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趴在地方摸索着。
烟雾还未完全散去,他看不太清眼前的景象,只能用触感代替视觉。还好没一会儿,他就摸索到一处柔软。
“鹤田?”奈良惊喜地喊了一声,但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他剧烈摇晃了下对方的身子:“鹤田君?”
“咳咳。”那具身躯浅淡地咳嗽了两声,虽然夹杂在耳鸣之中很微弱,但奈良还是听见了。
“太好了,鹤田君,你还活着,”奈良有些欣喜,“这次我背你,我们一起走。”
奈良刚想将对方搭在肩上,却发现对方轻得可怕。完全不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他朝着对方身下寻摸了一下,才明白那失去的重量去了哪。
“奈良……”鹤田咳出几口鲜血,眼睛只睁得开一条缝。
他的半边身子已经没有了知觉,下身一片冰凉。
“恩,我在,”奈良哑声,“鹤田君你别说话,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这是句谎言,他们两人谁都再清楚不过。
“咳咳,”鹤田没有接话,他伸出还能勉强动弹的右手,从贴身的内袋中抽出一个物件,“奈良……齐木奈良……麻烦你个事。”
他的声音很微弱,几乎是粘着嘴唇说出来的。
奈良听不太清,只好将耳朵贴了上去。他嘶喊道:“你说!”
“替我把这个……转交……给我的……妻子。”鹤田将怀中的卷轴递在对方的掌心。
奈良感觉到手中的异物,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是要我带给谁吗?鹤田,带给谁?”
鹤田的瞳孔开始涣散,脸上雪白一片。嘴角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鹤田,我刚刚没听清,你再说一次,”奈良有些急促,“这卷轴是带给谁的?”
鹤田喉咙动了动,用尽最后一口气,道出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名字。
“千……千堇。”
鹤田的话音刚落下,即将散去的烟雾外就响起了火.枪手们的惊呼。
“队长,那里好像还有个活人。”
“冢原家的秘密武器不能泄露出去,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随机而来的,又是一阵枪火声。
奈良佝偻着身子,小心将那卷轴放进胸口的内衬中,抬手将鹤田的眼皮盖上。
“鹤田君,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胜美小姐的。”
耳鸣和炮火之间,齐木奈良将鹤田君口中的千堇听成了胜美。
毕竟在霓虹语里,这两个名字之间只差了一个音节。
奈良最终还是从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中苟活了下来。
他第一时间将冢原家跨洋购置了火器和火炮的情报传达给了雇主,在吉冈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他已经是无暇顾及了。
从那以后,他辞去了雇佣武士的身份。只身前往了吉原。
他的命,是鹤田救下的。
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完成对方的遗愿,哪怕是要让他付出一切。
他们做浪人的,唯一谈得上的优点,那就是执着。
认定一个事实便会誓死捍卫。
但很可惜,他并不知道那“胜美小姐”的姓氏。他问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但谁都没听说过哪家大小姐有叫胜美的。
别人看他可怜,问起他那叫胜美的大小姐是何模样。
他也仅仅能答上一句“比绽放的紫罗兰还要漂亮”。
说了等于没说。
他找得久了,逢人就问,把其他的人都给问烦了,也就随意指了远处的花柳街。
“比绽放的紫罗兰还漂亮的女性?那花柳街里多得是。”
在花柳街来光顾的武士浪人,多多少少都被奈良“纠缠”过。
鹤田君的妻子胜美小姐,也就由此耳目。
齐木奈良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没有将鹤田的遗愿送达之前,他绝然不会放弃。
既然一时半会未曾寻到,索性他就在吉原住下了,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对方口中那犹如绽放的紫罗兰般漂亮的女子。
那席卷整座花柳街的振袖火事之后,他便盘下了残骸般的店面,做起了风月生意。
他需要在吉原扎住脚跟,才能替鹤田完成遗愿。
就算他完成不了……他的子女……他的子女的子女,也定然会遵守这个承诺。
纪释的白袖挥动,众人从回忆的景象中回过了神。
一直挣扎不屈的雀阴已然没有了动静,目光呆滞、痴语懵懂。
那随着首屋倒塌,而从玻璃橱柜中散落的【墨色花纹卷轴】顺着塌陷的建筑残骸,正好滚动到她的面前。
因为被先前烈火焚烧的原因,绸面已经漆黑一片。
捆绑着轴身的棕绳只剩下几根丝线连接。在滚动的重力中终于挣脱开来。
那被齐木家族世世代代尘封、守护的墨色花纹卷轴归终在这一刻散开。
露出内藏百余年的状貌。
藏在其中的,不是那传说中被封印的八岐大蛇、也不是作恶多端的玉藻前。
而是用利落笔锋写出的一行字迹,在岁月中多少有点褪去墨色的字迹。
齐木家那代代相传,遵守百年的承诺,终于还是在这一刻得到了实现。
虽然时间迟到了百年,但仍然是送到了那“比绽放的紫罗兰还要漂亮”的女性前。
卷轴彻底展开在雀阴的面前,那黑白的字迹映在那已经布满泪痕的瞳孔中。
笔迹她很熟悉,就算已经过了百余年,她依然能一眼认出对方的手笔。卷轴中的那句话,犹如鹤田君亲自在她耳边轻语。
“花(はな)よりほかに知(し)る人(ひと)もなし。”
(注:世上无知己,唯花解我心。)
作者有话说:
千堇一生的悲剧落下帷幕。
(世上无知己,唯花解我心——取自小仓百人一首,前大僧正行尊所著和歌)