部去了,还总是搞什么法律、条例让自己那帮北洋老兄弟来跟他抱怨。
到熊希龄脸的惊愕表情,袁世凯立刻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表现太过了。当下脸和缓下来,沉吟片刻舒声说道:“饷械问题再由外交部出面,与英法协商。实在不行的话,只有在路权问题做些让步,将粤汉线交给英国、法国承办。他们不是早就盯了粤汉线了吗?”
熊希龄无奈的坐了下来,粤汉线如果真的这么好卖,这些年就不会出那么多的事情了。广东段倒还好说,湖南可是已经被李汉吃下了大半,湖北省内更是别指望他吐出来。这袁大总统来真是老了,犯糊涂了!
“大总统糊涂!”
会议室内平白一声吓坏了不少人,袁世凯也跟着面一沉,可一抬头到杨度面难的站起来,他表情顿时和缓了,道:“皙子,我打小家贫没读过多少圣贤,腹里没有多少墨水。你不同,你是有学问的人。若是我有什么疏忽,你尽管指出来!”对于杨度他总是格外的宽容,这大概也跟杨度的性子有关,他不拉党结派、总把自己当他的主公,也不贪慕名利是非。比起他一帮老北洋的弟兄好太多了。
眼睛不自禁的向杨士琦、段祺瑞几个,没有人能从他的笑容下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杨度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才短短一年时间,为什么他心中的明君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道:“大总统,外面都说杨度乃是狂生,今天我这狂生也要说几句难听话,您若是觉得不中耳便当做皙子不雅做声放屁全当没听见,若是稍微感觉入耳一些,肯定您多想想。战前段总长说了一句,咱们跟西部打能胜但不能赢,正是如今的局面。西部枪械能够自造,尽管火炮飞机之流都要购买,但是比起只能维修枪械跟早些子弹的咱们要好得多。所以我们的枪炮是坏一杆便少一杆,而对方却能源源不断的生产自造,这是段总长认为不能赢的第一个原因。咱们的保定军校去年闹了学生游行便不成气候了,两年才贡献了几百军官,安排到了各处最后又走了一半,不是被党人拉拢就是遭到军中排挤。再反观西部,四川、甘肃、陕西、湖北的各处陆军学堂两年来扩增了一倍还多,蒋百里的长江陆军学院成立两年来培养了数千军官。去年陆军部认为那些只接受过两三个月简单培训的军官不足为惧,可是如今却是拥有足够的数量补充,西部才能在大战之后从九个师快速的扩充到现在的十五个师,并且还有五个正在编练中。”
他走了几步,“北方因为大战物价飞涨,我身这件短褂七月中旬三件才一块,前几天我再去买一件就已经一块钱了。因为打仗,南方的便宜的杂粮、布匹运不过来了。日本造虽然也便宜,但算是从国内运来的费用,比湖北造每匹要贵三成。西部的货商不再收购皮草、原料、猪牛羊,大家手里也都没钱买东西,市面如今已是十分凄凉,只比去年初的北京稍微好些。不能再打了,那李汉在武昌弄了个什么‘股票交易所’据说模仿欧美弄了个做五休二,法律什么甚至不比欧美差多少,结果吸引了海、江浙一帮商贾过去买卖,听说每天光是交易资金就有四五百万。咱们过往就是眼睛太高,结果现在再打下去可能给人生生拖死。”
走到袁世凯面前,他躬身鞠了一躬,“大总统,那西部效仿的是欧美、是日本。欧美工业强国、日本教育兴国。不能打了,咱们之前的老观念已经慢了半步,现在还来得及。他有兵工厂,咱们也建。他鼓励实业咱们也鼓励。保定军校要培养更多的合格军官,地方铁路再闷也不能忘了。咱们占着中央有他拍马也比不的优势,再缓一两年再打又是另一个模样了!”
说完,他一躬到底,起身往门外走去,走得说不得的洒脱!
屋内一阵安静,望着已经关了门走远的杨度,杨士琦之流第一次真心的佩服,至少这样的话他们不敢在袁世凯面前说,敢说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他杨度了。
袁世凯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反复一阵之后这才舒展开来,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皙子说得不无道理,芝泉,让安徽的第一军跟第二军退往江浙,安徽既然守不住就算了,留住咱们老北洋的骨干才是。让陕西加紧进攻,熊部吃不掉就算了,但是西安一定要给我拿下来。让潘榘楹的二十师快点走,保定绝不能失!让山东烟台的那一旅调过来,他李汉既然敢调一个师北,就留下来好了!”
又了熊希龄,他眼中冰冷一片,“有劳秉三了,由你跟武昌联系一下,和谈底线是海,其他的你跟唐绍仪他们谈!”
他挥了挥手,“都下去准备!”
声音尽显老态,无力感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